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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玲回深圳，半个月后又要出差去上海，这本不是她工作计划中的一部分。
七月份全公司管理层要述职要评绩效。以往在世方，都是各区各分公司的人回集团，开场盛大的会议，后来意识到这太铺张浪费，改成管事的总经理或总监往外飞。何青早两天就飞去了北京、天津，打算沿路下来，到上海杭州，再到武汉长沙，再到广州，回深圳。
郁玲不跟，在深圳做她的大后勤。哪知吴博文不满意这条行动线路，说何青这一路没有半个月是回不来的。公司的司庆定在7月24日，还等她回来统筹安排。既然是绩效考核，郁玲为什么不出去？郁玲也可以啊，我明日就去上海，她跟我一起去。
行政部把机票送过来，郁玲才知道她被安排出差了。
虽说是吴博文亲点的，她也没有受宠若惊。自四月末加班的那个晚上聊起她的工作起，这几个月来，吴博文对她算得上是青睐有加。人事部里已是仅次于何青的第二号人物。
别的部门经理要是有事没找到何青，就会顺便拐弯到她这里，问问她的建议。
可就算是这样，郁玲也明白，以她的职位和年资，顶多能到中层干部这个面上，区域高管这个级别，还轮不到她直接杀过去做述职考核。再说她在深圳也不是没事做，出差一个星期，回来还得昏天暗地的加班。
这几日她正帮钟乐看房子。
钟乐说不买新房，苏慧当然不依，说还不如回成都去。钟乐说好啊，那就不买了。不买也不行啊，苏慧现阶段想房子比想结婚都多，那就买吧，要好地段好装修的。
当然是郁玲对深圳比较熟，钟乐想听她的意见，每一次地铺安排看房，他都拉上郁玲。位处民治一个楼盘，多层结构的第六层，楼龄十年，房屋装修中等，80几个平米，卖家开价205万。中介说这是笋盘了，要买赶紧交定金。
钟乐问郁玲，笋盘是什么意思。
笋盘就是性价比很好的盘。
那你觉得呢？
郁玲说这房不错。靠近高速路出口，去哪里都方便，小区里幼儿园小学都有，楼龄虽然十年，但楼貌干净，质量和物管都不错，就是价钱比想的高了点。和中介说说，压下价。
压多少。钟乐心里没谱。郁玲想了想，鼓足勇气朝中介说了个数，180万。中介眼睛都睁大了，心道，姐姐，想房子想疯了吧。他说：“这价位已经挺实在了，你一开口还要少25万？”
郁玲说：“你去跟卖家讲讲吧，我们诚心买房，可这房价还是太高了。”
一路出这小区，中介打听他俩的工作收入。临分别时说：“你们两个工作都挺好的，家庭收入合起来五六十万。而且这儿房子真适合居家。180万我真不好和卖家去说，加点吧。”
郁玲脸色一红，和钟乐对看一眼，没打算戳穿这个谎言。中介也识人，他们要有购买力，他才会尽力去促成。
钟乐没说话，郁玲便又做了主：“他房子满五年了吗？没有税的话，185万。”
中介叹气：“我尽量吧。郁小姐你太厉害，压得太死了。”
从虹桥机场出来，吴博文领着郁玲直接去陆家嘴的一家五星级酒店。可按照公司差旅报销规定，她的级别只能住400元一晚的酒店。进房间后，她立马打电话给行政部文员，要求更换。怎么想，她也住不起陆家嘴金融区内的行政套房。文员解释说是吴总指定的酒店，那酒店就没400元一晚的。
挂下电话，郁玲暗骂一声，拉开窗帘，难得天放晴了，没有霾，橘红色夕阳下可见远处的黄浦江景，也就那么一点点。即便以吴博文的总经理标准——1000元一晚，这地段这江景也是消受不起。
她跑去问吴博文，他解释说这里离华东区办公室近，免了打车费，还节省时间。
郁玲拉起行李，要办退房手续，她说，吴总你住吧，我还是去周边找一间连锁商务酒店。吴博文拦着她，郁玲，不用这么较真，多出的费用我出。
一时间搞得她进退两难。还要走，就是不给吴博文面子。说实在人也对她不差，平易近人得就像是和她同年来公司的同事。她被推回了房，这感觉让她别扭。
吴博文说，你收拾一下，等下去吃晚餐。
晚餐也是超标准的，39楼的意大利餐厅，名字叫Daneli's，还是Danile's，郁玲扫一眼，也没记全。一位穿西装背心的俊秀小男孩带她穿过大厅，到达窗边的2号桌。从座位上往外看，璀璨夜景一览无余。吴博文还绅士般地为她拉开椅子。
郁玲长这么大，还从没接受过这般殷勤有礼的服务，第一时间没学会感激，也没生出点女性的柔软魅力来。她想不明白，她和吴博文是什么交情？公司同事？还是私底下也是好友？这饭局若以同事的标准来论高了点；以两人的私下交情来说，怕也是高了那么点。
