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以老子的名气足以让你们成名，但相比另一个更负恶名的，老子觉得自己还是远远不及的。所以你们要不要考虑考虑另外那个？”
长依不自觉扶额，不明白他究竟是怎么将她平平常常的一句劝说，九曲十八弯绕上一遍，曲解成这么个意思的。
但既然他都这么想了，顺下去说好像也无妨。
可恍然仔细一想他方才这番话，又觉得哪不对劲，不由试探着问道，“我说阿邪，你这样将自己的生存建立在别人的死亡之上，好像不大好吧。”
甄无邪理所当然道，“哪里不好了？他活着是害更多的人，而我只是谋点死人的财，相比之下，你们不是更应该杀他吗？何况老子这是检举，检举不是应该有功的吗？”
谢轲也勉强平复了情绪，淡淡点头道，“算是将功补过。”
长依抽抽嘴角，表示无话可说。
因着阿邪这一番告发，三人再次踏上了寻找恶人之旅。
其路漫漫兮，言笑晏晏兮，且暂且不提。
…………
涂山之上，诸位英豪齐聚一堂。虽说比武大会尚未开始，但早已有人摩拳擦掌，私下切磋不歇。
谢毅也站在人群里暗中观看众人身手，心中预算着自己的胜算把握。
不料肩膀被人猛力一击，随即身后便传来嘲弄之声，“呦！这不是谢家三公子吗？听说你被赶出了谢家，怎地跑这来了？”
谢轲忍着左肩剧痛转过脸去，看向来人。
“是你。”谢轲怒视着那人，五短身材，满脸的麻子，笑得很是小人得志，正是赖九英。
说起此人，还得话起当年。
当年，谢毅正值意气风发好光景，也算得上是年少轻狂好儿郎。可但凡是个好儿郎，心中总有一番侠客行的英雄梦，看到些不顺眼的事总要多管闲事地掺上一手，行上一番侠义之举。
而赖九英那时好巧不巧，正是扬州一大恶霸，最喜调戏良家妇女，绑架幼孺垂髫。那日，谢毅好儿郎正身着白衣，腰佩长剑，满心期待地上街闲逛，盼着会来个恶霸欺压良女，然后他好出去英雄救美一番，方不负他今日的行装。
老天果然是不负有心人，谢毅不过晃悠了几步，便看到一个粗矮恶徒挟持一个小姑娘欲行不轨之事。
谢毅心中一喜，当然，面上得保持淡定，做出一副愤愤不平的模样，几步上前剑指那人，义正言辞地怒道，“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岂容你这等宵小胡来？”
“你是什么人？竟敢也来管老子的闲事？”五短身材回过头来怒瞪着他，正是赖九英。
谢毅心中很是豪气干云，这样的闲事自然是要管上一管的。于是他二话不说，便提剑向前刺去，欲要救下那个小姑娘。
二人一方纠缠打斗，谢毅初次行此英雄救美的侠事，自是不能首战就告败，硬是卯足了劲给打赢了。
然而他终归是少年心性，不晓得对于这种人就该见一个杀一个，方称得上是替天行道，利人利己。可恨他当时只是出口恶气教训一顿便放了赖九英，如今也正是因此留下了无穷后患。
“谢三公子，我还以为你的武艺有多厉害呢？不过是个小小的招数你竟也接不下。”赖九英那双三角眼笑的越发眯起，笑的愈发奸诈。
“你！你这是偷袭。”谢毅有些恼羞成怒，一张脸气的又红又青。
“哦，谢三公子，你这是不服了？那不如我们再光明正大的切磋切磋？”说完不待谢毅有所反应，赖九英便先行出招，变手为爪，直掐向他咽喉而去。
谢毅堪堪避过，他的肩膀方才被赖九英暗中偷袭，且用了十足的力道，几欲脱臼。如今赖九英虽说正面进攻，却招招狠厉阴毒，直取他面门而来，令人防不胜防。
不过几招下来，他便呈现颓败之势，勉力支撑防守。他们这一番打斗，虽说吸引了不少人驻足围观。也有不少人为谢毅愤愤不平，觉得赖九英此人太过阴险歹毒。
但大家都深知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的理，所以都很矜持地报持着围观姿势，不愿趟这趟浑水，以免得罪小人中的小人，赖九英。
“涂山大会，不是让你们借着比武的借口来杀人的。”忽然，不远处传来一人清清冷冷的声音，随之而来的便是赖九英一声惨叫。
众人回过神来时，只见赖九英早已倒地不起，胳膊以一种畸形的方式瘫痪在旁，脚也抽搐个不停。而出招的那个人，仍是腰佩长剑面无表情地缓缓走过来，以至于大家很是困惑他究竟是如何出的手。
谢毅也很疑惑，但除了他好似也没有旁人更有可能出招帮他，便连忙按着肩膀向他道谢。
众人待得他走近，看清面容之后，不禁又是一阵哗然。
一人说，“铁老五！他怎么也来了？”
一人说，“铁老五，我怎么没有听说过，是打铁的吗？”
又一人说，“什么打铁的，人家那是铁面无情，又加上排行老五，故而有此一名。”
一人还说，“听说他五年前就不在江湖上出现了，好像是闭关修行去了。如今出关，莫不是要与乌山那位比试上一场？”
一人怀疑，“乌山那位不是早避世不出了吗，如何能与他比？”
一人感慨，“暂不提乌山那位，如今他既出关，想来这涂山大会的霸主之位定是他囊中之物了。”
…………
