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第五十三章 白色(1 / 0)

伴随着观众席上的阵阵嘘声,中年男人神色有些复杂,夹杂侥幸、愧意、自惭、羞辱等等不一而同,走下了场。【】79免费阅

观众们所期待的,四十官场老汉与十六花季少女之间的赤身肉搏并没有出现,这个世界上或许还并未出现程朱理学,但女子的贞节观也比他前世要重太多。

嘘声响起的原因,那男人脸上的自惭羞辱之色,张彻也看得分明,在那李家二小姐咬舌自尽时,他抑制不住冲上前去,埋首于少女胸前的蓓蕾前深深吸气,右手揉捏的力气甚至连青筋都暴起,如若那女子未死,揭衣,想来胸前必一片青紫了。

人在绝望之时只求一时安稳和暂时发泄,张彻可以理解,只是那女子最后的念头便是保持身子清洁,终究遗愿未成,被人拖出了场。

而主持人新介绍身份的声音已经响起,张彻听到自己“冒犯皇威”的罪子身份还未有什么反应,而那个老人太学院监子的身份倒让他吓了跳。

上场之时,在过道中遇上下场的中年男人,男人看见他澄澈淡然的目光,一时有些不能直视,然而官场多年的气度,还是支撑着他勉力走到张彻面前。

“不必说了,我不会答应。不过,或许你有另一种方式去实现自己的愿望。”

在他开口之前,张彻却摆摆手,冷漠地走过他的身边。

男子有些呆愣,缩在袖口里的双手微微颤抖,却终是没有动作,沉默着走远了。手上满是结痂的血痕在久未见的天光下也不明显,若细心看去,便会发现十指之中,指甲盖翻起的已有**之数。

张彻修为被封印,但他的眼睛还没有瞎,耳朵也很灵。

这三日之中,中年男子寝食难安,在自己牢里硬生生抠出薄薄一层地板,又想尽办法不断磨薄,用指甲硬生生在其上铭刻着些什么,不时倒吸冷气的痛嘶有一阵没一阵地传出,将它紧紧藏在自己胸口,贴心的位置。

张彻不知道那是家书还是其他的什么执念,也不知道他凭何认为自己有完成这东西的能力而又值得托付。但他确实承受的东西已经让他很累,实在再担不起一个中年男人生命绝境下的殷切。

但这也不妨碍他的心情好了一些,能在一片斑驳的冷色调中看见些许暖暖白,就如这久违的天光一样,他心情确实好了一些。

青天白日,苍穹云彩。

他站在场中,抬头。

天光如水落。

这种感觉确实很好。

雄鸡一唱天下白。

他要唱歌了。

……

张彻不需要欢呼,但当欢呼停下时,现场安静得有些突兀也有些诡异。

司徒胥也有些疑惑地看着眼前那年轻人,这香都快烧了三分之一了,难道自己引颈受戮的样子让他以为有诈,才久久未动?

又待一会儿,观众席上渐起杂声,老人才有些唏嘘道:“年轻人,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这把老骨头,也快活腻了,你还犹豫什么呢?”

“这可不像大学士说的话,糟老头,不让我看到点儿读书人的精气神儿么。”

轻轻笑了笑,实际上他并不想笑,也没有笑意,但微笑确实是人与人贴近距离的好手段,而且这个时候他心情稍有些好。

“学富五车,也是一刀,艳冠京华,也是一刀,有甚区别。”

老者摇了摇头,颇有些不以为意。

“嗯,这下看到点儿读书人的意气了,老人家不妨再挥斥方遒片刻,小生年龄尚浅,听听你怎么用五车书砸人的经历,以后才知道读书人怎么读死书。”

老者皱眉,年轻气盛的后生不是没见过,这样旁击他百无一用是书生的人还确乎少见,更何况还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观众席上的骚动愈发喧哗起来,这么多次黑斗,能在场上不顾燃香唠嗑的,还真是破天荒头一遭。

“你这小生,老夫我怎么说走过的桥比你看过的路都多,怎的如此放肆。”

语是教训,老者褶皱纵横的苍颜却微咧了起来,显得有些慈宁而柔和,这辈子什么事儿都见过了,不说古井无波,但确乎已经能在任何情况下淡定下来。如现在这样,在生命的绝境坐而忘谈,有点儿嵇康的浪漫。

