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部队来了位新团长。听说是以前北津战场的常胜将军。原本都调回去养老了，结果晚节不保，末了末了犯了大错，又被调回前线。戴功赎罪。小护士们都在议论这位新首长，说是长的如何俊俏。沈瓷好笑：“不是说都快养老的人了吗，长的英俊人也是爷爷辈的人了。”小护士哼一声，“瓷姐泼的一手好凉水。”
沈瓷端着药盘出去。路过首长帐篷时忍不住侧头看了一眼，大家都没见过首长，也不知道是老头还是年轻人。房间里空空如也，沈瓷可惜了一下，离开了。
观固安来这里才知道高选牺牲的消息，去给他上了柱香。同他人攀谈起来，得知高选生前和一名叫沈瓷的护士相交甚好。他心里一紧，回去的时候，让司机把车停在后勤部。小护士们捧着脸尖叫，小脸儿通红儿脚步匆匆。观固安在护士长办公室喝茶，问起沈瓷：“沈瓷同志你了解吗？”
“她是一位非常优秀的同志...”
观固安单拳抵着鼻子，“我是说...她的家境。您知道的，高选同志，咳。”欲盖泥章的解释。
“我明白。”护士长当即会意：“沈瓷是宋贤长官的侄女，他们的事我是知道的。高选同志的爱人其实另有他人。叫李颖，也是非常不错的孩子...”观固安已经心不在焉，窗外花枝春野，他惦念他的姑娘。
后来关堇行在战火纷飞中看到他的小姑娘。他身边最重要的副官替他挡了一颗子弹，战火稍一停歇，他去看副官。沈瓷端着药盘刚上完药，出门和他撞在一起。“对不起，对不起。”这声音犹如天籁，观固安不敢置信的低头，他看到他的天使，他的救赎，他这一生惟一的羁绊。
沈瓷走之后他一直在想她会去什么地方，他找了她整整二十年，他甚至绝望的想过她可能死了，却从来没想到她竟然一直站在自己身边。
关堇行伸手摘掉她头上的叶子：“你看你这样子那像个大小姐。”
沈瓷呆了好一会，扔了手中东西飞扑进他的怀里。哭的满脸是泪：“关关，我终于找到你了。”
沈瓷趴在关堇行怀里放声大哭。关堇行下巴抵着她的顶发：“别哭了。我们不都好好的。”
你看，物是人非。我们还能在一起。多么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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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见面后，才发现彼此之间有太多的习惯需要重新磨合。十年的家国变动不再是纸书上寥寥淡淡的几行字。关堇行夜里睡书房，沈瓷躺在他的床上，盖着他的被子。整夜无眠。他们在一起后，大家纷纷追问。沈瓷很坦然的解释：“他就是我提过的未婚夫。我也没想到我们还能见面。”
大家唏嘘的同时又生出几分羡慕。这个年代，还能相守的爱情委实已经不多。
问关堇行时他更干脆：“她是我妻子。”沈瓷拿胳膊拐撞他，他才添了一句：“未过门的。”
沈瓷独自睡了三晚，第四晚关堇行突然推门进来。沈瓷闭着眼睛假寐，感觉到他和衣躺在旁边，大气也不敢出。关堇行很快感觉到：“你没睡？”他摸出怀表一看，凌晨三点二十一分。心中一惊，“平日你五点就起，今天怎么睡这么晚。身体怎么熬得住。”
沈瓷:“习惯了。”看着关堇行不赞许的眼神，她低声解释。“…一合眼就是一场接一场噩梦。不敢睡。”
关堇行握了握她的手:“我也是。”沈瓷瞪大眼睛。
悲凉的感觉弥散在整间屋子，两人见面会第一次聊及过往。
“怎么敢睡。”关堇行低道，几分恨恨。
“那个时候我很乱。父亲去世，哥哥去世，关家七零八落，沈家也是那般模样。你也下落不明。”
“真的想什么都不管。找个地方一个人静静。”
“可是一群人站在你后面。等着你振作，等着你带大家走出困境，你没办法倒下。”
“父亲未葬，哥哥遗骨还在顾北尧手上。”
“……很绝望。只能逼着自己往前走。什么都不去想。带回哥哥，安葬父兄，然后报仇、找你。”关堇行脸上很平静，一点让人感觉不到他语气中的悲凉和绝望。
“除了这样，我不知道还能怎么活。”
“如果可以，我想选择死亡。”
说完关堇行自己先笑了，轻声自嘲:“奢求。”
“关关，这么些年你还有个盼头。”
沈瓷平静，“我什么都没有。”
“我以为你死了。”
“没人告诉过我你还活着。”沈瓷捂着眼睛，泪水还是四溢出来。沈瓷低声哽咽。“我就在想为什么没有人来杀了我。”
空旷的屋子，沈瓷号啕大哭。“这些年我活着还不如死了。”“可惜我没那福气。”
——对她们来说，死真的是种福气。
沈瓷当年面临的不比关堇行少。家破人亡，父亲去世，还死的那样不堪。关堇行还有个念想，盼着找到沈瓷的下落。
沈瓷什么盼头也没有。
若非沈恒那句‘你要让我连妹妹也没有吗。’沈瓷真的不知道她靠什么活下去。生命那么漫长，漫长的让她绝望。没有尽头，永不止境。
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可她却死不了。
