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宫正殿东暖阁。
十四阿哥胤祯低头抿了抿南边刚供上来的普洱，抬眼看着侧福晋伊尔根觉罗氏嘉月站在自己额娘的身侧，和额娘一起逗弄着新生的小格格，好一副天伦之乐图啊。
胤祯莫名得有一丝烦闷，他放下了茶盏，正打量着怎么找借口离开，脑海里忽然冒出了一个身影。虽然那个丫头总是对十三哥那样自然又那样好，对自己却总是一副毕恭毕敬公事公办的模样，让自己气不打一处来，但是只要一想起她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模样，一抹柔情就这样悄悄地爬上了心头。
竟有些想去找她。
“爷，您看小格格头一次见到玛姆，笑得这样开心。”
嘉月扭过头来，看向自己的夫君，看见夫君嘴角那抹温柔的笑，本来因为这次又生了个女儿而有些阴郁不快的心情，一下子烟消云散了。
只要他喜欢，就好。
“老十四啊，你是个有福的人，我们的小格格也是个有福的孩子啊。是不是呀，是不是呀？”
德妃娘娘当然是更希望自己儿子的女人可以给儿子多生些小阿哥，但是看着怀里不怕生又笑得大气的女婴，倒不觉得女儿有什么不好了。
“额娘说的是。”
胤祯低头浅笑，并未多言语。
其实于他而言，无论是孩子还是女人，不过都是为了传宗接代而已。从十三岁开始，他就已经在为了这项任务而努力了，府里的那些女人和孩子，便是最好的成果。
“老十四啊，给咱们小格格起个名儿吧。”
德妃娘娘随口的这一句话，让嘉月心底一惊一喜，想起自己的上一个格格和府里舒舒觉罗氏的那两个格格都是满岁了后才着内务府选的名字，她打心眼里为这个二女儿而感到荣幸。
“‘巧笑倩兮’，那就叫巧倩吧。”
胤祯未多思索，端起茶盏便用心底想念着的那个女子，给自己的四格格取好了名字。
“巧倩？好，巧倩好！巧倩小格格，阿玛起的名字好不好？”
德妃细细一思，便又逗着怀里的婴孩，女婴哪里知道这些，只是呵呵呵得笑着，蹬着肉乎乎的小腿。
“海兰，吩咐小厨房做的鱼籽蛋花羹好了没？巧倩小格格要吃鱼籽蛋花羹咯！”
“回主子的话，这刚巧才端过来呢。”
海兰笑着答着主子的话，然后赶紧给刚进殿里正立在门口的绿竹使了个颜色，绿竹面色有些不自然，稍一踌躇，便准备要端着那绛红万福小碗上前。
几乎是那一瞬间，从殿外窜进来了一个身影，目标直指绿竹面前的那个万福小碗，趁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将那小碗夺到了手上。
没错，那个身影，便是我。
我在长廊上左思右想，本来就是中重度选择困难症的我，实在是没有办法对一个无辜婴孩的生命置之不理，但又实在不敢趟这趟浑水，心下来回得思量了好一会儿，还是咬了咬牙，又赶紧跑回到了正殿这儿，想着现在门口打探一下情况，却没想到，刚刚到殿外，便听见里面的德妃娘娘问起了那个鱼籽蛋花羹，脑袋也没有来得及反应了，趁着殿门外的宫女们都低着头站着，直接迅速冲进了殿里，直奔绿竹端盘上的那碗鱼籽蛋花羹而去。
我这突然得闯进殿里本就把众人唬了一跳，我又突然夺去了绿竹端着的给小格格准备的鱼籽蛋花羹，所有人都安静了两三秒，然后只听宋公公大喊了一声“保护主子”，一屋子的宫女太监在海兰姑姑和宋公公的指挥下，将我与主子们隔了开来。
我一看这阵势，了不得，就怕他们把我当成刺客给抓了杀了什么的，赶紧跪了下来，高举起那个万福小碗。
“奴婢斗胆，这碗鱼籽蛋花羹，吃不得！”
这时，屋外的侍卫也闻声赶了进来，一下子，一屋子拔刀的拔刀，挥鸡毛掸子的挥鸡毛掸子，将我包围了起来。
“退下！”
胤祯本也只是随意的一瞥眼，却没想到刚巧看见那个刚刚藏在脑海里的身影突然闪现，夺去了万福小碗，然后就被众人围在了中间，心下一紧，赶紧发声让侍卫退下去。
众侍卫面面相觑，但还是将刀收了起来，一个个得退出了正殿，不敢有一丝懈怠得守在殿门外。
