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温度的一句话,仿若一记重锤狠狠钝入脑内,一片混沌后便是阵阵轰鸣,好似万道金光瞬息爆裂。
堇叔叔。
怎么能带累堇叔叔他们呢?
长依再也顾不得其他,当即便转身,足间轻点,一跃飞至红叶山上。
怀靖眼睁睁看着她消失而去,眼中杀意骤起,语气冷然道,“一个活口都不必留。”
仿若等着他下令一般,话音刚落,身后环立的江湖侠士便急急提着火把奔上山去。
“这山贼最是奸诈,这山林偌大偌大的,何况还是他们的地盘。要想一个一个杀尽谈何容易,不若干脆放火烧岂不来得稳妥。”
途中,一个瘦个子眨着狡黠的目光提议道。
“可看方才靖大侠对那魔女的态度,怕是不一般呐!”一人思忖着道,“此刻她也在山内,若是真被烧死了,只怕不好交代。”
“怕什么!然道他堂堂一介大侠,还能为了个魔女将我们给杀了不成。”一人不屑一顾。
“就是。一个魔教之人,杀了便杀了。我们替天行道,便是论功也该是行个大赏。”另一人举着火把附和,“方才靖大侠也说了不必留活口,还有什么好顾虑的。你们不敢,那便由我先来烧上这一把。”
说着他便矮身在各处干茂草林处点起火来。
众人见他已然放火,再也顾虑不了其他。且又生怕他一个人抢去了功劳,便也纷纷纵火点草。
时值春季,天气本就温热干燥。加之些人肆无忌惮地四处点火。转瞬之间便燃就一番滔天大火。
一阵微疾的夜风拂过,令沾染火光的草木有如红光下起伏的滔天波涛,红艳而惨烈。
一刹那间,整片整片的山林似血染般盛放蔓延开来,远远看上去便像是血铺就成的泼墨山水画。
殷红的枫林,赤红的火浪,交织扭曲着融为一体,已然分不清是谁侵占了谁。
红叶山下火光燎原,红叶山上月光浅浅。
长依尚不知晓火势已然蔓延,只急着赶去找寻堇色。
“你究竟是何人?”昨日的落水少年不知何时,已然驱马停在了她的身后。
长依回头望去,只见他脸色一片暗沉,很有风雨欲来山满楼的征兆,声音也格外阴冷,“乌山怀靖亲自来寻,只怕不是一般的身份吧?”
长依猜想着山下那群人很快便会一拥而上,心里更是惶急,“堇叔叔呢?你让他快些走。”
“堇叔叔?”落水少年瞬间愕然,有些没反应过来,“你不是堇爷的那个……”
“什么时候了,废话还这么多!”长依实在懒得与他多做解释,一把夺过他的马,
落水少年硬生生被她推下马,更是恼怒非常,急忙也寻了另一匹追上前去。
“谁允许他们放的火?”
怀念猛然见着那滔天的巨浪,不由也有些发急。长依那丫头还在山内,这景况,如何能下得山来?
怀靖幽深的双瞳中怒火随着那巨浪一同蔓延,眸光阴寒得冷寒刺骨,两种矛盾的存在,任谁都看得出他已怒到了极致。
谁也没有料到的竟是,怀靖竟夺过马匹,二话不说便径自冲入了火林之中。
“师弟!”
“阿靖!”
“师叔!”
