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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举国动荡(1 / 0)

辅国候图勒暴起,怒骂道,“汝一千骑长,也敢言为贵族,如不是汉使来,汝不过一丧家之犬,贱骨或早已为兽类食矣!”

疏勒四将一起暴起,右将山溥茯见自己主将受辱,仓浪抽出宝剑怒道,“苍髯老贼,汝竟然敢污辱国之大都尉?前匈奴人围城,汝在哪?匈奴人撤围,左相与商尉、大都尉、府丞将兵追杀,汝又在哪?汝敢再骂,吾定先杀汝,再向汉使自领死罪。疏勒可无吾与汝,然不可无大都尉!”

辅国候图勒毕竟花甲之龄,见疏勒国四位领军大将被自己逼急了,吓得再未敢吭声,但院中众贵族约二三十人均不置一词,一齐怒视着右将山溥茯,双方剑拔弩张,似要群殴。

班超与权鱼、纪蒿、寒菸自始自终未说一句话。中原自东周末年逐渐废除井田制,自秦商君变法便开始实行郡县制,可西域各国仍实行贵族分封制。矛盾不可调和,他要让贵族们有说话、骂娘的地方,有气尽管出,但推行《垦荒令》的意志坚如磐石!

等双方争执了整整一个时辰,贵族们也都累困交加,有的年长者已经伏案而眠时,反对的声音依然占绝大多数。但这时寒菸说话了,“天将欲晓,月将西坠。汉使府正在紧张筹备,全力备战,大敌当前,疏勒国竟然连个留住流民、滋殖丁口的《垦荒令》都通不过,岂不是咄咄怪事?”

她声音虽轻柔,可话说得声色俱厉。她站起身来,在院中缓步而行,“疏勒是大汉藩国,国家政令需符合大汉皇帝旨意,而未必需符合疏勒国中贵族之利益,这道理还需要吾说明吗?垦荒、丁口事务归相府处置,国王与众大臣不必再议。各位,散了罢……”

于是,八月十五日黎明之前,当圆圆的月亮终于滑向西天,寒菸通过城北的盘橐驿派出一路路使者飞驰全国,将《垦荒令》、《禁椎令》、《军功令》正式颁行疏勒全国各州、各城池。并准备在疏勒国试行后,推广到南道各国!

天蒙蒙亮后,盘橐城吏民们惊讶地发现,王宫、汉使府、左相府、右相府、大都尉府等重要衙门前都竖起一块大牌子,同时盘橐城四门、位于赤河城南岸的城北大营、盘橐大市、盘橐驿等等重要场所也都竖起统一制式的大牌子,上面书写着《垦荒令》、《禁椎令》和《军功令》!

朝食之后,权鱼便率领黎弇与疏勒四将一起返回赤河城前线,赤河城的重建刻不容缓,推行新政便只能由国王忠和左相寒菸承担。好在国王忠便是疏勒国最大的世袭牧主,疏勒州、疏附州、桢中州、乌即州广大的田地草场、荒山野岭,半数是王室的世袭领地,因此《垦荒令》在这四州未遇到大的阻力。

难的恰恰是受到战争重创的北部两州,即北岭州和东北疏勒州。

令贵族们震惊的是,《垦荒令》一出,游离在户籍管治之外山野丛林荒漠戈壁上的游民仿佛一齐从地下钻出来一般,纷纷到官府报备垦荒,疏勒全国似乎一夜间多了数千流民。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内,荒山野岭、莽原草场、戈壁绿洲到处销烟弥漫,到处都在点火烧荒,令贵族们恐慌、不安。

阴历八、九两月,是伤痕累累的疏勒国较为混乱的一个时期。北部二州一时间流民遍地,且多数是自发垦荒。当地牧主、贵族则巧取豪夺,社会矛盾迅速激化,打死打伤流民事件频繁发生!

寒菸则下令疏勒国各州、各城都要将《垦荒令》、《禁椎令》、《军功令》制成木牌,在城门、胡市、部族悬牌告示,务要做到家喻户晓。并严令,“凡贵族阻挠游民垦荒,并引发械斗、死亡的,每例必严惩,各州不得拖延!”

但械斗事件层出不穷,各州都陷入动荡,最严重的骚乱发生在人烟稀少的北岭州。这天北岭州驿官疾驰盘橐城匆匆呈报左相府,“一伙捐毒国塞人流民擅自在牧主查术辰封地牧场内垦荒,形同抢劫,查术辰拘捕流民后已杀十五人,伤数十人,其余族众男丁尽被缧绁!”