刚刚自己抢夺时的动作太大，还有些烫的鱼籽蛋花羹洒出了些到我的虎口和手背上，我忍着皮肤上传来的灼热感，双手紧紧地握着那万福小碗，透过那些已经犹犹豫豫得退开的宫女太监们，抬头看向东暖阁里坐着的几个贵主子们。
“是你？”
嘉月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情况而张开双手挡在了德妃娘娘和小格格面前，见众人都退散开了，德妃娘娘也轻轻地拉着嘉月坐了下来。嘉月一让开身，德妃娘娘便看清了眼前跪着的那个宫女，不正是前段时间让儿子受伤的那个御膳房的宫女嘛！
“奴，奴婢给德妃娘娘请安，给十四爷、侧福晋请安。”
我紧紧地握着那小碗，直接跪着磕下了头给三个人请安，这个时候，我顾不得什么现代人的尊严不尊严了，一时头脑发热的冲动可千万别给自己引来杀身之祸就好。
“你说，那碗鱼籽蛋花羹，为何吃不得？”
德妃娘娘觉得眼前跪着的此人只是个跳梁小丑，不信她能有什么胆量来谋刺，有些不屑地将怀里的小格格递给了一旁的奶娘，端起了茶盏，抿了口茶，威而不怒得开口。
我抬起身来，对上了十四的眼睛，他的眼神有些陌生，有担心，但是更多的是怀疑、警惕和探究。
妈蛋，姑奶奶这还不是为了救你的宝贝闺女嘛，你还敢拿这种眼神看我！
莫名得，我心底有点塞塞的。
我没好气得撇开了眼睛，却无意间触碰到了一旁还端着托盘呆立着的绿竹，她的眼神很空洞，有恐惧，有害怕，也有记恨。
对不起了姑娘，我也不想这样拆穿你的，可是，可是毕竟是你要害人命在前的。
我有点心虚得瞥开了眼，却看见德妃娘娘正微眯着眼睛，一脸冰凉得盯着我，好似要将我看透，我被她的眼神盯得不禁心下一慌，怪不得四爷能有那样的表情，想必也是遗传了这个时候的德妃娘娘了吧。
“呃，娘娘还是将太医请来吧。”
我有些心虚得瞥了眼一边已经面色惨白的绿竹，心理素质这么差，还想着害人，真的是，太蠢了！
坦白说，我在过去活了快三十年，吃的鸡鸭鹅牛羊鱼肉数不胜数，但是除了无意间踩死的蚂蚁，养死的小金鱼啊、小鸡小鸭什么的，以及为了种族仇恨而踩死拍死的虫子外，我就没有再残害过任何一条生命了。我不忍心让一个婴儿被旁人害死，我也不想将绿竹害死，尽管是她想要伤害一个无辜的婴儿。
德妃娘娘一直在打量着我的表情和举动，当她看到我偷偷瞥了一眼绿竹，而此时绿竹已经开始轻轻地发抖了，在后宫数十年的她怎么会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但是，她并没有开口说话。
一旁的十四也已经看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但他并没有像他额娘一样隔岸观火，他看了看正跪在地上的女子已经慢慢地从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变得有点脸色煞白，缩着的身体也已经开始轻轻地发抖，赶紧朗声对着一边的太监发令，去叫太医院最资深的洪太医过来。
一旁的小太监得令后，赶紧跑着就出去了。
绿竹这时大概才反应过来，怒目对我，恨不得将我生吞活剥的模样。
在这样的境况下，我其实本来就已经为自己的冲动而感到有点害怕了，又被她这样一看，我心底是愈发得害怕。但是我又也什么都做不了，做出去的事，说出口的话，洒出去的水啊。
只是，她越是用凶狠怨念的眼神瞪着我，我心里越是安定，仿佛吃了一颗定心丸。看来她刚刚加到这羹里的东西，肯定不简单，我只需要好好地保护好这碗羹，到时候等太医过来一验，我刚刚的所有莽撞肯定都不会有谁来跟我计较了，说不定我还能当一个英雄什么的呢！
所以，我尽管心里害怕极了，还是紧紧得攥着手里的那个小碗，不敢动弹。
突然，绿竹伴随着周围宫女太监们的抽气声，向我扑了过来，难道是要抢我手上的这碗羹？
这我能忍？
我赶紧弯下了腰，用自己的身体盖住了小碗的碗口，防止羹洒出来，也可以更好地护住小碗，不被绿竹抢去，只是，绿竹扑过来的力道实在是太大了，我还没反应过来，人就已经因为作用力而被狠狠地推了出去，还没来得及发出声来的尖叫正卡在喉咙里，我的额头就已经狠狠地磕在了暖阁和堂屋间用做隔断的木框拱门上了。
