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秘密不能让程之举知道。小老邓儿回到住处，三天没有出门，冥思苦想怎么办。
后来，他跟程之举签定了详细的合同。律条形式的文字，大（dǎ）学生程之举还是比较感兴趣的，他要用契约精神来约束程之举。
合同规定，在自己回南方老家筹款组织人员期间，程之举要看护好夹道洞，回来以后，共同开发夹道洞的旅游事宜，进账五五分成。
合同自然不会透漏有关古墓的事项。
青草发芽，果树开花的季节，在城里憋了一个冬天的驴友们早就憋不住了，他们出发了，又来到了程家埠的埠上。搭好帐篷，看花赏景，合影留念，跳舞唱歌，吃吃喝喝，日夜欢乐。
程之举被南方山人小老邓儿的烧鸡勾引出了馋虫，才十几天没吃呢，就有点馋得慌。有事没事愿意往驴友堆里凑。
驴友们都很大方，愿意邀请本地人加入，吃呀喝呀的敞开，毫不吝啬。
有一个坐旗舰尊悦版大切诺基的年轻人，看岁数跟程之举相仿，不太说话，喜欢打榧子。一打榧子，身边跟的人，不知是同伴还是保镖，就凑到跟前，听他嘀咕什么。程之举感觉这是个角儿。
跳舞是程之举的拿手好戏。一曲舞完，引来掌声不断。榧子可能意想不到山沟里还有这样的人才，一打榧子，食指勾点程之举过来坐他身边，喝红酒，吃些挺好吃的东西。
红酒，程之举以前见识过，不过那仅是品尝性质的，沾沾嘴唇而已，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可以敞开管够地猛喝。岂料这东西有后劲，喝着喝着就醉话连篇，腿脚不听使唤了。
程之举自认为是大学生，还瞧不起这些可能是富二代或官二代的驴们，又苦于拿不出什么东西炫摆，只好照自己想象的样子，描述一下这里将要搞旅游开发的蓝图，尤其是夹道洞，说不定还会有宝物发掘呢。
南方山人小老邓儿进洞以后失踪了好几天，行迹神秘怪异，早已引起程之举怀疑。旅游个屁，谁会去钻夹道洞。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程之举也只是怀疑小老邓儿可能还有什么别的企图，至于古墓，倒是没有想过，今天也就是酒后那么随口一说。
还说了些什么，又发生了什么，脑子里出现了断层，统统联系不起来了，不知道了，烂醉如泥了。
第二天，太阳挂在东南天空老高了，程之举才睁眼醒来。他摸索到身边有两摞百元大票，数了数整两万元。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果园小屋外面传来了隆隆的机械声。探头朝外一看，有四辆大型挖掘机正在挖掘夹道洞。
程之举踉跄着跑过去阻拦。
干活的工人说，我们拿了人家的钱就得给人家干活，别的事情一概不知道。推了他一把：“请让开，别耽误工程进度。”
懵懂中，程之举看到，自家的梨树东倒西歪，有的已连根拔起。
接着，挖掘机朝着西北方向开进，已经挖到了邻墒的程之福家果园。
眨眼工夫，又朝着程之儒果园挖去。
程之福老婆从村里招呼来一大帮人，扛着铁锨粪靶子，进行阻止。
挖掘机上跳下一个胖光头，脖子上挂着一个帆布兜子，把程之福老婆叫到一边，嘀咕什么。
不一会儿，程之福老婆衣兜鼓鼓的回来，招呼那一大帮人撤离了。
亩儿八分的果园，除掉承包费化肥农药人工钱，一年也就剩个千儿八百的，二十年才能挣到人家给的这两万块。
再说，三五年后，这块果园地又被谁家承包去了也还说不定。管那么多干嘛，打个兔子掖腰里再说。
这是程之福老婆后来说出来的心里话。
以此类推，程之福、程之儒以下还有七八家子的果园，挖掘机势如破竹地挖掘开去。
集团老总，就是那个榧子的爹爹，正在视察高速公路筑基工程，被告知四台巨型挖掘机被儿子调走，他以为熊孩子又作什么业，玩耍去了，接通电话骂了几句。
榧子汇报了程家埠古墓及土地赔偿情况。老总指示，太便宜啦，统统都买下来，拉回来做风化料筑路基。
大型工程车一辆接一辆开往埠上，巨型挖掘机、大型铲车，很快把埠开膛破腹。
工程车经过程家埠村里，人们都见识了这些庞然大物，最小的车轮也有一人多高，车顶都高过房屋许多。
工程车轧死了谁家的一只鸡或是一条狗，该值一百块钱的，赔你两百块钱。
剐擦了谁家的屋山墙角，你尽管张大口使劲要钱，他们递给你的，比你要的数目还要多。
土路碾压坏了，后面紧跟着有推土机，推平修补。
程家埠人的最后归属地，埠东坡的那片坟地，有一座算一座，一座搬迁费一万元，统一移到集团出钱买下的村南另一块土地上。