天意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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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堇行商量着和沈瓷补办婚礼，三媒六聘上拜高堂。沈瓷小声道：“还是别办了吧。”关堇行一看沈瓷眼神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摸着她的头调侃道：“你不期待拜堂成亲，我还盼着洞房花烛呢。”沈瓷赶紧捂住他的嘴：“不许说。”她何尝不懂关堇行，眼泪在眼眶打转又哭又笑。
关堇行抵着她白嫩的额头：“该办场喜事冲冲霉运了。”
“恩！”沈瓷重重哽咽道。
提前洞房花烛，关堇行忽然想到一件事：“我让看看你的背。”沈瓷一僵，抗拒着：“关关...”关堇行盯着她一直不说话，长久的沉默后才终于道：“好，逃得一时逃不了一世，你不可能一辈子都不给我看的。”
沈瓷闹了个大红脸。
父母高堂到不了，通知一声还是要的。观固安找了机会请了半月长假。带着沈瓷伪装身份再度踏上沪都的土地。沈家里风水先生还守在家里，沈平疆则在冬日里去世了。风水先生说：“顾明失手打死儿子后想不开自杀了，先生知道后很高兴，那天吃的比平时都多，睡前还写诗弹琴，心情很好。不曾想，第二日下人再叫他起床时，他已经走了。他是在睡梦中走的，无病无灾，没受过什么苦难。瓜熟蒂落，死得圆满。”
“你就没想着离开？”
“姑爷，我是庭华山派来沈家的。”言下之意，便是沈家驱逐他也不会离开。
关堇行连连抱歉：“我不是这个意思。”他看了眼沈瓷，对先生长作一揖。“感谢先生对沈家的照顾。”
风水先生避礼不受，神情恭敬，“应该的。”
庭华山的阵法是活的，一点让人感觉不到迂回曲折。沈瓷感觉带路没多久便到了一处墓园，沿途不见重复竣难的路途。似乎阵法只是传言。而事实上，风水先生去世后，关堇行和沈瓷再也没祭拜过父亲们。为此，关堇行还试图再次联系上庭华山，只可惜那时庭华山也正遭逢另一场劫难。无暇顾及他们，再往后，更是连联系消息的渠道也没有了。
沈瓷为此甚至喊了言琼母亲，期盼言琼能帮忙。奈何沈冰生子后脱胎换骨的太干净，言琼只是言琼。对沈冰的过往和记忆都少得可怜，恍如一个陌生人。之后便不了了之。关堇行可算知道了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沿路有很多关家旧人祭奠的祭品，多是当年参与葬礼的人。分明记得路，却又走不进去。一年又一年的祭品积攒在那，吃的多被人捡的吃了。纸票黄钱被人圈地烧了。风水先生望着关堇行的神情说：“当年在关家的门客从事各行各业的人都有，出去报上陈年旧事，总能得到些许便利。渐渐那群人便在暗地里拧成一股绳，平日里也不见有什么事。危机里大家都会拉着一把。”
“借着便利，冒名顶替的人也太多。逢关老爷关大少祭日。是旧客的不是旧客的都凑来祭拜。时间长了，大家也只当笑话看。”
雨后新虹洗地，快靠近主墓园的地方，他们竟然意外发现一位老人，不，应该说是位中年人。他背影孤伶，银发夹白。若非回头间看见他还不算年迈的面容，沈瓷真以为他是古稀老人。“他竟然都走进这里了。”风水先生一扯沈瓷忙躲开，“怎么了？”沈瓷一边问一边喊关堇行，他步伐大，离他们都远。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关堇行看见那人面容怔愣在那里。风水先生还在耳旁絮絮叨叨：“那人也真执着，这些年想方尽法的找关家墓地。没想到他都能找到这了。”沈瓷没说话，关心的看着他们两人。
寇成看见少年模样的关堇行，双目骤睁，一个劲的拉着关堇行的手太像了，也太像了。每一个字都是一行泪。寇成对他说：“你能帮我个忙吗？”
寇成带关堇行去关堇衍的衣冠冢磕了三个头。大哥的墓他找不到，二少把老爷子和大少爷的墓藏在阵法里。谁也找不到。寇成只能偷偷立座衣冠冢。
寇成拿出一袋金子递给关堇行：“好孩子，谢谢你了。”
“我大哥临死之前都放心不下他弟弟。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总算是圆了他半个梦。”
当年关堇行抢关堇衍尸首的时候，寇成已经被洋人控制，关在地牢里，无力回天。
“你的腿怎么了？”关堇行只关心这个，他记得，记得寇哥和韩哥身子都多么硬朗。
寇成不愿多提，“坐过牢，留下病根。”
关堇行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转而流露出不耐烦的殷勤：“我可以走了吗？”
寇成露出期盼的神色：“你还会回来这里吗？如果你每年愿意来帮我祭奠这位故人，我可以给你丰厚的报酬。”
关堇行心里已经答应，却不愿意许诺：“如果我来沪都的话，我可以帮你。不要报酬。”他把手里的金子塞回给寇成，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