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第33章 北国(1 / 0)

北方有佳人,一笑倾人国,再笑倾人城。

月下琼楼的女子清雅如谪仙,凭栏独立,望月无语。

雕栏玉砌,琉瓦红墙,冷华似月宫,遥对海潮,亭阁错列,魏阙远江湖。

“小姐,夜深了,入秋露寒请回房休息。”栏柱的阴影处,伛偻着一个苍老的身躯,那躬身的姿态无比恭敬,又自然无比,仿佛一辈子都不曾直起过。

“哥哥已出行几日?”女子轻叹口气,声如滴珠溅玉,脆而不断,清而不腻。

“一月又三天。”老人的头埋得更低,似是不敢看女子绝世的容颜。

“错了,是一月又四天了。”女子又望了望月,语气中带着些寂寥与无奈,“行了,泰伯,你先去歇了吧,老人家身子骨弱,可受不得凉,我待会就回房,不必担忧。”

“可不敢,小姐千金贵体,老朽万身难抵。只是家主吩咐,小的若无功而返,这把老骨头,经得起秋寒,可经不起老爷的怒火,家族面临如此大祸,老爷也心虑重重,小姐这时候还是不要让老爷再分心得好。”老人的头压得更低了,态度更恳切之余,让人看不到他没在阴影中的表情。

女子沉默,晌许,最后眺了眼远处,便莲步轻移,曳着雪纺长裙,经过躬身更重的老者身边,不发一言也不看他一眼,径向朱梯,回转下阁而去了。

老者伛偻在原地,身子稍稍抬起一些。

“有我在暗中监视,她不会有跳阁之类的自尽余地,何必看管得如此之紧?”不知何处传来一个声音。

“你懂什么!主人的计划,此女是关键,绝不允许出丝毫差错。收起你的妄念,你只是主人的一条狗而已,随时有人等着填补你的位置,你有什么资格去想其他的事,此女颜惊众侯,直接被主人利用撩起了北部战乱,岂是你能染指?”老人寒声,语调凌厉而冷冽。

秋风过处无声,黑暗中的人沉默了。

“一件黑蚕袍,换走一个碍事的东西,甚好,甚好。极东之巫女,有那么好求的么,怕不是未至便丧了命罢。一月许日日到此苦等,倒是省了我们许多功夫。快到了,主人的计划,快到了……”

老人将自己的身躯往阴影处更没去了一些。

日步秋中,沿道的树木郁郁葱葱,叶面上的绿色正渐渐被黄色吞噬点染,即便是长绿不凋的木种,叶色也渐绿得深沉发黑,秋风爽人,却吹不开压抑,带起几旋落叶翩舞,反倒更添一丝凄意。

张彻步在两行树间的道上,有些恼火地拂去不断飞黏到他脸上的落叶,看了看身上纤尘不染的黑袍,不由更是恼火,胡乱抓了一把树皮。

那树皮被抓开后,竟然顺着抓痕缓缓渗出鲜血来,风中的落叶忽然凌厉,带着一丝玄妙自然的轨迹向他袭来。

张彻没有露出什么吃惊的表情,甚至好似有些麻木,他丝毫不管那些仿佛能切割一切的落叶,单手往虚空一抓,一个带着凄厉尖叫的影子便被抓了出来。那些落叶切割到他身上,一往无前的气势尽被黑袍以大海无量的度姿敛去,无力落下,黑袍依然纤尘不染。

“咦?”张彻有些讶异地松开右手,散去了施法的真元,前方烟尘散尽,一株人形的妖树已残破得不成样子,看其状已是不活了,只是仍有一点萌动的生命气息在它体内不断跃动,生生不息。

满是褶皱的树妖睁开双眼,悲鸣一声,哀求地看向张彻,挣扎着鼓起最后的力气,用手臂般的枝叶割开自己的身子,从内里核心部位保护最严密的地方摘出一朵含苞的樱花,伸到他面前。

张彻默然,微不可察地对它点了点头,接过那朵青苞。树妖满带怜意与不舍地看了眼花苞,然后如风蚀般去了所有水分,迅速枯朽,然后化为灰烬。

“啧啧,这便捡到一只半妖,也不知是哪个风流人,居然对这尚未有幻化人型的妖树都有兴趣。”云凌的声音兀然响起。

“以你的灵觉,应该事先便知道它是一位母亲,为何在我动手之前不提醒我?”张彻冷声道。

“天心无情,我让你此去专走小道独行,吸引妖物来攻击你,自然不止是为了让你增加一些争斗的经验技巧,不锻炼出一个能出尘的心,你的修行没有未来。”

“可是有了那种心的我,还是我?那样的我即使修为绝世,能回去又如何?还能给父母一个温馨的拥抱?到此为止,接下来我不会听你的,直接到那里去便是了。”张彻收起花苞,裹紧黑袍,不再步行,运起魔痕遁去了。

云凌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

父母吗……真是不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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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城是一个家族。

一个很出名的家族。

与它所拥有的黑蚕袍同样出名的,还有这个家族所做的珠宝和海运生意,奔涉交流于极东诸国,富可敌国的它自己建造了一座仿制东荒遗址建的玉城,独立于北土西角,拥有一大批海船,据说最大的一艘,足可支持着抵挡风暴海妖抵达东荒,只是传说终究只是传说,尚未有人真正见过那艘船,更没有听说过倾城家和早已断了联系的东荒有什么新的进展。