“嗞……”
真疼啊。
我疼得龇牙咧嘴得皱起了脸来，一扭脸，看见已经气急败坏了的绿竹又在向我扑了过来。
我觉得，这个时候如果有哪个谁仔细观察我的瞳孔，肯定会发现我的一双瞳孔已经在放大了。想起我爸之前说过的一句话：惹谁都不能惹亡命徒，跟你拼命是完全不需要考虑的。
我趴在地上，感觉好像有一股暖流在从额头往下流，完了，这次大概是又要破相了吧。但是，我还是不敢腾出手来伸手摸自己的额头，只是紧紧得将那个万福小碗护在怀里。
眼瞧着绿竹的那张有些狰狞的脸离我越来越近了，我心底升起了一种叫做绝望的情绪，瞪大了眼睛怔怔的看着她离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然后，骤得就腾空了。
腾空了？！
我一愣，再一仔细看，那绿竹已经被十四揪着后脖领给揪了起来。
我傻傻得看着正张牙舞爪得扑腾着的绿竹，看着她清秀的小脸已经扭曲变形，艰难地咽了下口水。
十四面色铁青得将绿竹丢到了一边，立马，旁边的几个太监就上前制服了绿竹，奈何她只是一介女子，此时也只能无力地挣扎着。
十四走到我面前，我看着他，他看着我。
他的眼神里好像已经没有了怀疑与探究。
他从我怀中接去了那碗鱼籽蛋花羹，然后将我从地上扶了起来，但是我的腿已经没有了力气，刚刚站起来，又立马软了下去。十四皱了皱眉，只能继续扶着我的胳膊，让我保持着站立的姿势。
我扭头看向十四，他没有看着我，但是眉毛紧紧地皱着，侧颜没有一丝温度。
我心下一紧，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脑袋里一片空白，周身也觉得好冷。
“主子，洪太医到了。”
“嗯。”
德妃娘娘只是轻轻地应了一声，就看见一个已经满头银发，鞠着身子的老者匆忙地进了殿来，没等他跪下请安，十四就将那碗已经有一大半都洒到了地上和我身上的鱼籽蛋花羹递到了他面前。
洪太医先是一愣，随即了然得接过那碗羹，先是仔细地闻了闻，然后让助手太医抽了根银针，□□羹里试毒，但那银针并没有变色。
这个时候，我竟有点惊慌，难道这碗羹没有毒？
那我这次，岂不是要惨了？
可是，如果这碗羹没有毒，那个绿竹在往里面加了什么东西，又何必要那副模样？
我心底不解，这时，十四转过头来看了看我，他的眼神定定的，我看不出有什么情绪在里面，我张了张嘴，想要辩解些什么，但又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没有说话，只是对着我点了点头，用靠近我的右手轻轻得隔着我的袖子握了握我藏在袖子里的手，便又扭回了头看向洪太医。
这时，洪太医已经收起了银针，然后用助手太医递来的银勺舀了一小勺的羹，细细一品，便跪倒在地。
“回德妃娘娘、十四爷、侧福晋的话，这碗鱼籽蛋花羹没有毒。”
“小格格的这碗羹没毒？”
侧福晋嘉月全程都紧紧得盯着洪太医给这碗羹验毒，作为母亲，十月怀胎，若是有人要害自己孩儿的性命，她定不会饶恕，只是，洪太医的这一结论，还是她的意料之外。
“回侧福晋的话，尽管这碗羹没毒，但小主子仍吃不得。”
听了这话，我的心一阵敞亮，真烦这些说话慢吞吞的小老头，这么重要的事情，就不能说得干脆点嘛！
“怎么说？”
德妃娘娘显然也没料到这一结论，既然无毒，为何又吃不得？
“回德妃娘娘的话，只要这鸡蛋中的蛋清已经被清尽，那这鱼籽蛋花羹对小主子本是无碍的。只是在这碗羹里被人加了生大豆粉末和仔细研磨了的蜂蜜凝固块，前者会引起小主子腹泻甚至过敏，而后者，”洪太医顿了一顿，“会直接致命。”
众人一听，均倒吸了一口凉气，嘉月侧福晋直接倒瘫在了一边的侍女身上。
但是此时，我竟然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将绿竹拉下去，杖毙。”
八个字，轻轻地从德妃娘娘口中吐出。
而最后两个字，一下一下，狠狠地敲打着我的心脏。
