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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失足千古恨(1 / 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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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元嘉二十二年十二月(公元445年)隆冬,石头城(今南京)西北角的一座监狱,在暮色浓重的裹挟下,显得格外阴冷恐怖。江边黑槐树林间“哇哇”乱叫的乌鸦,好似铁色幽灵般地在高矗的狱墙上空盘桓,聒噪,愈加增添了这人间的幽暗寒高。

身着缁衣,脚蹬皂靴,缩头缩脑的狱吏,在给死刑囚犯送来晚饭时,微微笑道:“詹事,听说你的事也许杀不了头了,你就多用点饭吧。”

“噢?”范晔浓眉一挑,对狱吏点点头,心中开朗了许多。不仅用了这顿晚餐,还破例多要一壶老酒,仰脖汩汩地饮了个痛快。他用细长的手指捋捋沾着酒滴的稀疏胡须,醉眼里放出红光,问狱吏道:“果然如此吗?”

黑衣狱吏这才探过身子,小声道:“詹事大人,我是看你两天不吃不喝,于心不忍,便开了个玩笑。实不相瞒,明天便是你的忌日。”

范晔酡红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一掌劈到陶斗上,热血自指掌间溢了出来。只见他悲愤地叹息一声,尔后默然无语地蹲在了地上。

狱吏吃了一惊,心想,点将不如激将,便讥讽道:“自古谋反要杀头。事到如今,你还怕了不成?不忠不臣有何可惜?早知有今,何必当初呢!”

范晔死鱼般的眼珠一动不动地盯着狱吏,本想骂他“小子焉知壮士之志哉”,可话到嘴边又改为“足下言之有理,言之有理”。

范晔经这一折腾。酒意全消。头脑也清醒起来。他真心感谢狱吏给他提供了临终前的时刻表。心想,富贵本是五更梦,人生酷似草头霜,吾的生命与时间,唯有这一夜了,壮志未酬,哀痛何极!想到这里,他摸出衣袋里的所有孔方。一把交给狱吏,道:“请为将死之人拿来藤纸及笔墨砚台,我要给我那不受株连的外甥及侄儿留下绝命书。”

狱吏拿来笔墨纸砚道:“宦海玄深,官场险恶,不通世故,死守文人的骨hj1.85mm鲠脾气是要吃大亏的。你千万不要给他们再留下把柄啊!”

范晔不理睬狱吏。挽袖磨墨,提起狼毫,在藤纸上写了一首《临终诗》,写完后仰天吟道:オhtk

jz(福祸本无兆,

性命归有极。

必至定前期。

谁能延一息?

在生已可知,

来缘懵无识。

好丑共一丘。

何足异枉直!

岂论东陵上,

宁辨首山侧。

虽无嵇生琴,

庶同夏侯邑。

寄言生存子,

此路行复即。jz)オht

直到此时,范晔才悟出圣人之训:“年五十而知四十九年非”的道理。他追想着四十九年短暂的人生,深谙“人生险于川山”、“伴君如伴虎”、“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的古训。曾记得多少自负才高,刚直不阿而被杀的屈死鬼。仅以后汉和三国为例,李固、杜乔、卢植、孔融、杨修等数名高士良将,因此招祸,不得善终。还有西晋的那个“竹林七贤”之一的嵇康,因信奉“君子行道,忘记自身”,厌恶官场,拒绝出仕。他的好友山涛,仅仅因为要力荐他为官,也竟视为耻辱,写了与山涛的绝交书。不求闻达,隐入山林,以打铁为生。能“通天”,有重权、喜欢附庸风雅的钟会,有一天专程去访问他。他只顾叮叮当当打铁,不理会人家。钟会感到没趣,怏怏而返时,他却不冷不热地说:“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钟会记恨在心,便借机在司马昭面前陷诬他,终遭东市诛斩之祸。

可我的所作所为,与嵇康同出一辙,哪能不遭杀身之祸呢!只可惜我那《后汉书》“十志”尚未脱稿,我要在这短暂的时刻,拾遗补漏,能写多少就写多少吧!h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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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漏三更,一弯残月斜挂在石头城上。夜色如磬,冷月凄迷。偌大的京城,吴官草花,晋代衣冠,无不沉睡在死一般的黑暗和之中。唯有狱外江水声依旧,如歌如泣,让人难以入眠。

