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腰云缦缦，谷口风飕飕。
长依谢轲二人跟着甄无邪将涂洲城绕了大半圈，几番峰回几番路转，终还是又绕来了涂山。
“我说阿邪，你确定了那个韩老头真的在涂山？”赶了数来日的路，兼之方才酒喝的多了，长依歪歪斜斜坐在自己的小红马上，实在打不起什么精神。
“老子也不晓得。老子也是听他府里那个小老头说的。老子还以为他就在自己家里守着那堆金珠宝玉生怕发霉呢。依老子之见，他那种贪财卑鄙之人，应该是不大会来去涂山这种地方才对。”甄无邪说完也有些愤愤不平，“他爷爷个韩启山，真是累得老子好找。老子若是见到他，非得将他大卸八块不可。”
长依有些好奇，“你做什么那么讨厌那个叫什么韩启山的，我可是一路都听你在骂他啊。”
甄无邪将自己肩上的包裹往上提了提，这一举动看得长依很是担忧，生怕他那纤弱的身躯一不小心就被那厚重包裹给压垮了，直接摔下马去。
甄无邪不晓得她的想法，仍是倒竖着柳眉，一脸愤然道，“你们晓得一年前那场大火不？老子倒还真是看错他了。”
长依第一次下山，对这种江湖之事本就不甚了解，且甄无邪又说得不明不白，她只得摇摇头表示不知，又做出一副好学地模样表示愿意洗耳恭听。
谢轲仍是一言不发地骑着自己的马，只是默默放缓了马速等着长依。
“老子生平最恨那些伪善者。就好比施舍乞丐的谋士。他们那些人，一面觉得难民无处可归无食饱腹很是可怜，一面又乐不可支地谋划战乱使更多的人成为难民，临了还做出一副假仁假义的模样来施舍一二博取美名。这样的人，老子恨不能见一个杀一个。”
甄无邪咬牙切齿地恨恨骂完，本以为长依会与他很有同感，却见她万分吃惊地看着自己，眼神有些复杂。
再一看谢轲，也是这么副表情。
“你们做什么这么看着老子？”甄无邪不由有些莫名，“老子说得不对？”
“不是不是。我就是觉得阿邪你这个还是挺正义的嘛。”长依赞赏的同时，却也有些疑惑，“不过你还是没说到点子上啊，这和那个韩启山又有什么关系？莫不是他也是个谋士。”
“那倒不是。不过他那个人，心机很深的，老子都差点被他给骗了。”甄无邪继续卖着他的关子，那双柳梢眉挑得愈发的高，似要挑到天上去。一心打算着吊足了长依的胃口再说。
长依瞧他那得意忘形的张狂样，丝毫也没有方才义愤填膺时的怒火中烧，不由有些感慨，这人的脸变得也忒快了些。
可她此时累得精疲力尽，实在没心思等他的关子。只哈了哈嘴，做出一副困顿欲睡的模样，赶着她的小红马追谢轲去了。
“诶！我还没说呢？很好听的。”甄无邪一见她失了兴趣，急忙在身后喊道。
“那你倒是说呀！”长依整个人几乎都要瘫在马背上，有气无力地挤了几个字来。
甄无邪急忙凑上前来，难得一次说话说得有条有理，绘声绘色道，“其实事情是这样的:
老子一年前路过涂洲，见得被大火烧毁的那条道上，可谓遍地焦尸，满街饿殍，甚是凄惨。老子觉得老子这种开棺千百，阅尸无数，见过大世面的人，都很是动容啊。
当时，老子就想着，反正老子白日
里无所事事，不若帮他们一把，也算是积积阴德。
可老子又不能将盗出来的宝贝直接瓜分了给他们，正愁无处施展之际，就听闻韩老儿仁心仁义，赈灾济民，很有善德。老子想着他一个小小商人，这么施舍也不容易，便打算去他家库房放几件宝贝。好让老子哪天下去见那些墓主也能理直气壮些，毕竟老子是拿去行善积德的。可是，你们晓得老子看到了什么？”
长依看着他又开始卖起关子，不由又朝前赶了赶，表示他爱说不说。
甄无邪当即续道，“老子看到他那库房内尽是些流光溢彩的宝贝，金银可谓堆积如山。老子当时就有些怀疑，他一个小小的生意人，哪来这么多钱财。
