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长金色的的针从莹蓝带黄的火上燎过，顺着肌肉的纹理深深地扎进穴位里，只余下寸许露在外头，华发的老人松开手，疲倦地挺直了一直弓着的背，放松片刻自己绷紧的身体之后才道：“留针一个小时，小江你看着他别乱动，别让针移了穴位。”
江上阳在他走动的时候赶紧走前一步去搀这位杏林大家，“好，我晓得的，辛苦齐老了。”
齐老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一身老骨头还是顶得住的，我去外头歇会儿就好，小江你留在这里，一个小时后我就回来拔针。”
“行。”说是这么说，江上阳还是把齐老送到了门口，然后才返回去盯着裴曦。
这是一间专门用来做针灸火疗的屋子，梨木的床榻摆设都极有古韵，裴曦整个人就趴在一床厚厚的绒被之上，只穿着一条黑色的短裤，身上光溜溜的，从脖子到小腿上都扎满了密密麻麻的金色细针，连带着肩膀手臂上都扎了好几针，几乎将他整个人装点成了一只刺猬，尽管室内开着暖气，但是在大冬天里看上去还是怪冷的，背上都是针，也不好盖被子，可是等江上阳走近去一看，却看到裴曦身上有细细密密的汗滴落下来，听到江上阳的脚步声，裴曦撩了撩眼皮子，有些百无聊赖地道：“一个小时？好久啊……”
江上阳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问：“是不是很痛？”
裴曦眨了眨眼睛，但是有汗水滴了下来，弄得眼睛很痒，他想伸手去擦，但是江上阳眼疾手快地按住了他的动作，在旁边的桌子上抽出一张纸巾，帮他把满头的汗细细地全部擦掉，裴曦的满头黑发都被盘了起来，露出光洁的额头，倒是显得有活力多了，只是那上百针扎下来，他的脸色也愈发苍白了，白惨惨的像是一只活生生的鬼，等到江上阳擦掉了那些汗珠子，裴曦才睁开眼睛，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说：“对啊，疼死了，小太阳你亲亲我好不好？”
江上阳不搭理他的胡言乱语，抽出纸巾来继续给他脖子脊背擦汗，碰到脖颈的时候裴曦的肩部肌肉明显抽搐了一下，看来是真的痛得厉害了，江上阳不由地数落道：“常年动手没个顾忌的，你这回知道疼了吧。”其实他很看不惯裴曦跟人动手时的样子，好像不怕痛似的，拼着自己见血也要把对方干掉，老是搞掉了对手也搞得自己一身伤，最后麻烦的还是江上阳！
裴曦闻言，倒是牵起嘴角笑了笑，“小太阳你这种口气真像是老婆在教训自己的老公。”
“……”江上阳的目光落在那些金针上，真有种冲动给他全按进肉里去算了，他温柔地道：“看来裴少还很有精神……”他看了看时间，“再坚持五十五分钟的。”
“……”裴曦的表情罕见地扭曲了一下，“不要提醒我这才过了五分钟。”
江上阳拖长了尾音，“五十四分……”
“好了好了，我错了还不成？”裴曦略微带了些小郁闷地道：“你让人拿针扎我，又还要欺负我……坏人！”
他嘴巴一抿眼角一垂，看起来委屈极了，能让最铁石心肠的人都为之心软，江上阳看着看着，却忍不住掐了一把他的脸颊，能够光明正大欺负裴妖孽的机会还真是不多，不好好把握的话简直对不起天地良心，“你都说我是坏人，那我就坏人做到底好了。”
裴曦的脸色本来就白，这一掐就留下了明显的红痕，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江上阳，控诉道：“宝贝你这是谋杀亲夫你知道么！”
“……”江上阳磨了磨牙，“我还真想坐实了谋杀这个罪名……”
裴曦见把他撩得差不多了，便鸣金息鼓了，身上都是针，他还不想把自己真的给弄死，“小太阳，我想喝水～”
江上阳睨了他一眼，这才去把旁边早就准备好的温水拿过来，上头放着一根吸管，在扎针之前齐老就说了，裴曦肯定是少不了喝水的，江上阳本来还奇怪为什么做针灸要多喝水，现在倒是明白了——照这个出汗的速度，估计都能让裴曦身体底下垫着的那层绒被给拧出水来了。
裴曦咕噜咕噜把一杯水都给喝光了，还是觉得有些口渴，江上阳觉得他这么趴着，要是喝多了水就该压得肚子不舒服了，于是拒绝了再给他倒杯水，表示等个十分钟再喝，裴曦故作有气无力地控诉他，江上阳懒得搭理他，拿出电子板来处理一些旭跃集团的文件，虽然说离了他几天还不至于会倒闭，不过极少成多了江上阳看着也心烦，不如趁着有空的时候处理掉算了。