北岭州是疏勒国大贵族图勒一族的世袭封地,以戈壁、荒滩、草场为主,但得益于北山(注:即南天山)融雪水滋养,因而是疏勒国最主要的草地牧场。左相寒菸闻讯,觉得事关重大,且必有蹊跷,便带着击胡侯番辰与二百国兵朝食后从盘橐城出发,晌午后赶至北岭州(注:即今阿图什市所在绿洲)。

秦汉时代,北岭州溪流纵横,水草丰沛,浓荫覆盖,绿茵遍地,是优良牧场和农区。七月大战后整个北岭州吏民剩下不过八百余人,人烟稀少,有农田不过数千亩,且亦耕亦牧。而当时的北岭城(注:即库木萨克村古城遗址),不过是一个坚固小城堡,城中居民仅有几户牧主近百人。

捐毒国在乌即州之西的大山内,国民均以狩猎或放牧为生。疏勒国归汉后,捐毒国不断有牧民举族移民到疏勒国绿洲。其中有一个小部族约百十人,在头人颥罕率领下进入北岭州,本来在天山一个大草甸内以狩猎与放牧为生。汉大使班超颁发《垦荒令》后,颥罕带着族人到北岭州正式入籍登记垦荒,短短一个多月已经开垦无主荒地近千亩,授宅十五区,本已建起了十五座简易院落、围栏,村落已经初具模样。

这片荒地位于北岭州大牧主查术辰封地的西侧,地处天山脚下,一条融雪小河弯弯曲曲地穿过这片田地,是极好的农耕之所。颥罕部族亦牧亦耕,垦荒之余还进山狩猎,已经在这里扎下根来。但到了九月下旬,查术辰的家兵突然包围了这个小部族,因而双方发生了激烈械斗,部族死伤数十人,并将男丁全部羁押。

寒菸来到北岭州时,巡视了天山脚下的垦荒村寨。沿途所见各垦荒村落,都关门闭院,人丁战战兢兢,仿佛末日来临,见官军来更是如临大敌。正是秋高气爽、牧草如茵、秋栗收获后的金秋季节,本应该牧歌飘扬、牛羊肥壮、充满生机和喜悦,可眼前这些简易村落却萧索凄零、死气沉沉、毫无生气。

来到被牧主抄掠后的颥罕部族,触目所见更是令寒菸心惊。村寨已经被一把火烧毁,村民们只能在村寨废墟南边的空地上搭起简易窝棚,老人、妇女、儿童便栖身在这些新搭成的简易窝棚或茅棚中,粮栗、农具和大量牲畜被抢走,场院内成堆的秸杆已成灰烬,村落东侧一块二百余亩的晚熟栗田未及收获即被烧毁。只有临时圈起的简易围栏内,劫后余生的牛羊们在安静地吃着草料。几条赖皮狗战战兢兢地躲到一边,畏惧地看着众人。

男人都被抓走了,村落中只剩下老弱妇孺,他们眼里带着恐惧、仇恨、不满,低着头战战兢兢地躲在各家窝棚或茅棚内。寒菸巡视了一座又一座茅棚,很多人家茅棚内以草覆地为榻,八月下旬夜里已经很凉了,可吏民们连夜间御寒的毡毯都没有,做饭用的陶釜、盛水用的水缸都被打破,牧主下手狠辣,分明是要将这一族人赶尽杀绝!

村落中央一个大茅棚上浓烟翻腾、呛人,寒菸带着众人走了过来,只见一个老妪正在往露天火塘内添柴火,火塘中间放着一个残破的陶釜,老人这是在为她的孙儿熬粥。釜盖分明已被打碎,只能敞开着滋滋地冒着热气。而茅棚内的乱茅草上,一个拖着黄鼻涕的七八岁小男孩,正抱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妹妹,畏畏缩缩、可怜巴巴地望着这一群官家人。

州长且戈讨好地禀报寒菸,“此乃酋长颥罕家……”

“主母,不好了……”草棚西边的简易围栏内,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妇人正带着两个女仆将一群羊赶回来圈好,远远望见一队官军进村,一个女仆惊叫出声。

妇人惊慌地抬起头向村内看去,只见领队的是一个左臂吊在脖子上的女官员,官军对村落秋毫无犯,而飘扬的旌旗上分明写着“寒菸”二字,不禁喜极而泣。“是左相,左相来了……”这个颇有见识的妇人拍拍发帻上沾着的草料,一溜小跑进村,到寒菸面前,才扑嗵跪下迎接,凄厉叫冤!

“民妇跪迎国相……”

妇人长跪于地稽首毕,又以头叩地大声哭唱鸣冤道,“民妇禀告左相,颥罕部族已在州府入籍,允吾等遵《垦荒令》垦荒。可查大人却夜晚带人来袭,杀人放火,抢劫粮栗牛羊。吾部族丁口死伤数十,男人战败被羁,便剩下一村老弱病残……沙海广大无吾族冤大,葱岭高过青天没有吾族怨高,请国相为吾一族做主啊……”

在妇人的哭唱声中,各家各户的茅棚内都传来了妇婴的哭泣声,撕心裂肺。慢慢的,老人、妇女们都哆哆嗦嗦地围拢了过来,他们一齐跪在妇人身后,哀泣之声令人心酸动容。而那个老妪,却对寒菸等人的到来视而不见,顾自在忙碌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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