一瞬间,叫喊声此起彼伏。
怀念见得怀靖也入了火墙,眼皮一跳,不由真急了。朝着身后的一众弟子便是一声怒喝,“愣着做什么?快去救火。”
薛玉华自怀靖出现后,本是一直静默不语。一看这情形,不由也慌了神,半是惶急半是冷然吩咐道,“你们势必先稳住火势,遇到那几个纵火者,不必多说,直接了事。”
“是!玉华师叔。”一群人答应着,便也连忙飞奔去了山上。
怀靖原本清冷的俊朗容颜愈发早已覆满了阴冷之色。
淡漠眸中亦是覆上了一层薄薄寒冰,薄冰下火星簇动汹涌。
他策马跃入的本就是火势最旺盛的山口,红枫树已如通天火柱,时不时便有烧毁坏折断的红叶树枝携火带苗,霹雳啪啦有如火雨一般飞落而下。
原来削铁如泥的破军剑此时倒是恢复最原本的作用,只来得及格挡飞落火枝杈。
此时,一簇火苗瞬间汹涌,猛窜而出,宛若巨龙喷火,几近席卷了半边天。
怀靖一手握着缰绳,驱马一跃而起。马本就怕急,加之又受了些许刺激,猛然发力。罕见地一跃数丈,险险跃过了那蓦然窜高的火团。
然而,怀靖有内力相护,自是毫发无损。可马却不一样了。即便是用尽平身之力,该烧的地方的还是未能幸免。
比如,银白似雪的鬓毛就被燎原了几缕。又比如,马蹄子受不住地上的干柴烈火,也被烫了几烫,甚是悲催。
奈何碰上的却是个冷淡无情的主,任它百般嘶鸣乞怜,楞是得不到半句安慰。
白马很是委屈,只得一闪一闪亮晶晶,满眼都是水星星地垂头默默赶路。
既跃入了火墙,怀靖连忙四下寻找着长依的身影。
烧断的枫枝宛若火雨一般淅淅沥沥不间断落下,怀靖随手自剑格挡开去。
长依策马疾驰欲入后山水潭,恍然间闻到阵阵烈火烤炙后的焦味。
□□的马匹也甚是不得安稳,嘶鸣不断。
回头望去,只见山下火蛇以迅疾之速席卷而来,直欲冲天而去。
白日里悠闲怡人的枫山红叶林,此时以成了真正的如荼火海。
清浅月光依然那样柔和遍洒,却洒不进那火海之中。
夜空下的火海扭曲而贪婪,似要吞尽一切。
就在她愣神之际,身后的落水少年已是先一步冲去了水潭。
山下哀鸣阵阵,风中充斥浓烈的血腥与大火的炙烤的焦灼之气,久久萦绕于红叶山上空,经久不散。
长依一直未曾寻到堇色,想必定是在水潭那儿。
水潭内,一众人等齐聚一旁。
“堇爷,人已差不多到齐。”
“嗯。”堇色点头,“水下有条通道,让他们先行下去。”
“那堇爷,您呢?”
“你们先走。”堇色不容置疑道。
“是,堇爷。”
火势蔓延之快已然不容人多做置喙,众人也不再多做谦让,纷纷鱼贯入水。
长依远远瞧见了那一袭银发,心中一喜,是堇叔叔。
修长身影玉立于皎皎湖光之间,与身后红枫交相辉映。
他在等她?
等她给他一个解释吧。
长依急急挥鞭,想要快些赶过去。然而就在冲出枫林之时,只听得身后传来一声“嘎吱”脆响。
长依只来得及见到一根遍布火星的粗大枫枝从天而降,狠狠砸就而下。
蓦然间,长依只觉得腰际一紧,被人抱坐落于另一匹马上时,她清楚地看到另一柄剑如虹而出,迅猛如风,瞬间便将那截火枝挑飞一旁。
偶有几抹火星飞溅而出,落雨般袭向他们二人,皆被长剑所散出的凌厉剑气阻挡在外……
那柄剑,是破军。
“师父……”
一切瞬息停息,长依只觉得腰际的手更紧了几分,身后的声音已然阴沉到了极点,“你不要命了是不是?”
话毕,怀靖将缰绳一扯,调转马头便要回身冲出火林。
长依被怀靖一手紧紧扣在怀中,动弹不得。
可是她走了,堇叔叔怎么办?
明明答应他会回去的,他还在等她。
又怎么可以食言呢?