这饭局流淌着让人捉摸不定的气氛。
对于拿不准的事情，郁玲最没耐心，她还觉得不自在，想你要真彬彬有礼，要我来上海前，为什么不先问问我的意见？大把的事情就那样扔办公室。你替我做吗？还不是我要回去加班做。
话说回来，吴博文还是不懂她，所以才会约她来吃西餐。
如此奢华浪漫的餐厅，郁玲完全没有心思细看，她左手托着腮帮子，没有一句搭讪的话，只等着菜来。
吴博文也是意外，眼前这个三十岁的女人，一点社交情商都没有。今晚他不想聊工作，工作他们聊得够多了，候机室里聊到机舱，聊了一路。
还好菜上得快，解了他的围。菜一道道上，他就一道道介绍。头盘上来，他说这是prosciutto，生火腿中的极品。他问郁玲，你知道它是怎么制作出来的？聊这个多好，不比KPI有趣得多？
郁玲摇头，她懂吗？当然不懂，一个成天吃快餐吃速冻饺子的人没兴趣懂这些。
吴博文不懂她的摇头是反感，只当她尚未见识过。
女人终究不是男人，不会天生就是工作狂，她们只在没什么人爱的情况下，才会像个男人一样拼命工作。就像他的前妻，和他刚恋爱那会儿，已是知名会计师事务所的合伙人，可一旦结婚生子，便义无反顾的辞职回家做全职太太。当然她也不偷懒，那么拼命工作的人，当全职太太也很拼命，育儿、家政、烘培、钢琴，样样都学起来，样样都做得不赖。
再看郁玲，其实和前妻有那么点像，做起事来认真负责到死心眼。虽然长相都不差，但美女嘛，总要有点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意思才成。她们五行八字里就缺这种风韵。
天性好强的女人，通常具备良好的目标感，对上流社会也会有更强烈的向往。
拼命工作挣钱，不就是为了过更好的生活？吴博文与这种女人打过不少交道，知道她们很难动心，更不会轻易恋爱。她们给自己的人生不断加码，提升价值，都是为了等待那个让她们所有付出都值得的人。
吴博文有这样的自信，他会是她们有限范畴里的那个人。所以，他就从这一道prosciutto讲起。意大利最好的火腿，必须是帕尔玛省特产。一个意大利餐厅，没有这道帕尔玛南部山区来的火腿，是不会被视为真正的意大利餐厅。他叉起一片火腿肉，赞叹大师的刀工，切出来的每一片都如此的薄。火腿的颜色，也一定是晶莹剔透的玫瑰色。
那个不断被喷出口的prosciutto，郁玲确认她不认识这个单词。她的火腿很快就吃完了，好在第二道，汤，马上就来了。一道蛤蜊汤，吴博文也有得讲。
他说传统意式餐有五道，ce。
郁玲从来都不是小布尔乔维亚/情/调的拥趸，工作中也讨厌处处显示优越感的家伙。她从没觉得一个男人说话会这么烦。钟乐也多话，但钟乐是幽默的，不拘束的，他从不卖弄他知道点什么，更不会抠玫瑰色的肉和白色的脂肪要呈现什么晶莹的艺术美感。
一想到钟乐，她在桌子底下给他发短信：“打我电话，和我聊工作上的事。”
半分钟手机铃声响起，及时打断吴博文的侃。郁玲救星一般的接起：“好，我知道了，我在吃饭，急吗？我赶紧回房间，传给你。”
电话挂下，她抱歉的笑笑，“不好意思，吴总，我吃饱了，先回去了，还有事要忙。”
吴博文用笑容掩盖意外：“好，你回去吧。”
郁玲一路回房间，一路在心里骂，骂吴博文这龟孙子。她这会才想起，她要退房时，吴博文说好好收拾一下？有男上司会对女下司说，好好收拾一下？
妈的，工作八年，她还是第一次碰到来自上司的此种暗示。妈的，人也很精明，请你住好酒店，请你吃豪华西餐，手段都用尽了，就是不挑明，要做下属的自行识出颜色。
幸亏她也是做人事的，即便没亲自处理过办公室桃色事件，见识过的也比一般人要多。吴博文，老手一个。
郁玲生气了，她到三十岁还没谈恋爱，但也从不觉得自己是个剩女。凭什么我结不结婚，要他人来指点？所以，不是有人肯赏脸对她有点意思，她就会感激涕零。她只觉得吴博文在冒犯她，虽然还什么都没开始。有意思就明讲，没明讲就不要小动作不断。难道他认定一个三十岁的女人，高不成低不就，就一定会趋炎附势攀爬上他？
回房间后，钟乐再打电话过来问：“怎么回事？”
“一顿不爽快的饭局。”
“和谁吃饭，公司同事？人事部的绩效经理，好像也不会和客户吃饭。”
郁玲喉咙里咕噜一声：“是，就是不熟，故作殷勤，让人不快。”
钟乐不明就里，笑着劝解她：“你是去评审的，他们肯定要贿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