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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白露(4)(1 / 0)

清久远远向平惟良一抱拳:「久时未见,大将别来无恙。」

平惟良恭敬有加:「东宫所愿。臣一切都好。」

清久看了看伐檀,心中喜爱:「王世子很乖巧。」

谢瑗也由衷称赞:「眉眼秀净,肌肤白皙。像个小玉人。」

安熙嫔上前仔细抚一抚伐檀:「头发也与我们不同。卷曲的,日光下有金褐的光泽。」

谢瑗用折扇在她手腕上轻轻打一下,笑嗔道:「你别碰他。他恐怕以为我们中洲人都这样没见过世面呢。」一面又问伐檀,「世子几岁了?父母怎舍得你来中洲?」

伐檀默默。谢瑗怕他未能听懂,又用中洲官话再问一次。伐檀从安熙嫔手里接过一枚糖槟榔,木然咧嘴笑道:「中洲很好。」

「中宫。」安熙嫔不可置信地望向谢瑗,「世子的官话说得这样字正腔圆。」

从此伐檀便住在柏梁殿,白日里与云央一同由绫看顾。有时实在忙不过来,汤殿的水汽蒸得绫有些发昏,女伴一边帮忙,一边替她抱怨:「上面不怜惜人,你也太辛苦了。」

「上方所命,说什么辛苦不辛苦呢。」绫从不抱怨主位。她将伐檀抱出泉汤,用柔软的帛巾小心擦干,而后换上端庄华美的中洲服饰:四目菱纹桐漆纹罗透额冠,龟甲八曜菊绮绫阙腋直衣,翡州青玉螭首带钩,乌皮履,雕金小印笼,当季的菖蒲香荷包。

女伴为伐檀系好冠带,仔细打量一番:「很好,像半个中洲人。」

绫婉然失笑:「怎么是半个。从今往后,世子就是中洲人。」

女伴摆首:「窅目褐发,肌肤苍白。终究还是非我族类。」

绫牵起伐檀走出汤殿。外面风花正好,远处积雪的山,流水,夕晖,细竹丛中开着几枝山百合。伐檀很欢喜,跑过去指着玉杯般的花朵说:「白花。」

女伴连忙屈身折花。绫刚要阻止,伐檀却已扑到女伴的手臂上:「不。很好。在这里。」

后来方知伐檀珍爱生灵万物,从不轻易毁弃,诸般用物向来由他自己规置整齐,不容批评,也不要帮助。

绫轻声叫住女伴,「竹林露重,你快抱世子出来。」

虽有些不情愿,伐檀还是很顺从地牵着侍从女官的衣袖走回板桥。绫轻轻替他揭去沾在衣摆上的朽叶,又肃一肃冠带。伐檀后退一步颔首为礼:「多承。」

绫心生暖意。一如日后皇帝瞠目惊叹:完陵君如何教养出这样温和规矩的孩子。

女伴也十分错愕:「我原以为南蛮粗野——」

绫迅速拉开她:「什么南蛮。这种话以后断然不能再说了。确然中洲向来藐视番邦,可如今上面的意思明明白白,主上与平大将都希望能以中洲正统教化王世子。能行中洲之道,概为中洲人也。」