于是老子一番顺藤摸瓜之下，才晓得那些宝贝俱是被烧毁的那条街上的官绅富豪的珍藏之物。以老子的聪明才智，老子当即就晓得了是怎么一回事。要不要老子告诉你？”
“不就是那韩启山为谋钱财，杀人放火害了人命嘛。”长依虽这样说着，却仍是觉得有些震撼。为了那些钱财，一个人当真能丧心病狂至此，一连烧毁一整条街市，害得那么多人家毁人亡。
甄无邪被她唬了一跳，“你怎么知道的。”
长依觉得他都说得这样明显，傻子才不明白呢。但她仍有些奇怪，问道，“可他这么做总还有些别的理由吧，如果只是为了钱财的话，做什么要将那些穷苦百姓也搭进去呢，他们又没有钱。”
甄无邪点点头赞同道，“老子也觉得很是奇怪，一通调查之下，才晓得是这么个回事。这个韩老儿本来是和京中挺大户的一个人家谈了比生意，货都备好了，就等着一手交货一手收钱的。谁料事到临头却被那条街上的宁家给抢了生意。
韩老儿当即急火攻心，便有些丧心病狂。毕竟那比生意也算是关系着他一家子的命，成了便可大赚一比。可若是毁了，那便得倾家荡产。于是他一气之下，便半夜潜入了宁家。”
甄无邪忽然顿了顿，捂着不好意思道，“当然，我也没有亲眼看到，究竟是不是这么回事我也不大确定。不过我估摸着他潜入宁家后，肯定是浇了油才放的火。不然哪能烧那么快啊。”
长依觉得他啰嗦了半天还是没有说到重点上，不由有些急了，“事出宁家，他这么报复虽有些过分，但也算情有可原。问题是他为什么非要将整条街都烧了？”
“唉！”甄无邪仰天悲叹一声，“其实这个也得上是件倒霉催的事。主要是那个宁家也着实不会选地方建府邸了。
他那个宅子，左邻油铺，右邻酒窖，对面还是个制香做蜡的工坊。一旦起个火苗苗，那简直就能火烧连营十余里，都不带停的。于是乎，那火龙便瞬息蔓延了整条街道，卷烧了所有居房。”
甄无邪说着说着便有些感慨，“你说那些人本来还是好好做着美梦的，可瞬间却被烧成了枯骨，那临死前得有多郁闷啊。尤其是那些美娇娘，还真真算得是朝为红颜，暮为枯骨了。”
长依也点头表示赞同，但有些不能理解，“那韩老儿呢，他不是会武艺的么，应该也能救上一救那些人吧。”
甄无邪当即一脸愤恨道，“那个死老儿，我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居然只顾着去收罗宝贝，就眼睁睁看着那些人置身火海之中，挫骨扬灰而亡。”
久未发言的谢轲忽然出声，语气格外的冰冷彻骨，“这样的人，百死不足为惜。”
甄无邪当即如遇知己，“老子也是这么想的，你知道老子去他家后院想给他教训时听到了什么？”
甄无邪柳眉再次倒竖，“老子当时听到他家小厮问他……”他停了停，紧接着模仿起小厮的声音说道，“老爷，我们为什么要等到现在才开仓济粮呢？”
说完他恨恨咬牙一番，又开始拿腔做调地学着韩启山的话，“不饿上他们一饿，他们又怎会将我的好记得牢些。”
甄无邪这一句话说完，长依与谢轲都有些沉默。
这种人，果真是利欲熏心，毫不知耻。一场火下来，他倒是盆满钵满赚了个满载而归，可那些人，却是烧死的烧死，饿死的饿死，便是幸存未死的也是饥寒交加，无处容身。可他，居然还想着要别人来称歌颂德，感恩代谢。当真是不知廉耻为何物。
“唉？你们怎么都不说话了？”甄无邪见他两双双处于呆滞状态，有些莫名其妙。
“阿邪，我觉得吧，你这个人，虽说不太靠谱，但还是善恶分明的。”长依凑过去拍拍他的肩膀，“所以，我还是支持你的。”
谢轲也点点头，忽然又想起了什么，盯着甄无邪皱眉问道，“以你的身手，杀死他应该不难，为什么非要拉上我们。”
