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靖有些兴味索然，但还是开了口，语气淡淡道，“虽说我当年看你筋骨甚佳，确实也有意收你为徒。不过你如今已有家室，我也有了自己的徒弟，我想我们应该也没什么瓜葛了。”
顿了顿，怀靖声音也冷了冷，“所以，你还是如他们一般，唤本尊的名字比较好。”
他这一番话说出，无疑给了青衣女子最为致命的一击。
可怀靖却并不自知。又或许他是知道的，只是他一向喜欢快刀斩乱麻的方式解决问题。
不清不楚的人，又为什么要和她纠缠不清呢？
何况，他一向就不喜欢将精力浪费在不相干的人身上。
于怀靖而言，他的原则便是，喜欢的人，必得纠缠到底，誓死不休。不喜欢的人，稍稍搭理那也是多余。
毕竟，他不搭理又能如何，这天下又有谁能奈他何？
怀靖说完便又看向长依，也许是惯性使然，对着长依时的言语，总是在一向的清淡上洒下一勺子调料剂，多了几分感情在内。
当然，这感情倒也不是温情，而是一贯使然的调侃之情。怀靖覷了她的包袱一眼，眼角微挑，“这次是送给外人的，可别又是树上随意掰下来做就的破木簪子，尽丢你为师我的脸。这次，给我选个好些的。”
长依撇嘴，有必要在这么多人面前揭自个徒弟的短么？
虽说这事吧，但凡是个乌山之人都晓得，她逢年过节送礼送的都是歪枣树上堪折下来的各种奇形怪状的树枝，还美名其曰与诸位师兄们束发正好。
但这大庭广众的，她真的很丢脸的好吧。
长依干巴巴一笑，“师父说笑了，这是自然，自然。”
抬头之际，长依看着青衣女子那惨无人色的面容，不禁也心生了几分同情。也许，喜欢上师父这样的人，真的是件让人痛苦的难事吧。
触及至此，她不免惺惺相惜上一番，便将包裹中最漂亮的那支玉簪拿了出来，缓缓走至青衣女子身旁，送与她道，“简陋之物，还望夫人不要嫌弃。”
青衣女子却是看也不看，一把挥落长依手中的玉簪。
“啪嗒”一声，玉簪飞出几米之远，摔落于地，瞬时断成两截。
怀靖不禁皱了皱眉。
长依也有些愣愣然，不过很快便也释然。青衣女子怒火中烧已至如此失礼，其实设身处地地想想，也当得上是理所当然。
青衣女子仍是不管不顾，戚戚然上前，看着怀靖凄声喊道，“阿靖，明明那时候，你看着我离开时，眼里满满都是可惜不舍之色。可如今，你又怎能如此冷淡待我？”
怀靖沉默不语，随意打量了那女子一番，实在记不得自己何时还与这女子有过什么交集。
“阿靖，你可晓得，我当年为什么不愿意当你的徒弟？因为我喜欢你，所以我不能成为你的徒弟。”
说完又哀婉道，“可为什么，你就是不明白呢？”
怀靖微微诧异，很快便又恢复为一贯的冷淡疏离，“夫人如今既是有家室之人，说话应当注意些分寸。日后，还是不要说这些话的好。我倒是没什么，可若是让你家夫君之晓，只怕是会觉得难堪。”
说完又朝长依招了招手，“既然人家不要，我们便走吧。”
长依暗暗汗颜，看不出来嘛。师父平时在她面前，总是惯常一本正经毒舌的，想不到教训起旁人来，但也挺端得住的。
“等一等。”
长依正打算乖乖跟在师父身后走人，不料想他们方才说得忘怀，忘了堂内还有一干人等在看着这一出单相思苦情戏，也正看得津津有味。
如今正看到兴头上，无情郎君却要提脚走人，一出好戏就这么散场了，自然是不大乐意。
于是乎，某位仁兄必然得不甘心地出言劝阻。当然，这位仁兄又得是众望所托的韩启山头头。
怀靖脚步未曾慢上半分，继续扬长向前。长依自然是乐得跟在师父身后，亦步亦趋。
她才不想和这些伪善江面目的湖侠士待在一块。
韩启山再一次自取其辱，心中自是怒火从从。奈何对方武力比他强，实力比他大，地位也比他高，一番掂量之下，他忍了。
于是。他好言好语道，“靖大侠且留步，这魔女一事，你尚未对诸位武林同道一个交代呢？”
“我带我我的徒弟回去，为什么要给你们交代？”怀靖奇怪地回头，却是看向长依，“耷拉着脑袋做什么，莫不是被他们欺负得惨了？”
长依抬头，“才没有呢！他们哪里欺负得到我。”
