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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痛楚(1 / 0)

似在沙漠中行走,血液里燃火,皮肤灼烧,干渴到发狂。转瞬被扔进冰里,冷,骨头中都仿佛结了冰。

冰与火,交替不停,焚烧了意志,冻结了意识。

痛,被抽筋扒皮样的痛。好多次,我迷迷糊糊感到自己挺不下去了,却有股力量紧紧拽着我,跟死神争夺。

于是咬紧牙关,拼命去抗争。

可是这样的痛,我宁愿做一棵无知觉的树。

有时候迷迷糊糊醒转,眼睛睁不开。只听到有人说话,低缓温柔的声音,在耳边,似诵经一般。不,确是经文。

似在黑暗里,燃起一盏灯,灯火虽如豆,令人安心。我努力去听,又迷迷糊糊的沉入黑暗里。

我在这黑暗里,如狂风骤雨下的一叶扁舟,浮浮沉沉挣扎了许久。

真正醒来,是一个夜里。

光线昏暗,人是混混沌沌的,似脱了几层皮。

左臂被褚珀紧紧抱着,他趴在床边睡着了,伤心极了,梦里还发出断断续续的抽噎。

我烂泥般躺在床上,一丝力气都无。

房里有人在小声的交谈。

“她怎样了?”

这个声音,是陈子敬。

另一个声音满是忧愁的长叹一声,未答。

“怎么?”

“已昏迷四天了,再不醒来,只怕我也没办法了。”

“有无其他法子可想?”

“哎!”满是忧虑的一叹。

陈子敬转动轮椅,斟了杯茶。

“哎呀!”那人瞧他不说话,长叹声,扼腕道,“如今却不可爱了。”

陈子敬淡淡道:“是么。”

那人道:“两个伤患刀伤鞭痕再难治,总有医好的时候。你这病随了某人,却如何能治?”说完笑起来,笑得开怀。

陈子敬无动于衷,只问:“为何她还未醒来?”

“不必担心她,迟早会醒。倒是你……”那人一笑,自顾说:“可还有名满京城的佳公子模样,啧。”

陈子敬不置可否。

“哎呀,无趣。”那人打了个呵欠,悠悠道:“我也乏了,你自己看护吧。”

走出几步,那人又道:“不过,你可否明白自己——如今是为谁憔悴了?”

轮椅响动,陈子敬道:“请慢走。”

那人嗤笑一声,扬长而去。

室内沉默半晌。

那人的声音……好像是昭王。我愣住,不懂为何她在这里。

没有闲暇来想,神智清醒过来,纷杂情绪一涌而上,心里溢满无法宣之于口,无法告诉他人,刀割撕裂的痛楚。我像只鸵鸟逃避现实,把头埋进沙里,闭着眼睛,不想睁开。

耳畔又听见轮椅转动,停到床前。

我一动不动,装作还在昏睡。

他坐在床前,再无声响。

室内安静,鼻尖萦绕一丝特别药香,可以听见褚珀的抽泣声,听见陈子敬轻微呼吸声,听见……

“阿良。”

听见他喊我的声音。我紧紧闭着眼,装作听不见。

“阿良。”他又喊了声,温和无奈。

他知道我醒了,我一咬牙,睁开了眼,去面对这残酷的世界。

一下撞入他温柔的眼里,我心中一痛,眼泪又要掉下来。

褚珀恰好醒转,揉着眼睛坐起来,看见我睁眼,喜道:“阿姐,你醒了!”肿肿的眼泡立即蓄满眼泪,似不想我看见,他忙别过身擦泪。

我心里酸楚,拉住他的衣角,摇了摇。

“阿姐……你醒了真好,真的,太好了。”他慢慢转过身,眼泪还在不停的落下,他埋着头悄悄擦去。

“褚……褚珀。”我哽咽道。

我想叫他别哭,自己却控制不住哭出来。

褚珀忙楷去眼泪,慌张道:“阿姐,不要哭,都是我不好……”他嘴一抖,眼泪又要掉下来,使劲憋了回去,不住安慰:“不要哭,不要伤心,好不容易醒了,阿姐你不可以有事。”

褚珀懂事如斯,我心中更酸楚,想止住哭泣,可眼泪越多。

或许我此时应当更成熟些,应当冷静下来,褚珀需我照顾,爹爹的事还待处理,我应该……我知自己任性,下了决心又生迟疑不够坚定。

可小小的褚珀反过来安慰我……手心抓着褚珀的衣角,我忽然成了一个没什么可再失去的人。

褚珀害怕无措,求助的看向陈子敬。

陈子敬安静不语。

他眼里似怀温情慈悲,同那次一样。

不想看,抬手盖住眼睛,慢慢擦干了泪,止住哽咽。

再看向他时,我已努力平静,问道:“大人,我爹爹在哪?”