甄无邪脸色一僵，好半晌才羞赧地笑了笑，“毕竟老子是个盗墓贼，没有人会因为一个盗墓贼的话而去怀疑一个远赴盛名的所谓善人。”说完又有些感慨，“老子有时候觉得，善恶压根就不在人心，而是表在身份上。譬如吧，你加入了正派，那你就成了善，你加入了魔教，那你就是恶了。”
听了这话，谢轲低头沉思，眉头越皱越紧。
长依却是懒得理会其中深意，笑道，“总有些人是看得清的啊。”随即又厚颜无耻地加了句，“比如说我。”
谢轲一点也不给她面子，瞟了她一眼，眸中阴霾散尽，泛起点点笑意，“我觉得，你压根就是傻傻分不清。”
“唉？”长依当即就不乐意了，“我哪分不清了。”说完还很有心计地朝甄无邪挪了挪，笑眯眯道，“阿邪，你看，我一开始就觉得你是个好人，你说我是不是很有眼力劲？”
甄无邪觉得否认她便是否认他自己，很是痛快地点头认同后，还附加上一句，“老子果真是没看错你。”
谢轲看着他两狼狈为奸的模样，无语前行。
……
涂山峰顶云雾缭绕，举目远眺间，可见崇山峻岭上覆了一片苍苍的葱翠，好似漂浮在茫茫云海间。
长依勒马停于原地，看得很是感伤，她下山那日，站在乌山山脚仰望凌云峰时，也是这般情景。
可终归还是不同的。凌云峰上，还有他的师父。
“喂！长依，你怎么了？”甄无邪与谢轲见她忽然止步不前，不由也勒马顿足，奇怪地问她道。
长依快速地眨了眨眼，平复了情绪，才回头笑道，“谢轲，你看这里像不像我们乌山的山顶。”
谢轲也太抬头看了看，点点头，“但凡高山大抵如此，云缭雾绕，看不出有什么不同。”
“是啊！相似的山，可山上的人，却是不同的。这里，有的只是一群陌生的人。”长依一番自认为很有感触意味的话说完，还装作一副老成的模样叹道，“当真是物是人非啊。
谢轲有些神色复杂地看着她，半晌，憋出一行字，“我觉得，你还是回去多读几本书比较好。”
“为什么？”长依不解，她好不容易说上一句文绉绉的话，难道还说错了？
谢轲意味深长地看了甄无邪一眼，“你这样，会误导文盲的。”
长依也看向甄无邪一眼，满怀希冀地凑上前问道，“阿邪，你觉得我说的那番话不对么？”
甄无邪打了个哈哈，才咳了一声，不好意思道，“老子觉得说得挺好的。就是太过文绉绉了，老子有点听不懂。”
长依听了前半句，当即伸手欲要向他表示谢意。然而，后半句话却是生生让她将手僵在半空，“……”
谢轲，“……”
涂山峰上云雾缭，比武场上刀剑影。
长依坐在擂台上房的屋檐上，心中又是一声感慨，好好一座缥缈山，硬是成了争名逐利的烟火地。
谢轲仍是盘膝而坐，一派安详地姿态。这让她敬佩地觉得，这出身名门的人就是不同，不论何时何地总是一副涵养良好的形容。
回头看看她自己，坐得左摇右晃的，全然不知端庄为何物。再看看甄无邪，欣慰地发现他也是东倒西歪地坐在一旁，还很是不耐烦地磕着瓜子。时不时便朝韩启山的方向愤愤看上几眼，吐上几片瓜子皮。
看得他比自己还要没有涵养，长依放心地继续踢着腿看台上的好戏。
“铁英雄，即来了涂山，何不与我等一同切磋切磋。”说话之人正是将将夺魁胜出的齐修远。
经过两日的比试，虽说他已在今年的武林大赛中脱颖而出。然而齐修远仍是万分郁闷，因为众人并没有如往年一般一拥而上争先恐后恭贺他这个花魁，不，武魁。
大家的目光都炯炯的看着这位铁大侠，觉得他才更应该是此次比武的头魁。
人总是这样，自己得不到的，怎么着也不能让旗鼓相当的人夺了去。他们宁愿来个天外飞客抢走了，也比身旁之人日日在自己眼前炫耀的强。
于是，齐修远为了自己这武魁之称来得心服口服，只得硬着头皮走上前去向铁老五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