长依晓得,她师父此时的脸色势必极其森寒。可此时,她真的已经顾不得这些。
“师父……”
蓦地,她皱眉低呼了一声。
“怎么了?是不是方才被烧到了。”怀靖低头,皱眉询问道。
“师父,你放心,我摔不下去……”
说着,她看着自己的腰,嘶了口气意有所指。
怀靖连忙松了松手,垂眸检查她的伤势。
趁着他松手之际,长依迅疾从他臂间滑溜而下,以最快的速度扯过了方才受惊的马匹。
再也顾不得其他,她一个翻身跃上,策马便向着水潭冲去。
怀靖的眸光瞬间冰寒彻骨,扯动着缰绳,所过之处,两旁掉落的火枝尽数被斩落殆尽。
此时的长依已然冲到了火墙间去。
长依策马冲出烈火燎原的枫林,眼见着便可冲出水潭。
就在这时,她忽然感到了一股杀气袭来,一柄长剑斜刺而出,直飞那一抹红影而去。
堇叔叔!
长依连忙伸手抽出长剑格挡,欲要挡去它的剑势。
然而,她身上药效未过,体力本就未曾恢复。这样蓄满了力量的一剑
,她自是无从抵挡,连人带马被撞向一旁。
怀靖站在不远处未动,幽黑眼眸宛如暗夜深潭一般泛着森冷寒光。如沐月华般清冷的气泽已笼冰霜……
长依连忙勒住马头,谁料马仿若有人相扶一般自行站定。
这样强大的隔空内力,是师父。
长依回眸望去,策马而立的青衣男子正冷冷看着她。那眼神,有如山巅之雪般寒冽而冰凉,是那样的陌生,那样的心寒。
“长依!”
水潭内,堇色早就看到了她的存在,然而长剑在即,无从抽身。
此时的他,长剑离手,只得运气相挡。
可下一步,长依看到那柄长剑刺穿的,却是昨日的那个落水少年。
“苍离,你没走?”堇色也有瞬间的愣怔,随即锁眉看向他。
“堇爷,其实我一直都在这。只是,你的眼里没有我而已。”
苍离苦笑片刻,随即又释然,“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堇爷,我早说过我会誓死追随你。”
“我知道。”堇色眸色沉沉如水。
“你不知道。”少年看着堇色,却并不走过去,只是站在原地。
鲜血顺着他的嘴角一滴一滴流下,可他却只是笑,“你一直以为我这么说,不过是想寻求你的庇护。可我,真的只是想追随你。”
似是只撑不住一般,少年以剑支地,却仍是笑道,“堇爷,终于能将我这条命给你了,我很开心。”
堇色默然无语,只抬步朝他走来。
“堇爷,不用过来了。”少年眼里泛起点点笑意,“你能这样,我其实也无憾了。但我死之前,想为你做最好一样事。”
说罢,他猛然起身,一把将堇色推入水潭之中。几乎是同时,他伸手从怀中抽出火折子,扔向枫树下埋着酒坛处。
眨眼之间,绕着水潭的围种的红枫火苗骤起,瞬间蔓延,形成一堵高大的火墙。
“堇爷,你这条命是我救的,不可以为了,为了别人辜负它。”苍离趴在水潭之外,融于熊熊烈火中,即便气力尽失,却仍是笑得满足而张扬。
水中堇色白发拂波,长眉微锁,看了看他苍离,却仍是转眼看向长依,欲要飞身而起。
苍离眼神一暗,笑容僵在嘴角。
“堇叔叔,你做什么?”长依瞬间急了,“你快走啊。”
可下一秒,堇色再次归落于水潭之中。
“我的徒弟,我自会保护,不用你操心。”怀靖冰冷的眸光掠过堇色,腰际的剑鞘已然不见,“留着你的命,说不定改日还有报仇的机会。”
堇色抬眸静默良久,“好好照顾她。”