女伴轻嗤:「他穿着我们的衣裳,说着我们的语言,又长着那副面貌,好奇怪。」顿一顿,提起裙裾快步跟上绫,「不过阿绫,你其实很喜爱小孩子。」

绫心一震,眼泪就要掉下来。许久才发觉伐檀正轻轻拉她衣角,她忙屈身问:「世子想要什么?」

伐檀握着绢帕向上伸出手:「婼尼,不哭啦。」

女伴惊笑:「好伶俐。过几年我们的宫大人也会这样贴心。」

绫接过伐檀递来的手帕微微沾一沾眼角,仔细折起来还给他。「我方才忽然有个念头,」她转向女伴,「宫大人与世子多半会成为——极好的玩伴。」

然而伐檀毕竟身份敏感,是杀是留,连皇帝也不能决定。花川君嗣位之后,几次通牒南朝索还伐檀。正是同时,对岸也传来北朝拟与赤狄和议的消息。

迩贤殿灯火长明,皇帝宿夜召谈重臣。

南夏境内倒伐与□□早已开始,数月之间,中洲侨民尽遭屠,从前亲中洲的朝臣悉数遇害。朝府瘫痪,两京辍市。血腥弥漫。

而后,南夏王姬息道宫渡水北上,嫁与宜明院为辛夷夫人。

谢珩的态度很明晰:必须将伐檀送回南夏;南朝时局未稳,不能再添一个敌人。

事出从权,本也无可厚非。皇帝却偏偏不忍心伐檀回去送死。

夏余秋首的天气总有些反复,香火已经熄灭,连绵的雨声忽近忽远。皇帝合上奏本,向平惟良低声道:「其实还有一个办法。」

平惟良眼皮微抬:「是桂宫罢。」

隔去恩怨情仇诸般龃龉,君臣二人此刻却可谓心意相通。皇帝沉默多时,啪嗒一声合上折扇:「为今之计,也只有联姻了。」

平惟良淡淡提醒:「听涯是虎狼之君。」

皇帝苦笑:「南夏如今大按司当权,他若肯娶桂宫也罢了。只是大按司毕竟年逾不惑,我不敢太委屈桂宫。其实和亲也不过是为解这燃眉之急,左右三两年,还能想出别的办法来。」

平惟良也不声辩,一句「谁陈帝子和番策,我是男儿为国羞」到了嘴边,一咬牙,又生生咽下去。

皇帝见他不言语,良久又说:「大将来写这封信吧。」

平惟良反问:「如果北朝也想与南夏联姻,主上以为花川君会选择桂宫吗?」

必然不会。两人心中都有答案,却也都不便说破。皇帝摆摆手,示意平惟良先下去:「容我再想一想。」

这件事皇帝想了很久,眼看南夏与北朝往来愈密、北朝与赤狄且战且和,南朝果真如清久所言,到了非变法不可的地步了。

十月方田均税,查清淮沅可耕田地三千四百七十万顷,统一制定税收为夏税每亩钱一百、绢两尺、棉二两,秋税则折收粟米三升三合,余者不论田种,每亩各抽三成,各地严格控制折变额度,杂钱如支移等尽量蠲免;

十一月整饬官制,先革尸虚职候补,全部充为考生参加次年春秋大试;继而混淆门阀,京官外放,外臣入京,无分品秩都皆有权风弹,每数月由朝府派人考核——征税不足,罢职;贪污,下狱;应办事情逾期未办,停俸。地方两级官员合为一级;郡守与藩守取缔世袭,改为朝府指派,原地方官子侄入各官学读书,田庄分发乡民。京职重新考察,不合格者停俸三月,疏漏严重者立即罢免。正四位以上官员财产公报,如有抵抗,立行抄检。受授达十贯停职收押,财产充公,百贯即处磔刑,全族流放。

——这样先拿当朝权贵开刀,即便皇帝默许,也有许多人为清久捏一把汗。

元度劝清久缓行新法:「操之过急,利弊互现,终非所宜。若以条理稍宽,自下而上,先安权贵,缓行其道,三年之内可见收效。」

清久言自肺腑:「闳之啊,淮沅怕是一日也等不得了!」

隔日清久便上了一封折子,上书「胥吏侵渔,以谢氏为最。谢珩觍颜为相,南朝何以立国」,也不过问皇帝,当夜就率人抄了谢家。

朝局大乱。紫极殿被围得水泄不通,官道上跪满了盛服的朝臣。次日皇帝也不上朝,只躲在檀林院吃茶看奏本。他苦恼之余不免有些悲楚,悲楚之余亦有愤怒。清久到底是年轻气盛,太想做成一件事,迫切得一刻也不愿等。但许多事——这世间的所有事,不是有一颗心一腔热情就能做成的。

但皇帝并不想责备清久,而是情愿一力为清久收拾这烂摊子。清久有一句话将他打动亦将他刺痛:南朝鸱张鱼烂,难御外敌,我不想来日这山河失在我手上。

那么,皇帝不觉去想,那么这山河会不会失在自己手上呢?南朝早已不复昔年的兵强马壮物产丰盈。皇帝开始重新辩证当初是否应该血洗平家,平家覆亡之后自己又是否能够掌控全局、保护疆土不受涂炭。许多个否定。这种否定使他惶恐。他甚至想要逃离庙堂。

然而身居此位,这一生都是无法逃离的。就像许多年后朝臣奏请迁都时他猝然爆发,抱起满怀折本哗啦一声摔落一地,而后双手掩面在紫极殿的御座上哽噎流泪。「我不能逃。」他一遍又一遍告诫自己也是训示群臣,「这是氏神授予的土地与使命,我能逃去哪里。」

所以清久闯下的祸还需收拾。皇帝许诺谢珩,籍没的家产不日都将如数返还。谢珩倒给足皇帝颜面,带上两个子侄,很谦卑地来到御前。「我为主上计。」谢珩衣着简素,姿态也恭敬,「谢家倒没什么。只是洛东贵戚甚多,与王族之间利益相生、盘根错节。东宫毕竟太年轻。」