进入集团的工作后台之后，有些加密文件是特定的人就要用特定的密钥的，意思是除了密码之外还要输入一个特殊的指令，江上阳就在裴曦的目光下气定神闲地在操作，然后进入了加密文件里，裴曦看着看着，突然说：“小太阳，我记住你的指令了。”
“嗯。”江上阳回了个鼻音，好像完全不在意似的。
没有得到关注的裴曦不满意了，“亲爱的，我说我记住你的工作指令了，改明儿我就去侵略你公司了。”
江上阳还是不在意，“哦，欢迎你来挑战旭跃集团的网络部，他们是得定期敲敲警钟加强训练了。”
裴曦幽怨地瞪着他，“小太阳你真以为我不敢动手？”
“裴少还看得起我那点小家业？”江上阳笑了笑，有点高傲有点矜持，“相比起你的产业，江家就是九牛一毛吧，以后你的遗产第一顺位继承人都是我，我怕什么？”
裴曦还真忘了这一回事，郁闷地趴在软绵绵的枕头上，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我不开心”的气息，“小太阳，你越来越不爱我了……”
江上阳刚好看到一个要紧的文件，不想和他瞎扯淡，便俯身去亲了亲他的嘴角，敷衍道：“没，最爱你了，乖一点，别闹……”
于是裴曦就高兴了，还凑过脖子去看他电子板上的东西，时不时说上两句，江上阳说他产业多也不是随口乱说的，昶啸大厦的根据追寻到了西联盟国那个经济大国里，裴曦能在那里占一席之地的话本身就比江家要强多了，只是底蕴没有江家那么深厚而已，所以裴曦对阳光世界的东西也了如指掌，随意一句话都是一针见血，要不是他太懒，重心又在灰色世界那边，不然阳光世界恐怕又会横生出一大变数来给各个势力洗牌重组，江上阳有时候都觉得老天爷对这只妖孽的脑袋未免太关照了，可惜关照过了头，就容易出毛病了，神经性精神病那种高端的病症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得的。
找了点事情来做，一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齐老自个儿算准时间回来的时候就看到这两个小年轻凑在一起盯着电子板说话，时不时争执两句，但是两句过后又很快统一了默契，齐老瞧着，心道裴曦的脾气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差——大概只是针对某个人的？
上百针小心翼翼地扎进相应的穴位里，拔针的时候也是小心翼翼的，齐老全神贯注地把这些细小的金针一根一根地收回来，每拔一根，都能注意到那根针附近的肌肉抽搐了一下，摆明是痛得厉害的，才会连裴曦这种痛觉不敏感的人都再次出了一身大汗，盘起来的头发松了一缕，搭在他耳边的皮肤上，紧紧地黏在那里，汗珠顺着发尖儿往下坠，江上阳把那缕头发拨开，问他：“忍得下去吗？”齐老说受不了的话可以中途停一下，现在也只是拔了一半的样子，但是裴曦的汗比刚才喝的水流得还要多。
裴曦倒是没什么所谓，“全拔了吧，长痛不如短痛，不是吗？”
江上阳见他坚持，只好让齐老继续，他则是按住裴曦的肩膀捏了捏，小声斥道：“放松点，你绷得太紧了，巴不得针留在你肉里呢？”裴曦的戒备也是让收针更痛的原因之一，他的肌肉都是紧绷着的，像是随时在防备齐老会不会对他下黑手，这肌肉一绷紧，金针还在肉里，自然就更痛了。
裴曦闻言倒是笑了笑，身体微微放松了一些，“小太阳你越来越有贤内助的风范了。”
江上阳对他的狗嘴吐不出象牙都麻木了，“少扯淡了，留点力气待会儿来用。”
上百根针，光是拔针，齐老都足足花了半个小时，最后一根针拔出来的时候，江上阳都看到那汗珠子跟水一样顺着裴曦苍白的指尖往下坠了，不过效果也是明显的，裴曦原本比常人更低一些的体温此时都变得滚烫滚烫的，蒸得脸色都透出了几分血气，不再像是鬼一样的苍白，裴曦看起来虽然没什么力气了，但是精神头儿明显好了很多，齐老捏了捏他的膝盖上的骨头，然后对裴曦道：“让小江扶着你走几步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