而读书人隐性里向来是喜欢装13的,所谓挥斥方遒。

“已有的事,后必再有;已行的事,后必再行,太阳底下无新事。时光过去,碌碌之后,我是小狗,你是老狗,何必以此训我。”

张彻摇头,倒也颇是不以为意。

司徒胥却眼睛一亮,这坐而忘谈的对象,虽不比嵇康,倒也不像个俗人,说的理儿俚俗易懂,骄狂意气,却又质朴还原生活本色,颇有奇趣,如此甚好。

“夫人之相与,俯仰一世,或取诸怀抱,晤言一室之内;或因寄所托,放浪形骸之外。虽取舍万殊,静躁不同,当其欣于所遇,暂得于己,快然自足,不知老之将至。及其所之既倦,情随事迁,感慨系之矣。”

老者轻颂,是老少皆知的兰亭序。

“况修短随化,终期于尽。所以我是小狗,你是老狗。太阳底下无新事,新的只是年龄与身份的不同,所以为的境遇不同,实际上只是感慨不同。我既不是人夫,为什么要听人父的絮叨啰嗦所谓经验之谈的废话,忧未至之忧,思无虞之事。”

张彻神色越发平和,下午的太阳真的很好,暮春初夏,照得他被关了几日发霉的身子舒展。

以老人的见识,自然知道他说的真实意思是什么,倒也不会以什么未雨绸缪的俗论来污了这场坐谈,说起来那些观众确乎太吵,这场辩谈,观众终究只有两人。

“仁,义,礼,智,信。为何单取另途,辟那子路之道。”

“因为大勇行无悔,我不想乘桴浮于海。”

老人眯了眯眼睛,感慨道:“痴儿。”

张彻面不改色:“老寿星,干嘛上吊,五车书还是很重,扔了太可惜,即便拿来砸人也是,不嫌累得慌么。太阳底下无新事,那太阳之上呢?人初生新鲜于一切,连星辰大海都没征服,怎么好意思去死。”

“后生,你说错了,我可不想上吊,也很喜欢格物,但是香要烧完了。”

司徒胥咧开嘴,笑容没有他自己想象的那么安宁慈祥那么美,老喜食糖的黑蛀,垢落疏齿,说实话很欠打。

“是么,那我要唱歌了。”

张彻闻言,回头看了眼,站起来,随意拍了拍其实不染纤尘的黑袍。

香柱燃尽,列门大开,就跟他想的那样大的吊睛白额大虫。

“快使用双节棍……哼哼哈兮……”

骂骂咧咧,嘟囔着自己都不太记得旋律腔调的东西,他依稀按着那种节奏感,左错身一步,躲开贴面厉风过去的虎虎生风一扑。

左前三四,八卦游身步如同本能,在没有真元的时候步履平地,反而更加快活舒畅,就跟回到了自己的地盘一样。

与此一致欢呼的,还有他已经很久没用过的八极拳。

左手八极,右手太极,怀虚劲与腾挪劲同时发力,崩、钻、揉、散,与大虫的搏斗中他灵活甚猎豹。

“噗!”

饿得连内脏都杂着肉沫血泡吐出来的大虫,被他飞起一脚踢飞到观众席上,力度之大,可见一斑。

目瞪口呆的有太多人,数都数不清,当然也懒得去数。

似乎觉得这一脚很有李小龙的风范,他脚瘾过得极爽,又一脚把场上大门踢开,轰隆一声,尽去所有禁缚。

似乎觉得双截棍就哼哼哈兮那么几句还记得哼得烦而不畅,他到后面压根就换了调子,夺过迎面刺来的长枪,红缨飘洒,贯穿了两个人扔到一边,又让他一脚踢飞。

“大河向东流哇,天上的星星参北斗啊!……”

“嘿儿哟,噫儿哟,哼哼嘿嘿噫儿哟……”

“路见不平一声吼啊……”

……

天光如水落。

若从天光的角度来看,修得极为规矩富有美感的长宽甬道,被一路横贯而穿,迎面所来皆爆飞开去,其实很有推下多米诺时那种难言的畅快感。

那道横贯的光,是白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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