当然最出名的,自然是倾城家的小姐倾城昔了,这位小姐年方十八,以往只在玉城之中深入浅出,传言喜静独居,其究竟是否存在都只是世人的流言传说,正在十八岁的这年,家主为其举办成人礼,一国使节偶然闯入,顿时惊为天人。虽然倾城家当即便扣留住了这个使节,但不知怎地消息还是流传了出去,并且愈传愈广,这便让各国的诸侯起了心思。

倾城如此地位超然财势过人的家族,在极东之岛上也仅此一家,北方诸侯并立已经多年,几大国实力几乎伯仲,各国之间为了各种各样的考虑才维持了一种巧妙的平衡,将和平维护下来,如果某一大国能与倾城家族联姻,那么在财力的支持下,必然能跃然霸主之位。之前听说倾城家有女只是传闻,家主对此也避而不答,此后消息传开,诸侯们自然活络开了心思。

初始,各国只是为王子前来讨亲,倾城家迫于压力之下,大小姐蒙纱出席宴会,拒绝各国要求,而宴会上一个不经意的意外,倾城昔不慎露出真容,顿时震惊全场,消息封锁不住,各国主见了其画像之后纷纷改变了一些原本的意图,竟要亲自纳妃。倾城家只有一个人,自然便会发生许多争斗,有意无意之间,竟然演变为了北方的大争,自此,北方乱起。

原本打着看热闹想法的百姓们,再不津津乐道倾城小姐的闺事,反而无一不诅咒其祸水早死,而一边流亡于遍岛,直让南方诸国都颇受震动,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接纳难民。

张彻听到遍地的诅咒,稍稍一打听也便知道了原因,顿时就明了三月前黑春南来这一趟的缘由始末,看了看那个义愤不平大骂倾城小姐狐狸妖精的中年妇人,不由好笑,道过谢后便径往玉城而去。

北国的风光自与南方不同,虽然这个岛面积并不大,分为诸多国家也颇让张彻想起前世的某国有些好笑,却难得南北跨度较大,四时风景各异。以他还未完全在脑中褪去的应付高考的地理知识而言,大概属于温带季风气候,经秋不凋的木种并不多见,大多是落叶阔叶林,也未见到针叶林类极端风光,据云凌所说,神州的北漠倒是有不少。

更为明显的,自然是愈加寒冷的气候,不单单因为更深的秋,寒意添上的速度明显比日子来得更快,当然这并不能奈何已经步入修行的张彻,若说真有什么影响,也不过只是让他习惯性地把袍子裹紧了一些。

那黑得仿佛能遮蔽一切的袍子。

与日俱增的寒意并不止张彻有所感觉,玉城里的人们感觉似乎要更深刻一些。

自小姐引来各方诸侯之后,争斗不休的战乱虽然并未怎么影响他们的日常生活,但每天过去的日子却压抑了一些。据传实力最为强大的朝炎国已经渐渐稳固了优势,给小姐和倾城家的期限也越来越近,若家主再不作决定,恐怕玉城外的痛苦,也终将降临到他们头上。

自然,这些事情,受到倾城家族庇护和恩泽的玉城人是不会摆在台面上来说的,最多在三月前开始到现在的有史以来玉城第一次的宵禁时候,男女的喘息过后,行为的闲暇和心里的放松时候,才会由不安的妇人们勾起话题,引发那些勉强着坚强的男人们的恐慌和打算,然后第二日再在脸上添一层阴郁。

顾清仕正是这么一个人。

难得父亲念过几年书,虽然身在商业兴盛繁华的玉城,那仕途的心思却从未断过,虽然在自己身上看不到希望,也寄希望于儿子最终能够泽一方而利万民,仕途清明而朗顺。只是在这方面顾清仕便并不算得一个孝子,从小就喜欢打滑偷懒的他根本就对做官提不起什么兴趣,更何况是要在这偏僻而混乱的极东,而并非传说中的那仕途圣地神州。只是商途虽然需要小聪明却也需要勤奋,做过好几次生意不赚倒赔的他最终决定安下心来做一个不那么累,还能保持生存的行当。

亏他老子那几年书没白念,在他听到老父自我陶醉“士者当畅游”时,心中顿时萌发出这么个想法,自己祖宗不知蒙了什么福德来到这玉城做一小民,玉城在极东又决是赫赫有名的东荒风格城,那些自命不凡的人在断了东荒的联系下,自然有些会想来玉城看看热闹,而这些人往往身家不菲,做个导游也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聪明的人不止他一个,喜欢偷懒耍滑的更是为数不少,在前几天占了便宜后,顾仕清不得不面对更多的竞争者,正当他好不容易被激起奋斗的心,成为玉城第一导游行当的时候,不幸来临了,小姐的事虽然带来了一时的来客风潮让他着实赚了不少,但其后的风声鹤唳更是让玉城几个月不见外人。

今天顾仕清终于看见了几个月来的第一笔生意。

是一个面目清秀,眉眼间看不出经了什么风霜的少年,那双手更是滑如婴质,一看就知道从小没干过什么呢粗活。身披的黑袍丝绸华丽,内里一袭月白长衫被他穿得颇有几分风度,几许不知为何有些短的凌乱头发有那么丝年少特有的轻狂不羁,行路动作却儒雅有礼,看得出来是个读过书的人,带着好奇的目光四处观看,一看就知道是刚进城的人。

观察顾客是这一行的必备技能,在其他后来的导游看见如今形势纷纷放弃,而就像找到自我般一直坚持到今天的顾仕清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虽然并不清楚这个人是为何来到形势严峻的玉城,又是怎样通过防备严密的城防审查进来的,不过那并不是身为业主的他应该考虑的事。

所以他只是稍稍犹豫了一下,便带着谦卑谄媚的笑容向着那个嘴角带着几分玩味的少年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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