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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心殿如往常那样冷幽安静，福公公举着伞，小心翼翼地跟在江世隐身后，一边仔细着脚下，一边慢慢走近清心殿。
他看到了什么？
他看到江怀左从屋内走出来，看到江怀左一脸温和淡雅的笑，那笑宛如春日暖阳，是一种极其满足的笑，在天地间仿佛能照亮人心。
却让江世隐满心的欢喜瞬间冷化成冰。
江世隐很愤怒。
是，他总有法子让叶蓁一次比一次地难堪，叶蓁也总有法子让他一次又一次从温情变得冷漠狂躁。
江怀左撞上江世隐的目光，直觉得胸腔内一股什么东西要炸开了，而他的笑，缓缓在空气中凝结，“皇上……”
因为肚子实在是太不方便，而不能起身相送的叶蓁听到江怀左的这声音的时候，大惊失色。
一大早听玉梨说瑾妃要生了，江世隐下朝后第一件事应当先去凤仪宫才是，如何会跑到清心殿来？
来不及细想，她奋力要从榻上起身。
玉梨同样吓坏了，这事儿一旦被人发现，头一个倒霉的就是她！
她是宜妃的人，不知会不会连累到宜妃。
“玉梨，快扶我出去！”叶蓁行动不便，手伸向一旁的玉梨。
叶蓁艰难地走到门口，江怀左早已跪到江世隐身边，地上湿漉漉的，江怀左身子太弱，经不起这样的折腾，而江世隐，只是站在门口，怔怔地望着欲走出门的叶蓁。
望着她虽然怀着孕，仍旧那样美艳动人，不可方物，望着她无时无刻从眼里流露出的浅浅可怜。
“叶蓁……”他滚动着喉结，终究是沙哑出声，夹带着深深地失望。
叶蓁咬着下唇，扶着门槛，与江世隐的隔空对望，四目相视，她知道她输了，无论再怎么恨眼前这个男人，依旧是败在了她对他的爱重。
“不关恭王的事！”这是叶蓁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江世隐的双目渐渐变得暗淡，在这阴郁的空中显得愈发失落，他听见淅淅沥沥的小雨落在地上砸出清浅的声音，夹带着叶蓁温柔的声音传来，“是我拜托恭王给我带一些书籍衣物来的，这次，你要惩罚就惩罚我吧！”
叶蓁的话像一根根极细的银针扎在江世隐的身上，他忽然觉得很可笑。
冒雨前来，浑身湿透，他也不管不顾，作为王者的尊严都在叶蓁面前崩溃瓦解，只因为看到这一幕。
江怀左跪在自己身前，叶蓁不断地为他辩解，这些都让江世隐内心一阵阵揪的疼，他第一次不想发怒。
不想在叶蓁面前让他再一次看到他失控的模样。
他失控，全是为了她。
苦笑，江世隐藏在袖中的手慢慢紧握成拳，现在究竟是怎么回事？叶蓁变心了？
或许她一早就变心了，是他没有发觉而已。
“皇上，叶姑娘她……”
江世隐伸出手，打断了江怀左的话，他蹙眉，凝视着不远处的那个女人，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也许就是这样的景况，他无奈，失落，痛苦，淡淡道：“你就快临盆了，清心殿，人手太少，朕会多指派一些人来照顾你。”
声音十分沙哑，却让叶蓁满心凄凉。
“恭王，你即刻去勤政殿，朕有事交代你。”
叶蓁的心揪的发疼，已经几乎要让她晕厥过去了，阴郁的天让她呼吸不过来，她缓缓移动脚步，想要靠近江世隐。
江世隐猛地转身离去，背影魁梧却又孤单。
那是仓皇的逃跑，他已经不想再去计较那么多了，有什么用？她若真的变了心，他把她留在身边有什么用？
明明知道她最讨厌什么，他还在逼着她去面对，去做那些事。
是他亲手扼杀了他们之间的感情，都是他的错。
那风扬起，落叶翻转，细雨如绵针，铺天盖地倾洒而来，叶蓁扶着门槛，忽然小腹一阵绞痛，惊呼出来。
她的孩子要出生了，在这样的一个阴雨连绵的下午。
相比起瑾妃，宫中有更多人关注的是叶蓁的这一胎，这个女人可以说是大周后宫最传奇的人物了，得到了江世隐那么多的宠爱，却又是最被人唾弃的女子。
一女二夫，偏生还与恭王纠缠不休，其实她才真正是大周后宫的耻辱，让所有人不屑一顾的女人。
叶蓁生下了一个女婴。
当玉梨将女婴抱到江世隐面前的时候，他如死灰一般的心缓缓又复燃，颤抖着伸出双手接过，慈爱的目光流恋在那张稚嫩的小脸上。
这是叶蓁与他的女儿，他的心瞬间揪的发疼，对叶蓁的爱恨交织，几乎是把他的身心放在炭火上煎烤，要把他灼痛了一般，他握着女婴小小的手，抚摸上她小小的脸，眼眶忽然一片湿润。