皇帝不置可否。他总想这其中或许另有缘故:清久虽明晰刚直,却不至如此鲁莽;清久虽不与谢家同流,却也不至这样急于与之泾渭两清。

这背后,恐怕不乏别人。

是少枔?似乎也讲得通。毕竟平家的事多半要怪到谢家头上。皇帝还要深想下去,却越想越气馁。去柏梁殿坐了一会,谢瑗绝口不提抄家之事。槿园和与莒恰好都在,两人说不上和睦,倒也很熟络。

皇帝打量与莒,只觉他仿佛又丰壮了些,穿着半旧衣袍,冠带十分朴素。父子二人向来感情也淡,口里不过是寻常寒暄。上下一问一答,与莒恭恭敬敬奏明行状。

皇帝微微哦了一声:「你昨日见过四儿与五儿。」

与莒笑道:「碰巧遇见,就一起吃了酒。」

自然是滴水不漏的。

惠正嫔绵里藏针的道行,与莒继承了大半。皇帝问不出什么来,索性就不再问。他试想兄弟三人围炉殢酒——梓小路的别馆中烧着蟹子豆腐。月光,飞雪,炭火上的铁釜毕剥有声。

与莒殷勤为清久添酒:「也不难,做成一件大事,便足可以在朝中立威了。」

清久有些忐忑:「毕竟是谢家。」

与莒微笑:「是谁的谢家?」

必然不是清久的谢家——即便是,时境至此,清久也不敢承认的。与莒望一望少枔,酒盏端到唇边,又缓缓放下:「自断裙带,民众相背明日就知道了。」

少枔掩袖痛饮:「毕竟民心不可或缺。」

清久也不说话,手一倾,一盏酒徐徐倒入炭火里。火光一黯一明,釜内汤汁顿时烧滚。清久搅一搅蟹子豆腐,轻声问:「你们果真以为我袒护谢家?」

「这是哪里话。」与莒舀起一碗豆腐,用银铰子镊去老姜与芫荽,「外人不明就里,以为中宫是五弟生母,五弟就必定偏袒谢家。旁人误会也罢了,五弟原不必同我们解释的。」

清久如何不懂避嫌!与莒轻描淡写,一字一字却咀嚼生味。清久既气馁又激愤,用力捣着豆腐不发一言。既然话说到这个地步,有些事也就不得不做了。一咬牙抄了谢家,从此连柏梁殿都不敢再去。然而正如与莒所言,这一抄,却抄出民心所向:洛东百姓翘首新法,视之为中兴之兆。

少枔的赞赏也很由衷:「换作是我,未必有你这般锐意与勇气。」

称赞虽好,清久却未必都敢承担。过几日皇帝做主将财产发还谢家,贪腐依旧,世家大族仍然霸占庙堂。

一切重归故态。

那日散席之后,与莒追上少枔,两人又至东光德院观雪。

岁末的天气并不很冷,落雪声清润绵密,很大一铺积雪,映着漫漫灯火暗黄的光。檐头滴下雪水,雪絮翻卷,街衢对侧是世上人家。

银碾滚过馥郁的干茶叶。末茶反复过了几筛,最后一笸扑着烟缓缓滑入青砂釜。

与莒让了茶。少枔闭目一嗅:「好香。是窨茶吧?」

与莒点点头,手握柄杓在釜中轻轻搅动,舀出碧绿的茶汤又为少枔填满一盏。「你眼耳鼻舌都很挑剔。」他也为自己舀上一杓,双手覆在茶盏上,热气直冲掌心,「这一种很常见的。取当年新下的湗溪青茶,先在玫瑰珠兰中埋到花朵干枯;再以丝线封入荷花的花苞,隔夜取出来,黄昏时再封进去,如此反复七八日;最后贮藏时用纱罗吊在两叠茉莉干花中央。」

少枔呷一口压在舌根,过了许久才徐徐吞下:「可惜是陈茶。」

与莒一盏饮毕,才轻轻答道:「是陈茶。这味道你该记得的。前年湗溪茶好,枕流多窨了一些送给东宫和我,桐匣里很细心地附上了制法。」

少枔心一紧,默声将茶盏滑入盛满清水的楠木桶,避开脸,用怀纸擦去唇角茶渍。

与莒忽然问:「还是没有她的消息?」

少枔犹豫片刻,还是如实告诉了与莒——他想两人一同长大,实在没有必要太生分。与莒向来待他好,也实在谦让。譬如他看中惠正嫔家传的一口刀,与莒便是恨到死,面子上也要殷勤送给他。

那把刀少枔如今仍带在身上。螭虎纹错金刀鞘,填漆刀柄靠近镡钮的地方用螺钿镶出一枚盛放的燕陵杜若。惠正嫔出身燕陵楚家,祖上在南北分治前曾是中洲最负盛名的刀器师。与莒曾说,这样好的刀如今再也打不出了,

「所幸能佩在四弟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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