赖九英痛得身子一抽一抽的，脑子也嗡嗡直响，听不清众人七嘴八舌的闲话，硬是撑着爬起道，“这位英雄，我与他光明正大的比武，你出来横插一脚，又是个什么道理？”
“哼！光明正大！”铁老五一声冷哼，“我倒不知，如你这般歹毒的下三滥招数，什么时候也允许在这涂山大会上使用了。”
“比武自是各凭本事，枉论什么招数手法。他既赢不了我，那自是他无能。”赖九英本就面目可怖的嘴脸因着疼痛而龇牙咧嘴地说着，看得人甚是反感不已。
“是么，既然是这个道理，那你输在我手上，也自是你的无能。”铁老五居高临下看着他，不冷不淡道。
“你，你这分明是偷袭。”因着身量太过矮小，赖九英只得仰着头，气急败坏地看着铁老五，然那双细小的眼睛如何怒视仍是瞪不大分毫，倒像个跳梁的小丑。
真是病急乱投医，气急乱说话。赖九英此前还在为自己的偷袭振振有词，如今却来指责别人。因而他这话一出，合着他那气急败坏的小丑模样，众人不禁一阵哄笑。
赖九英一见众人对他讥笑嘲讽，心中恼意更甚。他本就是个恶人，如今遭受刺激更是恶向胆边生，伸手摸起腰间的一碟毒针便不管不顾的朝众人挥射而去，嘴角还不停发出“桀桀”阴笑。
众人一时不防，无从运气防御躲闪，就在快被刺中之时，铁老五却是挥剑而出，剑气磅礴，震得毒针凝止于半空之中，随着收剑归鞘之声，纷纷掉落于地。
赖九英咧成一半的桀笑僵在嘴角，再也笑不出声了。
众人屏气的同时不禁暗松一口气，然暗松一口气之后又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因着这一系列提气呼气动作发生的太过快速艰难，以至于不少人承受不住，呛得咳嗽不止。
咳嗽之余，他们仍觉得这铁老五出招如此之迅速，功力如此之深厚，实乃继乌山怀靖之后的又一英才。那他们这等粗脂庸粉在他眼前还能有什么颜面争夺武林霸主，不禁又是一阵心灰意冷，觉得万分惆怅。
其中尤以谢毅灰心最甚，他本就不期望这些高人会出现，毕竟自己那三脚猫的功夫对付这些世家纨绔倒还绰绰有余，与他们相比，着实入不得眼。
“啊！”
众人心中很是惶惶，却再次被惨叫声唤回神来，只见赖九英捂着眼睛不停的痛哭□□，好似被什么毒针所伤。
铁老五冷冷看着他，“如此阴毒之物，好叫你自个也尝尝什么滋味。”
赖九英哆嗦着手快速从怀中掏出解药，着急忙慌扔进口中，才睁着一只独眼瞪视着他哑着嗓子喊道，“你竟毒瞎了我的眼睛！我的眼睛！我赖九英绝不会放过你。”
铁老五却是不声不响又扔了一枚毒针，将他另一只眼睛也给刺瞎了，冷哼道，“你这样的人，百死也不足为惜。可既然大会有所规定，不得伤及性命，暂且容你多活几日。”
说完再也不管他如何的鬼哭狼嚎，径直走过他身旁，向前而去。
他这一举动看得众人很是唏嘘，大快人心的同时不免又有些同情赖九英。虽说恶人真是自有天收，但老天这办事效率何时变得如此之高，收人收得如此之快了。
可叹赖九英这些年作恶无数，只怕是树敌不少。如今忽然瞎了双眼，今后的日子，只怕是比死了还惨。由此又可见，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众人一番唏嘘感慨，满足口舌之欲之后，便也纷纷回了各自厢房，养精蓄锐，为明日的比武做足准备。
偌大的场地之内，独留赖九英与谢毅二人，面面相对，却不能相觑，毕竟赖九英眼瞎了。
赖九英气愤异常，声嘶力竭的捂着自己的眼睛狂啸不止。忽然，他伸出两指硬生生将自己的眼珠给抠了出来，睁着他那双血淋淋的空洞眼眶毫无焦距的死死盯着某个方向，摸到个东西便疯也似地拍击抠挠个不停。
谢毅看着他那双空白的血眼，心中不禁骇然。他呆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赖九英左冲右撞地滚下十丈高阶，留下一地残血，拖曳而下。
谢毅默然片刻，心中莫名蹦出一句话:你看，再如何威风八面，人畏人惧的人，一旦倒地不起，是不会有人伸手去扶的，他们只会在你身上多踩上几脚，然后说说笑笑从你身上走过。
你如今的处境，其实和他并无区别。而人若是不自救，是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谢毅一时之间忽然有些茫然。他想要自救，他千方百计想要争夺这个霸主之位。他做足了准备，只待明日比武开始，他便能夺得头筹，功名双收。
可明明只差那么一步，明明是触手可及的头筹之位，却又被忽然冒出来的铁老五毫无预兆地夺走了。而这个人，偏偏又是他的恩人。
为什么他成名路上的绊脚石，总是他不能除去的恩人。长依如是，铁老五亦如是。
谢毅捂着自己的肩膀缓缓走入房中，点燃支半残的香烛，映着明明灭灭的昏黄光影，心中一时思绪万千。
究竟是恩情重要，还是声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