“有人来了，会是谁？”蒙缘很奇怪，像紫菱谷这么隐秘的地方怎会有客人来？
这紫菱谷处于深山之中，除了自家人根本无人知晓位置，甚至连艾雯琪也不过是昏迷中被带进来，怎会有客人来访？蒙缘不由得忙爬上岸，一溜烟便奔到入口，却见一个衣着朴素的中年人正面带微笑看着他。
“你，你是？落华镇那个，那个……”蒙缘只觉此人有些面熟，应该是在落华镇上见过的，只是一时想不起来。他长了这么大，也只有在落华镇才见过父母兄长之外的其他人，当时人多场面又混乱，只匆匆一眼又哪里记得住。
艾轩纪隔着数层花阵看着面前这个只穿着小裤衩浑身水渍的少年，呵呵一笑，“你是将军的公子？”
蒙缘愣愣点头，却听艾轩纪又道，“我是小琪的父亲。”
啊？蒙缘猛然一惊，睁大眼睛看着艾轩纪，脱口道，“不像啊，漂亮姐姐那么漂亮，你长的这么黑，怎么会是漂亮姐姐的爹呢？”
艾轩纪脚下一个趔趄，神情颇有些尴尬。蒙缘虽然内慧，人也聪明，但毕竟生活在比较封闭飞深山里，对世间人情世故却是不懂，这等话语出口，哪怕涵养再好之人怕也要伤一番脑筋的。
“哦，我明白了，漂亮姐姐刚答应要给我哥哥做新娘，你就找上门来了，是不是要反悔啊？这可不行。”蒙缘使劲摇晃着脑袋，只想着绝不能让这家伙带走漂亮姐姐，却没有看到艾轩纪脸上那精彩的变化。
蒙缘一番话说的云雾缭绕不慎详细，但凭艾轩纪的头脑，一下子便听明白了，自己的女儿答应嫁人了，会是那人的后人么？他心中一紧之后又略有些期待和兴奋，这不就是自己所想的么？牺牲女儿幸福本非他所愿，但若是女儿自己看对了眼，岂不是一举两得？
“缘儿，你将他……将艾伯父带进来吧。”父亲的声音远远传来。
“那，你跟我进来吧。”蒙缘走出花阵，领着独身前来的艾轩纪七转八拐入得谷来，不时偷偷打量对方，却见此人步伐沉稳，呼吸悠长，那气度一定是个武功高手。
艾轩纪微笑着任凭少年打量，问道，“公子怎么称呼？”
“我叫蒙缘，不过啊，你说话能不能别这么文绉绉的，这里没有外人。”蒙缘蹦蹦跳跳走到溪边拾起衣服，边往身上套边问道，自来熟的问道，“你真是漂亮姐姐的爹？你认识我爹？你怎么知道我们住在这里？”
艾轩纪依然微笑着点头，但目光却看向站在篱笆院外的蒙不伤，四目相视，瞬间迸发出丝丝火花。
艾轩纪目光与蒙不伤一触便躲开去，紧走几步单膝跪地，垂首行了一个标准的下属觐见将军之礼，然后起身呵呵一笑，“将军，多年未见，风采依旧，属下艾轩纪在此见礼了。”
“你这是何苦，我早已不是当年的军旅之人了。”蒙不伤面无表情，“你这次前来有何事？”
“属下昔日曾是将军麾下一旗手，几十年来从未敢忘。”艾轩纪呵呵笑着，“这次属下不请自来，只因小女在将军处叨扰多日，属下特意前来感谢将军，带走小女。”
“爹，不能让他带走漂亮姐姐……”一旁蒙缘正惊异艾轩纪那古怪的礼节举动，忽听此语，忙出口阻止。
“大人说话，哪有小孩子插口的份！”蒙不伤瞪一眼儿子，“回你的房间读书去。”
“无妨，无妨，将军的公子果然一表人才，与将军当年不逞多让啊。”艾轩纪脸上笑容甚浓，“将军在此隐居一向可安好？将军与属下寒宅相距如此之近，却不去走动走动，一起喝杯薄酒叙叙旧也好，这可是将属下当外人来看待了。”
“我好的很，你也很好啊，”
蒙不伤淡淡一笑，“我乃一介山野之民，这些年来饱受通缉，哪里还敢抛头露面？”
“呵呵，将军说笑了，以将军之能，即便是大帝也未真正把将军如何，谁敢放肆？至少在云州这块地面上，只要将军愿意，任谁也不能把将军怎样。”艾轩纪盯着蒙不伤目光明亮。
蒙不伤眼睛微眯，看不出在想什么，许久才叹息一声，“这些话不要再说，我本以为凭你之能本应更早些到来的。”
“属下岂敢在将军面前放肆？”艾轩纪依然满脸笑容，似乎根本未听出言中之意，“不过是家族中事务杂乱，耽搁了一些时日而已。”