怀靖余光冷冷扫了一眼韩启山等人，漫不经心地勾唇一笑，“还好没有。不然，徒弟被欺负了，我这个做师父的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讨回些颜面呢？”
长依歪头一笑，“若长依真被欺负了，师父当如何？”
怀靖看了看破军，“还能如何？自然是杀了泄愤。”
韩启山吞了吞口水，没再阻拦。
怀靖淡淡一笑，“破军当了几年的摆设，其实也挺饿的。”
韩启山退后一步，不敢多言。
长依看得暗暗发笑，对付欺软怕硬的主，最好的办法也就是拿出一个比他硬上十倍百倍的人，才好狠狠给个教训。
“师父，我们不等掌门师叔他们了？”吓也吓勾了，长依连忙转开话题问道。
“等他们做什么？他们人马分配不均，走路啰啰嗦嗦，尽学怀念那慢腾腾的性子。”
长依嘴角一抽，“你甩嘴皮子，也别殃及我这汪池鱼啊。”
二人下了涂山，一路分花拂柳踏上乌山之旅。
三月烟花，云山雾绕，煞是撩人。
“师父！师父！”
长依一路颠颠跟在怀靖身后，锲而不舍地叫嚷个不停。
终于，怀靖无奈了，怀靖屈服了。他停下脚步，斜斜眄了长依一眼，“要问什么，问吧。”
“师父，这可是你说的啊。”长依贼兮兮一笑，“呐！我就是想知道你和那个青衣夫人的前尘过往，恩怨情仇。总不能当年什么都没发生，人家好好一介妇道人家就哭成那样吧。”
怀靖也觉得莫名。其实第一眼看见那女子是也就觉得几分眼熟，但没有太多在意。
眼熟的人多了去了，便是乌山的那一众弟子，在他眼中，也不过眼熟二字，从谈不上在意，何况是山下的一介妇人。
但终是抵不过长依的百般追问，只得盘点盘点七年前自己下山遇到的那些陈芝麻烂谷子，方才挑拣出有关那青衣女子的一二事迹。
那时候他尚且年少，稍显轻狂，耐不住山间寂寞，总是隔三差五地便下山溜达上一圈。
他师父总是被他气得胡子乱飞，心脏乱颤，却也拿他没办法。为了能让自己舒心些，便也只得时时宽慰自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去了。
但因他着实轻狂得有些不像话，他师父怀旧唯恐他祸害了其他良家子弟。因而每年乌山收徒，总没他的份儿。
眼见着同辈的师兄师姐们纷纷都有了自己的徒弟，唯独他与楼撤两个可怜见的成了经年老铁树，愣是开不出一朵徒弟花。
一日闲来无事，楼撤便又提溜着壶陈酿来与他对饮。
酒入三分，他不禁便嘲笑起楼撤，“你看你丢不丢脸，怀念那个新来的小徒弟据说都能十招将你给打趴了，难怪没人肯拜你为师。”
“你也好意思笑话我。”楼撤毫不在意地往嘴中灌了口酒，啧啧嘴道，“你武艺高又怎样，不也是没收到徒弟。”
“那是老头子死命拦着不肯让他们拜老子为师。”他愤愤然一口饮尽壶中酒，“山上不行，我就不信山下的我还糊弄不到手。”
“我看挺难。”楼撤喝了口酒，饶有兴致道，“我听说山下但凡有些资质有些家世地都跑来我们乌山了。其他的么，好像还得看长相。据说是越老越吃香。最好还是鹤发白须的老头道士，得一看就很仙风道骨的那种。至于你这种刚刚成年的愣头小子，一看就是被收的。要想收别人，一个字，难。”
他斜斜瞟了楼撤一眼，“你少在这打击我。我看你是怕我也有徒弟，整个乌山就剩你一根中流砥柱孤零零立在这滚滚红尘中吧。”
楼撤早习惯了他反唇相讥，不以为意道，“你不信师兄我的话也没关系，不如我们便来打个赌，你下山若能收到一个徒弟，我便输你一坛一醉花酿，如何？”
他当时就欣然答应。楼撤武艺虽不济，酿的酒却是一等一的上品，尤其是新近酿出的醉花酿，更是火候十足。
因着心念着那坛子醉花酿，他当晚便下了山，打算去破庙破寺里碰碰运气。
毕竟那里乞丐多，若是运气好真让他碰上个资质好的，也不用费什么口舌，随便给几个银子便能忽悠走。
而夜里，乞丐便更是齐聚于此，任君采撷。
然而，他低估了乞丐的混乱程度，还没等他走近，便生怕他抢了自个老巢似的一窝蜂将他往外哄赶。
他当时就气闷了，老子像是和一群乞丐抢地盘的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