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得吗？”
先生扯出笑容，又问了一遍：“你当牛做马，鞠躬尽瘁。而他们却把你养成看门狗，没用了就杀掉，甚至要吃你的肉，喝你的血。值得吗？”
戚将军摇头，用怜悯的目光看着他：“别说了，这些都不是你应该考虑的事情，你越界了。”
他顿了顿，语气低沉：“老三的家人我会照看，年前记得给他上柱香，是你欠他的。念在往日情分上，我放你一马。从此以后你再不是我门中之人，与任何兄弟皆无瓜葛。你离开大陆后，切勿折返，如若不然，别怪我心狠。台湾堂口也不会接纳你，自求多福吧。”
“你放我一马？”先生双手按在桌面上，冷笑道：“可我不想放过你！”
“你不要得寸进尺。”戚将军声色俱厉。
先生冷着脸没有说话，缓缓抬眼望向戚将军身后的守夜人。
守夜人年纪虽大，但始终给人一种彪悍的印象，魁梧的身材没有丝毫衰弱的意思。但他在这短短几分钟内，好像骤然间衰老了十岁，黑又亮的脸颊爬满了皱纹，随着他痛苦地扭曲面容，那些皱纹就像湖水般荡漾开来。
“对不起……”
守夜人从嗓子眼里挤出三个字，随后猛地喷出一口鲜血，翻身仰倒在地。黝黑的皮肤竟是透着苍白，两个眼睛半睁半闭，毫无焦距地涣散着。
“你……你……”
方峥急忙上前将他抱住，才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他的真实姓名，只有个神经病似的代号。他将守夜人的脑袋靠在自己胸前，让他尽量舒服些。一边摇他的脖子一边大叫：“老头，你这演的哪出啊，快醒醒！！！”
方峥摇了一会知道是白废力气，怀里的黑人老头已经翻白眼了。微微张开的双眸慢慢失去光泽，如同菜市场廉价处理的死鱼。
“他是为你死的。”先生对戚将军淡淡道：“到了最后，他还是不愿意背叛你。”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救过你的命。”戚将军没有回头，任由守夜人在孤独中死去。
先生叹了口气：“你知道的，我不愿意做没把握的事。守夜人太过于忠诚，所以我必须控制他。我抓了他的女儿，当我给他信号的时候，他就应该从背后干掉你。这样我会放过他，也放过他的女儿。可是，他没有。”
“所以他才道歉。”戚将军说：“他对不起你，没有完成任务。”
“不……”先生摇头：“他是在跟你道歉，跟他女儿道歉。他知道他女儿死定了，所以他很抱歉。他更不应该到最后才做出选择，更不应该有背叛你的念头，所以他更抱歉。”
戚将军突然低头，看着表情麻木的方峥，说：“他是替你死的，他对很多人抱有歉意。唯独你应该对他说声对不起。如果不是你，他或许还不会死。”
“是那杯茶。”
方峥意识到，守夜人好端端的怎么会吐血而亡。他替方峥喝了那杯茶，那杯先生倒给戚将军的茶，那杯戚将军转给他的茶。
“刘二，我给过你机会，是你自己没抓住。”
戚将军不再废话，他知道他已经失去了这个生死之交，以命换命的兄弟，只因为他们站在了两个不同的阵营。他拿起桌上的茶碗，用力摔向地面。
青花茶碗应声碎裂，在屋内响起一串稀里哗啦的声音，细小的瓷器碴子撞在桌子腿上，划出一道淡淡的痕迹。
几秒钟后，声音归于平静。
戚将军用眼角盯着房门，他虽然极力掩饰，但额头那涔涔冷汗还是出卖了他。
先生噗地笑出声，揶揄道：“等人呢？”
他见戚将军没有回应，抬手扶额：“普陀饭店没有你的人了，别做梦了。现在还想放我一马吗？”
方峥恍然大悟，天台的那些死尸，原来是戚将军的手下。在他到来之前，先生已经提前收拾干净了，此时此刻，整座楼里，再无戚将军可用之人。
“我什么没见过？这就想吓住我？”
戚将军大风大浪走了无数遭，心理素质堪称坚如磐石，很快便冷静下来。他踢倒屁股后的凳子，退到一直保护他的八名心腹中间。
这八个人是他一手栽培，从幼童时期就被归纳门中，可谓是御林军中的翘楚。
谁知道这八名身穿长袍的硬朗青年却没有丝毫动作，都用冰冷的眼神盯着他，如同一群恶鬼盯着迷途羔羊。
戚将军心叫坏了，他反手摸向腰间，就要拔枪。
而他身后的两名青年快速制住他的肩膀，让他动弹不得，枪也给缴了去。
“动手吧，他是你们的了。”先生眼含精光，永远是充满自信的样子，永远是运筹帷幄的上帝视角。
那名拿着枪的青年猛喘几口气，才缓解了心中激动的情绪。他棱角分明的五官因为兴奋而微微狰狞着。他把戚将军的**换到左手，黑洞洞的枪口紧紧抵在戚将军的太阳穴，声音颤抖地说：“想不到吧？”
“想不到。”戚将军看不出任何紧张或是害怕，沉稳得如同在开人代大会，无聊的都要睡着了。
“你剥夺了我们的一切，让我们成为只懂服从命令的傻瓜，我们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双手为何沾满鲜血，只因你一句话，一道命令，一个眼神。”青年声泪俱下，控诉着戚将军的累累罪刑。
“我给了你们生存空间，让你们长大成人，让你们吃饱穿暖，还不满意吗？”戚将军觉得非常不可思议，这帮人是不是被人催眠了？
“放屁！”青年大声吼道：“我们就是一群怪物，心甘情愿围绕着你转圈，除去你之外我们看不到任何人。我们受够了，我们不要再过行尸走肉的人生。”
其他七名青年也都纷纷点头表示同意，如果眼神能杀人，他们已经把戚将军杀死一万次了。
“杀了我你们就能过另一种生活？”戚将军苦笑，感觉这些人很幼稚，如此幼稚还能活到现在，真的非常可笑。
拿枪的青年突然愣住，对啊！就算杀了戚将军，旁边的刘先生依然对他们虎视眈眈。挣脱了枷锁的束缚，却逃不开无处不在的地心引力。
“我管不了那么多，我只知道你必须死。是你让我们成为了今天的样子，是你让我们失去了理智。”
青年人大拇指一推，打开手枪保险，说着就要开枪。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砸得门框上落下扑簌的灰尘。
青年人停住手中动作，用眼神询问着先生。先生对他们摇摇头，示意先不要轻举妄动。
门口的人扯开一条缝隙，问道：“找谁。”
“我们找刘先生。”一口塑料普通话。
方峥听出来是那两名台湾人当中的一个。
先生皱眉，极不情愿地说：“让他们进来吧。”
一高一矮的两个人，高的叫阿泰，矮的叫丘田。跟方峥有过交集，自称是台湾老乡，在先生手下办事。
阿泰顶着脸上暗红色的刀疤缓步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神色紧绷的丘田。
阿泰先是环顾四周，并没有多说什么。径直来到先生身边，轻声说：“我们谈谈，上头有命令，你不能太过放肆。”
“嘿……”先生冷笑：“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咱们所服务的人，并不是同一个，对吗？你们的命令，跟我没有半点关系。请不要接二连三地对我指手划脚，虽然我们并没有执政，但我们也不是软柿子，你想怎么捏就怎么捏。”
阿泰脸色一变，沉声道：“无论如何，我们都是一个阵营的，这没有错吧？”
“这……可说不定！”
先生的声音毫无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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