“你女儿在我面前身受重伤，你不怪我？”
“有将军在，这世上哪里还有危险二字存在？小女在将军护持下，属下是一万个放心，琪儿能得将军救护是她此生之造化，属下感激的紧，岂敢多想？”
蒙不伤盯着艾轩纪似永远不变的神色，长叹一声，“往事已矣，有何话，我们进去再说。”
“将军请。”
蒙缘看着二人背影，吐吐舌头，说话都打机锋，唉，只可惜虽知道他们在言语间暗战，却是听不懂他们说的什么。蒙缘跟在二人身后走进屋内，却看到艾雯琪正盯着她父亲，眼中泪水连连。
蒙缘最见不得这样催人泪下的场面，想来要借凝澜剑一时也不可能了。但看着父亲与艾雯琪父亲间硝烟弥漫，尽说些自己听不懂的话，让他颇感眼花缭乱如坠云雾。本来还想看看哥哥如何在未来岳父面前表现的，哪知哥哥竟然滑溜的很，露一个面见过礼之后，便扶着艾雯琪逃回了房中，又卿卿我我起来。
紫菱为二人送上茶水，拉着蒙缘退了出去。
蒙缘问母亲，“爹爹是将军？”
紫菱微一错愕，表情略显不自然，“你怎么问起这个？是谁和说什么了？”
“缘儿看到，刚才漂亮姐姐的爹给爹爹行礼颇为古怪，还下跪，叫爹爹将军，爹爹真是将军么？”蒙缘满眼都是星光闪闪。
“唉，”紫菱自是不愿在儿子面前提起往事，脸色不甚好看，只淡淡说，“曾经是吧，很多年了，娘都记不得了。”
蒙缘见母亲走进厨房，瘦削的背影有些沉重，便知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不禁对艾轩纪有些怨憎起来，但想要探知隐秘的欲望越发强烈了。悄悄伏在门外偷听，却见此时的蒙不伤和艾轩纪二人早已没了刚见面时的剑拔弩张，相谈甚欢，时而发出爽朗的哈哈大笑声。
他们所谈的多时曾经军旅间的往事，如何刻苦训练，如何铁马金戈大破敌军，戈壁朔风、长河落日、热血激荡、袍泽情谊，点点滴滴往事娓娓而谈，这二人真的就像多年未见的老朋友一般。如果不是先前见过二人言语交锋，蒙缘真的怀疑自己的眼睛所见，难道这就是书中所说的城府？又学到了一招。
蒙缘正听得津津有味，忽然被人揪住耳朵拽了起来。他吃痛惊叫，回头正看到目前责备的眼神，忙道，“娘，我刚才在外面玩耍来着，不知怎么就到了这里……”
紫菱一脸无奈，她知道这个小儿子喜欢热闹，谷中十多年第一次有客人前来，若说他不关切，鬼都不相信，便问他，“你抓的鱼呢？”
“鱼？鱼啊，今天鱼儿都不知去哪儿了，整条溪水中都没见到一条。”蒙缘嘻嘻一笑，“娘啊，你说怪不怪，这鱼儿平日多的一群一群，今天是不是知道缘儿要去抓他们做翡翠鲫鱼，他们都躲起来了？”
“贫嘴，哪有这道理？一定是你没有尽心去抓。快去，抓不回鱼来，今晚别吃饭。”紫菱只想将这个淘气的儿子打发离开，免得影响屋内二人，但她哪里知道蒙缘所说是实话，这可让蒙缘犯起了愁。其实他即使抓不到鱼也没什么关系，只是他不想违背娘的话。
蒙缘恨恨的将数块石子踢进溪水，大叫，“鱼儿快快出来！”但水面除了泛起的几丝波纹迅速被水流淹没外，再无声息。
记得谷外翻过两座山去好像有一条山涧，那里应该有鱼吧？对，就到那里去。反正在谷内抓不到鱼，呆着也是无趣，顺道看看那个老僧还在不在，想一想那老僧所讲的确玄妙，若是没走，再听一听他讲法也是好的。
再次来到遇见老僧的地方，蒙缘开心的笑起来，他发现玉慧就像昨日离开时那样，依然盘膝坐在那里，仿佛从未动过。
“这老僧不会是，死了吧？”蒙缘忽然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悄悄走过去，伸手在玉慧面前晃了晃，见他抬起呆滞的眼神看向自己，才长吁口气，“原来你还活着啊？吓了我一跳。”