杖毙！
第一次，死亡，这样近距离得与我擦肩而过。
“主子，主子，奴婢冤枉啊！”
“哦？”
绿竹听了德妃娘娘的吩咐，立马跪了下来，声泪俱下得喊冤，德妃娘娘眉毛一挑，示意她继续说下去。她知道，这件事情就是绿竹做的，只是，她不知道会不会还有别的谁也参与了。
“奴婢，奴婢冤枉的，奴婢怎么敢害小主子，是，一定是语蕊，这碗羹是姑姑吩咐语蕊去熬的。”
那绿竹好似已经穷途末路得拽别人下水，又好似是一切尽在预料之中得指认凶手。
可是，她真的是猪吗，她刚刚的那副模样，还敢说这件事情与她无关，谁会信？
等等，语蕊？
上次老十不就提起过一个宫女，就是那个跟十四不清不楚的宫女，好像她就是叫什么“语蕊”的嘛，。
我现在已然是隔岸观火的姿态了，反正这把火现在是怎么样都不会再烧回到自己身上了。
我顺着众人的眼光，一起向德妃娘娘身侧的第三个宫女看去，想必那便是语蕊了吧。
怪不得说她是十四的心上人呢！十六七的年岁，面凝鹅脂，肤光胜雪，弯弯的柳叶眉下双目好似一泓清泉，灵动又水润，精致小巧的俏鼻下的唇红润好似点樱，嘴角还有一颗小小的黑痣，为她平添了些许妩媚。
这个打扮并算不上朴素的宫女应该挺受德妃娘娘的喜爱，不然也不会有头上那些个五颜六色的发簪珠翠了。只是由于绿竹突然的指认，她的脸色一阵煞白，身体也不由得抖动了起来，二把子发饰上的蝴蝶小翠摇也跟着前后摇动了起来。
语蕊跪地，冲着德妃娘娘大喊冤枉，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充满了雾气，引得人一阵唏嘘。
“你说。”
本还在欣赏美女梨花带雨的模样，我突然感受到了一道道刷刷刷得向我飞过来的眼神，我一愣，定睛一看，发现众人正在德妃娘娘的带领下，定定得看着我，我后知后觉得咽了下口水。
我说，我说什么啊？
“奴，奴婢……”
我真的不知道我该说什么，我瞥了眼一旁被两个太监牵制着胳膊的绿竹，又看了看正跪在地上抹着眼泪委屈得让人心疼的语蕊。两边都是生命啊，说真话，绿竹会死，尽管她确实是罪有应得，但是，我就是下不了心真的送她去死。可是，如果我不说真话，也许语蕊就会死，也许我也会被连累得也被杖毙。
怎么办，怎么办。
“不知道？”
德妃娘娘一挑眉，轻启朱唇，其实她心下已经了然得跟明镜似的。
我抬起头看向德妃娘娘，不自觉得点了点头，她看起来十分和善慈祥，目光也并不咄咄逼人，好像还带着点笑意。我感觉，她好像已经什么都知道了，只是，在试探我？
可是，试探我什么呢？试探我的胆量？还是我的忠诚度？
我不懂。
她就这样打量着我，也不说话。我被她盯得后脊梁骨发毛，腿脚突然一软，就扑跪到了地上，膝盖上的疼痛一下子就让我变得异常清醒了。
我在怕什么，这事本就与我无关，而且明眼的人也都已经了然于胸了，我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想必，娘娘心底早就已经清楚了这个事情的来龙去脉。奴婢能说的，就是，娘娘明鉴！”
四周安静了。
所有人都没有说话，语蕊忘记了哭泣，绿竹忘记了挣扎，没有人会想到，我竟这样回话。
十四一愣，有点恨铁不成钢的低头看了看跪在身侧的这个丫头，平时跟我过过嘴瘾也就罢了，这怎么还……
十四虽然心里气恼，但还是赶紧向额娘请罪。
“额娘，卿玉这丫头是……”
“哈哈哈哈，是个聪明的丫头，起来吧。”
我一愣，没想到德妃娘娘竟会突然间笑得这样敞怀。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支着地，想要站起身来。
然而，我的身体刚刚站直，眼前突然一黑。我以为只是贫血，便抬手想要揉一揉自己的额头，却触摸到了一片粘稠，我再伸手到眼前，打了乱码似的视野里出现了一片红色，刺激得我的头更晕了，只能隐约感觉到一只有力的臂膀接住了自己下坠的身体，然后，就没有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