他静静看着我,好一会,才说:“在仵作处。”

“我要去看看他。”

陈子敬没有立刻答应。

挣扎想要起身,手撑在床上,微微发抖。

“你需要先吃些东西。”他并不规劝,也不阻拦,说完就推着轮椅转身出了门。

手一松,倒在靠枕上,半躺着。手滑过被面,褥子上有褚珀未干的泪渍,我低下头,呆呆看着。

“阿姐。”

“嗯。”我应了声,视线转到他拽着衣角无措的手。

我拉住他的手,低声道:“阿姐会好起来的,不要担心。”

不能再失去任何。

他紧紧回握,点了下头,又用力点了下。

“阿良姑娘,你醒了!”章嫂自门外走进,慈声道,“老天保佑,你要快快好起来!”她端来一碗药粥,让我吃下。

我很配合,很快吃完,腹中暖热,渐有了力气,我掀被想下床。

章嫂忙拦下我,说道:“阿良姑娘,你要做什么吩咐一声就是。”

“不敢,我想穿衣。”刚刚扯得伤口疼,我不再勉强,坐了回去。

章嫂取了衣裳帮我穿上,引我去梳妆镜前坐下,为我梳发。

镜中人,黯淡憔悴的脸。

我似乎没有好好看过这张脸,现在看着她,好陌生,像任何一个从身旁走过的陌路人。

章嫂自镜中窥了一眼,叹了声:“公子吩咐过了,他一会便来。”

陌路人,我慢慢摸过眉毛、眼睛、鼻子、嘴巴,陌路人。

“阿姐。”褚珀在身侧,不安的喊道。

我柔声对他道:“待会跟着章嫂,好不好?阿姐很快回来。”

他抿嘴摇头。

“我跟你去。”褚珀固执的说。

我抚着他肿起的眼,犹豫着。

“我看过他了,那是爹爹啊。”褚珀这么说,好像看出我的顾虑,变故让他一下子长大。

对,那是爹爹。我于是答应。

轮椅转动的声响渐近,停在屋里。

我站起转身,瞬间呆住。

陈子敬身后站着的……是陈游之。一贯灰色直裾深衣,不变的潇洒姿态。

他,他没有死。

他抱拳,鞠躬:“褚书吏,多谢。”

我慢慢眨了下眼睛,忽然觉得一切都不是真实的。莫非我还在梦中?我垂下手,不由后退一步。

陈游之顿了顿,又道,“对不住。”

宁愿是一场荒诞不羁的梦。手背在身后,狠狠掐自己一把。

痛,不是梦。

我好像应当为他高兴,他好好的,没有事。

可我的眼眶红了。

陈子敬道:“水下埋伏之人拉了张网,游之下水后被网住,与人缠斗一番,被拖着在水下走了很远。我们当时都不知。”

“哦。”说不出什么感觉,就在刚才,我又一次期盼这是一场梦。

即刻,梦就碎了。

他没事,也很好,不是么。

去往仵作房的这一路,我似已麻木。

到仵作房外,陈子敬他们停住不再前行。

我挣开章嫂扶着我的手,牵起褚珀,一步步走进去,每一步走在刀尖上。

屋里燃着灯,低矮的木架上,惨白麻布下,躺着一人。房间里,充满了死亡腐朽气味。

白布印出的轮廓,辨认不清。

褚珀捂嘴哭泣。

然而白布下躺着的,是爹爹。

“爹爹。”

他永远不会再睁开眼,答应我了。

我慢慢跪下来,抚上他冰冷的脸,他的面容干涩,以前浅浅的皱纹现在凝成深刻的沟痕。

无法控制的发抖。

他就这样躺在那里,嘴巴紧紧闭上。

那天傍晚,他要我等包子熟了再走,就那么一会,我不肯。

我当时为什么不再等等?

跨出院门时,爹爹在后面喊“等等”,手里拿着件薄褂子焦急的跑出来,怕我夜里凉。他明明那么不放心啊,还在门外望。

可是现在,不会再睁开眼了,永远不会。

眼泪落下时,我更痛恨自己。

明明一切都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变成了这样?爹爹被人害死了,我招徕的厄运。

无法面对,甚至在前一刻还心存幻想。

他一生不与人为难,是这样一个心地善良的人啊。

可他这样躺着,头发散乱,脸上脖上都有伤痕。明明白白告诉我,他真的死了,甚至死前受了私刑虐待。

我触着那些伤痕,像是有人拿着烙铁,在我心里狠狠烙下。痛得我想叫喊,嘶声喊不出来,只得弯下腰来。

这个曾满心感激着的世界,我无法抑制的生出了憎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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