此时的玉慧由痛苦冥想中回过神来，看到蒙缘到来，眼中有了些许光彩，“你为何回来？”
“小爷来听你说法啊，你讲解的很好听，昨晚小爷想了半宿，回味无穷。”蒙缘很认真的样子，只是那吊儿郎当的样子和语气，实在难以让人恭维，“所以，小爷又来找你了，顺便给你个机会，能说服小爷，小爷就做你徒弟。”
“哈哈哈……”玉慧听得此语不以为忤，哈哈大笑起来，原来不是我所讲授佛法有悖，而是这少年故意装作不解，心中郁闷之气瞬间一扫而空，再次恢复了高僧模样。
“你，笑什么？”
“老衲在笑老衲痴颠，差一点陷入心魔之中。”
“心魔是什么？很厉害么？”
“心魔是……”玉慧忽然觉得自己在这个少年面前很多道理都是讲不通的，自己差一点又陷入语言陷阱，便直接问道，“老衲有大乘之法，你可愿意学？”
蒙缘咬咬手指，露出思索模样，“可是武功秘籍？”
玉慧摇头，“非也。”
“那，是战阵谋略之法？”
“非也。”
“肯定是杂学之术了？我最喜欢研究这些东西了。”
玉慧再次摇头，目光中满是祥和之色，“老衲所说之法，那是修心修身修性之法。”
“学那劳什子有什么好处？”
“还是昨日之说，可成佛。”
“那你准备好见面礼了么？虽然小爷答应你能说服小爷就拜师，但见面礼还是少不得。”蒙缘一句话让玉慧刚刚好转起来心情再次陷入抓狂境地，这小子怎么就忘不了这茬？
蒙缘见玉慧面色变幻，嘿嘿一笑，“小爷知道你现在拿不出见面礼，那就先欠着吧，等哪天有了好东西一定要给小爷，小爷也勉为其难暂时做你几天的徒弟，看看你教什么，再决定到底拜不拜师。”
天下间有这样拜师的么？以为是买吃食先尝后买。如果自己高喊一声收徒，天下不知有多少人会挤破脑袋，怎么在他面前好像还是自己要求着他呢，玉慧大感泄气。
蒙缘在玉慧面前大大咧咧坐下来，“唉，师，师父啊，要先教小爷什么呢？”
教你什么？教你念经坐禅，你倒是愿意？玉慧颇为后悔自己一时动念怎么要收下这个无赖样的弟子，但他是个很顺应自己心境的人，既然自己曾动了念想，便是佛家所说缘分，那就教他一些感兴趣的东西。
玉慧深深咳嗽两声，“徒儿啊，首先你的称呼需要改一改，不能自称小爷，这是第一条……”
“嗯。”蒙缘抓抓头，“小爷我也是觉得在师父面前，这个‘小爷’称呼也不太好。”
咳咳，玉慧见他终于开窍，便问道，“徒儿啊，你以前学过什么？”
“我娘教我读书，我爹教我武功兵法战阵狩猎配药，反正很多东西，师父也要教这些么？”
玉慧干咳一声，“你父母所教授的为师不会，即使你想学那些武功兵法战阵之能，天下间又有谁能比你爹高明？”
“师父是说，我爹很厉害？”蒙缘逮住一句话便问玉慧，“师父认识我爹？师父叫什么名字？我爹以前是做什么的？是不是带领千军万马的大将军啊……”
“莫要言说无关之事。”玉慧面上肌肉有些抽搐，不理会蒙缘连珠炮般的问话，只在声音中稍稍用上了佛门震慑心神的狮子吼，蒙缘果然镇定了下来，震惊的看着他。
玉慧心中暗笑，本座身为讲经堂首座，面对听法弟子何止千人，本座就不信对付不了你一个乖张淘气的娃娃。眼见蒙缘不再捣乱，便道，“为师所要教授你的乃是勘破众生成佛之道，你可知何谓佛？”
蒙缘就像一个无知顽童一般，茫然摇头。
“所谓佛，即觉者，了脱生死，脱离轮回，应证无上正等正觉的人。”玉慧看着目光中终于露出思索之色的弟子，心中颇感安慰。与这么一个弟子斗智斗勇，真是累啊，可谁又让自己自讨苦吃，谁又让自己放不下曾经的执念呢。
收蒙缘为徒这件事还需保密，尤其是不能让他父亲知道，怎样劝服这位“小爷”守口，看来还要自己费一番口舌，不过看其先前一副财迷的样子，或许自己要大破费了。想及此处整个心脏都开始抽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