他不知道自己做的是不是对的，然而他已经做出了这样的决定了。
女婴取名为江乐蓉，生母皇后叶灵，封号清惠公主。
清惠公主满月那日，叶蓁躺在床上，隐约听见远处的欢声笑语，伴随着风传进这冷幽的清心殿，愈发是一种讽刺，生母皇后叶灵，这难道不是一种讽刺吗？
江世隐果然说到做到，他该是再也不愿来看她了，永远也不会再想着见她了吧！
玉梨蹑手蹑脚靠近，打起珠帘一眼瞅到床上面如死灰的叶蓁，上前道：“叶姑娘，皇后娘娘派人送东西来了。”
叶蓁一怔，渐渐转过头去，晶莹冰冷的泪水滑落，她背对着玉梨，沙哑着声音道：“我身体不舒服，就不起身了，你让她把东西放下走人吧！”
她累了，不想再去守着什么礼节了。
玉梨点头，悄声退下。
叶蓁睁开眼，望着床顶，心里一直搁着一件事。
江怀左如何了？这些日子都不曾见到他，说好生产后一个月便接她走的，如今刚好过了一个月，也没有听到他的消息。
该不是江世隐又对他下达什么过分的命令了？
她有些担心，又不敢去问，只能这样干等着，直到这一夜，长秋宫因为清惠公主满月儿热闹非凡，清心殿内出现消失了一个月的江怀左。
江怀左面容清癯，显然是好几个夜里没休息好了，看到叶蓁的时候，满目幽然。
“你来了。”叶蓁强迫自己扯出一个笑来，从江怀左欲言又止的模样中，她能看出来，她走不了了。
月光清辉披洒在他周身，那一身蓝色衣袍被风鼓起，愈发显得他的瘦削，“对不起。”
有树叶飘落，轻轻浅浅恍若过了几个世纪一般，在二人之间盘旋坠落，那瞬间的静默无声，竟让叶蓁心神俱疲，淡淡道：“无妨，我本该知道，这原本就是幻想罢了，江世隐，总有法子让我永远摆脱不了这样的命运。”
江怀左藏在袖中的手渐渐握紧，猛地转身一拳砸在旁边的树干上。
“殿下！”叶蓁惊呼，急忙跑了出去，握住他的手。
冰凉的手，正如此时他冰凉的心，叶蓁心慌得很，看到手上缓缓流出的温热的血液，腥味刺痛了她的神经，缓缓抬头，看着月夜下的他的眼睛。
“叶蓁，我恨自己无能！不能带你走，还要让你在这里受苦受难！”
一声声，尽是他心底的话。
叶蓁拼命地摇头，双手捧着他受伤流血的手，哑声道：“不关你的事……”
“我没有办法忽略，为什么我不是皇帝，为什么我不是……”
叶蓁浑身一颤，她只知道江怀左一直安于现状，胆小懦弱，却是第一次听到他心里的声音。
这皇位，原本就该是他的！
江怀左凝视着叶蓁，明亮的月色下她的肌肤晶莹剔透，双目泛着泪光，仿若珍珠，他的心被她这为了他留下的泪水狠狠地刺痛了，他忽然他伸出手，将她紧紧圈在怀里。
他早就想这样了，为什么他喜欢的所有女人都和江世隐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为什么叶蓁深爱着江世隐，叶灵又非江世隐不嫁？
怀里的叶蓁身体僵硬，他收紧了双臂，怎么也不肯放开她。
叶蓁骇然，只想推开他，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办法拒绝这突如其来的温暖。
江世隐也有温暖的怀抱，但从不对她敞开，这一刻，她几乎是瘫软在江怀左的怀里了。
所有人都说她下*贱，不知羞耻，她却从来不这么认为，如今，就让她放纵一回吧，她早就不是什么世家千金，名门贵女了，她就是世人眼中的荡*妇！
江世隐把她逼到了这样的地步，想必也应该开心了。
“叶蓁，对不起！”江怀左忽然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道：“皇上命我率兵攻打齐国，我不得不从。”
乌云飘过，挤过半边月儿，树叶在月光下投影到叶蓁的脸颊，留下一半黑暗，她的心像是泡进了寒潭，再也没有办法热起来了。
原来她牺牲了那么多，千里迢迢从齐国来到大周，最后得到的，也不过是这样的下场罢了。
江怀左放开了她，看着她冲刷而过的两行清泪，不由自主伸出手去擦拭掉，“这是政事，我本不该对你说的，但不想你怨恨我，叶蓁，皇上这样对你，你还要那么爱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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