范晔在狱中以青灯黄卷为伴,一会儿奋笔疾书,一会儿仰天长啸。前思后想,他感到此生的第二大憾事,就是来不及将同乡“张长沙”即张仲景写进《后汉书》内。

对于名医良吏的张仲景,无论作为史传作者,还是南阳同乡,范晔都是相当熟悉,且极为敬佩的。在范晔的青年时代,他就从《三国志》和两晋时期的某些史料中读到一些,也从民间传说中搜集到许多。

那是他35岁时,北伐凯归取道南阳,回了一趟顺阳(今淅川)。虽然范晔从父辈起即移居江南做官,但乡情依然不减。家乡父老对200年前名医张仲景的种种传奇传说,使他口诵笔录,满载而归。他甚至在游览西峡寺山时,偶感风寒,半夜发烧,连服仲景的三付柴胡汤后,药到病除。望着遍布伏牛山的丹参、辛夷和山茱萸,不禁连声感叹道:オhtk

jz(南都信佳丽,

何代无贤良。

遥望长沙冢,

捻须弥叹伤。jz)オht

他甚至抱怨早他百年,生活在魏晋两朝的陈寿为何在其《三国志》中只写华佗而遗漏张仲景呢?又想到陈寿的人品,后人多有微词,便引以为戒。自己在《后汉书》中一定要弥补这一历史缺憾。哪曾想,飞来横祸,不容吾再从容落笔,以偿夙愿了。

正当范晔准备下笔时,忽觉身后一阵瘙痒,便停下手中的狼毫,翻起褴褛衣衫一看,原来是一个虱子作怪,随手捉出虱子,笑道:“哟,你小子又白又胖,整日养尊处优,只会喝咱的血,别的啥也不会干,就像徐湛之那样,要你何用,废了!别看你人模狗样的,昼伏夜行,今日栽在老夫手中,必将你碎尸万段,咀成肉泥!”

范晔将那个虱子塞进口中,嚼着嚼着,苦着脸“呸”的一声吐出来道:“臭不可闻。”

这时,牢门外传来“咣啷咣啷”的铁镣声,接着是狱吏的呵斥声:“闪开!闪开!”

范晔凑到牢栏跟前朝外看去,一个颈戴木枷、足锁脚镣的有罪道人,步履踉跄地从牢栏边走过,当他走到范晔面前时,恰好转过脸来,正好是法略道人。

范晔一怔,继而爆发出狂喜的大笑,将眼泪都笑出来道:“哎哟——是法略道人哪!我算计着,您还有几年呀,怎么这就急着进来?!哈哈哈,您里面请,里头宽敞,虱子也多,真是乐死人啊!”

法略道人冷冷地“哼”了一声,愤愤地朝牢里走去。

范晔仍在大笑,笑到后来,笑声变成了悲伤的哭泣,呜呜地哭了起来。

押送法略道人入狱的沈演之,也从牢栏外经过。

范晔拭着泪,叫道:“沈大人!”

沈演之停下脚步道:“范大人,你有何事?”

范晔问道:“法略道人何罪?”

沈演之微微施上一礼道:“微臣不知道。”

范晔道:“既然他进来了,就出不去了吧?”

沈演之道:“明日和你一样,同奔黄泉路了。”

范晔道:“我跟法略道人水火不容,怎能同时处死呢?”

沈演之道:“范大人,皇上对你向来宠爱有加,您何不请求宽容呢?”

范晔道:“烦你奏报皇上,如审办奸贼,非我范晔不可,我对此贼的鬼蜮伎俩,知道得一清二楚,皇上用得着我呀……”

“可是,已经晚了。”沈演之微微躬身道,“在下告辞,明日一定为你送行!”

范晔一想到明天就要走上断头台,便在最后的这个夜晚,要给诸甥侄留下一书,阐明自己对《后汉书》的评价。只见他平静地坐了下来,理了理思路,提笔写道:“既造后汉,转得统绪。详观古今著述及评论,殆少可意者。班氏最有高名,既任情无例,不可甲乙辨,后赞于理近无所得,唯志可推耳。博瞻不可及之,整理未必愧也。五杂传论,皆有精意深旨,既有裁味,故约其词句。至于循吏以下及六夷诸序论,笔势纵放,实天下之奇作。其中合者,往往不减过秦篇。尝其方比班氏之作,非但不愧之而已。欲遍作诸志,前汉所有者悉令备。虽事不必多,且使见文得尽;又欲因事话卷内**,以正一代得失,意复未果。赞自是吾文之杰思,殆无一字空设。纪传例为举其大略耳,诸细意甚多,自古体大而思精,未有此也。恐世人不能尽之,多贵古贱今,所以称情狂言耳。”(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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