说着又看了眼苍离,嘴唇嗫嚅片刻,终还是没说什么,转身洑水不见。
长依见得堇色离去,心中不由松了一口气。垂眸看向苍离,心有不忍。
“我不明白,你小子除了有一张能欣赏自己的倒影的小白脸外,堇爷他究竟看上你哪一点。”苍离嘴角鲜血愈溢愈多,却仍是扯着嘴角不甘心地说着。
他的眸中,满满皆是凄惶之色。
长依一震,紧紧咬着下唇,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就在她失神之际,怀靖已然一把将她捞到了马上。
“想陪葬的话也该葬在凌云峰。”怀靖眸中笼了一层薄薄的寒冷冰泽,凉悠悠道。
“师父……”长依一把扯住他的缰绳,“你能不能,送他一程。”
怀靖顺着她手指方向看去,长眉轻轻一蹙,抬手便将苍离抛下了水潭。
长依眼角一抽。
她本是想给苍离一个痛快,也好过被火活活烧死。然而看了看自家师父这一脸铁青的模样,张了张嘴还是闭上了。
也许这样也好。
苍离誓死想要追寻堇叔叔,也许,他也是想葬身在那的。
眼见火势越来越大,怀靖也无心多做逗留,寻着火势较小的一处下山而去。
途中,不断有断落的枝杈携火带星如雨坠下,虽被怀靖以剑气格挡在外,当总有那么三两火星,格外的刁钻,不偏不倚落在剑气护不到之处。
“呲----”
长依忽闻得头顶传来一股皮肉烧焦的味道,携着草木的焦灼之味,在氤氲热气中淡淡弥漫开来。
长依连忙抬头,怀靖早已不动声色地收回手腕,提剑继续挥挡。
“师父,你的手是不是被烧到了?”她从他怀里挣扎着抬头,哽着嗓子问道。
“别抬头。”怀靖垂下了眼帘,将她头往下按了按,才漫不经心道,“放心,还没烤熟,不至于能吃。”
长依哽在喉中的一腔泪水顿时被他这一番话打压了回去。原本吸着的鼻子也被浓烟呛得一阵咳嗽。
怀靖收回长剑,干脆用内力护体,替她轻拍了拍背。
不知怎的,长依忽觉得一阵倦意袭来。好似药性发作,四肢百骸发软无力,眼皮沉重得压根就睁不开,却不忘喃喃着道,“师父,很困啊。”
怀靖的嘴角似有若无地带了丝柔和,“睡吧。”
山下怀念等人一脸惶急不安,眼见山势蔓延得愈来愈快,可山内却迟迟未有一人出来。
救火的弟子进进出出一批又一批,却无一人寻得怀靖的身影。
薛玉华更是慌乱不耐,夺过一匹马便打算亲自上阵。
蓦然间,长剑挽狂澜,寒芒如流光,劈红波斩赤浪,破雾穿云般斜透山林而出。
茫茫火雾之中,只见得一束凛冽寒光冲天而起,直逼九霄。
冷寒剑气劈斩而下,滔天火浪震慑迫退,硬生生避就出一条枯枝血道来。
血道两旁,火墙被剑气阻隔,扭曲空悬。
火浪尽头,那一抹颀长人影信步而来。
青衣蹁跹,墨发飞扬,眉眼冷然。步步生威间,皆是震慑武林的气度。
那种与生俱来的冷傲与凛冽,才是最令人忐忑与敬服的。
即便他的怀中,此时仍抱着一名女子。
女子白衣黑发,长及垂地。长睫微阖,泪盈于睫。绝色容颜间带了几分倦意,显得静谧而柔和。
万丈月华为幕,
十里赤浪为景。
他便这样抱着她,自熊熊赤火中走来,姿态娴雅而随意。
这一刻,无人敢置喙他怀中为何人。亦无人敢发出半丝声响,生怕惊扰了这月华下的成双对影。
“师弟!”怀念一见他安然无事,吊着一颗心总算着了地,率先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