集团是很讲道理的。对于难缠户，先礼后兵。先是派人上门送礼物送钱。工作还是做不通，就关心他的子女。上学的有车给你送学校去，下了课，人家又会给你送回家去。针对性很强，方式方法很多。
孩子高兴地对光头司机说叔叔再见。
大人们心里可就犯了嘀咕，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孩子不是水葫芦，扔到河里井里是会沉底的。
他们心里打着颤，嘴里自然而然就服软了，行动上就很配合了。
程九石知道集团的来头，不敢搀和集团的事。他告诫程书尧也不要搀和，要村长今天去北京，后天回来又打发去南京，忙业务。
不到四个集日，二十天，埠子挖平不说，又挖下平地以下十几米，成了巨大的盆地。四围的山上发大水，立马就是又一座人工水库。
程经阔几次联系村长程书尧，总是关机。他觉得关键时刻，自己作为一名老领导，有责任站出来。
当初，刚宣布不再担任村干部职务，电工就跑到自己家收取电费。程经阔觉得很好笑，又不好发火，揶揄说：“哈哈，昨天下台今天就开始收取电费了。”
电工也会说话：“经阔你别这样说，你再当干部，我还不收你的电费。”
黄瓜韭菜两头香。如今俺程经阔又要把官当。
于是，程经阔就把平日爱出头的几个场面人物召集起来，在车子铺开会。
没有人发言。这几个人大都被集团关心过孩子了，尝过辣汤了。平日那些犬精神，也就是对村长程书尧耍耍，反正他也治不得谁怎么地。
如今这事，是为了全村利益。大伙儿的财产，摊到我的名底下，又能有多少。
程经阔夜里睡不好觉，对重挂帅印这件事设想过八种结局，这是八种结局之中的第一种结局。大家都是属小猪的，拎着谁的耳朵谁叫唤，没有拎到耳朵的，就权当是别的猪的事情，没有谁愿意主动出头。
程经阔原本也不抱多大希望，只是下雨阴天打孩子玩，闲着也是闲着，打发无聊的时间，凑凑热闹而已。
至此也泄了气。
工程进行到两个集日，十天头上，恰逢端午节。
在程家埠发的这宗财，榧子都感到不好意思了。因为自小没有听说过还有天理这回事，心里虽然隐隐觉出良心受到拷问，但是不知道伤天害理的感觉是怎样的，只是在书本上见到过这个词，所以目前做得这事，是不是就叫做伤天害理，一直也吃不准。
心中本来就老大的过意不去，外加程家埠人如此支持工作，就连土石方竟然都没有人提出要钱，白给，真是厚道仁义。攥着预算的大把钱，没处花。于是指示手下给村民发放礼物，聊表谢忱。
每户一袋大米、一桶花生油、一包粽子、外带一个内装一张大团结的红包。
三百多户人家，挨门挨户送到的话得费多长时间，谁有那个耐心，时间就是金钱。
于是，手下们启动现代化的大型吊车，长臂一挥，左右前后横跨三排房子，“噗通噗通”，把礼物丢进各家院墙内。
工程车一辆接一辆咬尾经过车子铺门前，程经阔他们看着这些小山似的庞然大物，心中感慨颇多。时代发展真快，这些老人年轻时，修河挖沟还是肩挑人抬，当时有辆195拖拉机路过，都尾随着看稀罕。三十年前还在用着唐朝时期就开始使用的曲辕犁，眼见着现在耕种收割都机械化了。
他们感慨，人的思想不跟形势不行，人不随时就吃亏。他们当中有的人在195柴油机时代就止步了，柴油机也摇不起来。有的人则止步于电灯时代，灯泡坏了也不敢更换。他们敬佩程经阔，程经阔步步紧跟，而今人家就在使用着4g手机。
程经阔说话是有分量的，句句经典。
程经阔觉得集团就是厉害。
坟墓搬迁，这事挪给村里办的话，程序多了去了，麻烦大了头了。给不了这么多搬迁费不说，先开会发动，再调查评估，干部带头，群众跟上。出一个难缠户，前功尽弃。没有三两年时间办不好，五六年过去了恐怕还有收拾不利落的萝蔓。人家集团，由程之举领路指认，一个坟头一万，三百多座坟墓，立马搬清。
小烧包程效圣小声嘟囔说，他家的祖坟里头的栗子，芽子发了有一拃高了。
这话老人们都明白，下葬的时候，随葬的物品里面，栗子不可缺少。取其谐音图个吉利，“栗子”等同于“立子”，期盼死去的老人在那边找找关系走走后门，庇护保佑子孙后代繁荣昌盛。栗子发芽，尤其是生长穿出坟头，更是大彩头，昭示着后人将有大出息。
而今坟墓搬迁，生生地把发芽的栗子给挖掉了，相当于把将要发达，或许将来能够当上大官大臣大富大贵的子孙，扼杀于摇篮之中。
这是比不共戴天的杀父之仇还要大的仇恨，一切为了孩子么。换上是村里做的这事，程效圣非得砸了村长家的锅不可。可是，看到集团关心难缠户孩子上学，以及其它各种各样的方式方法，感到集团的工作太有特色了，针对性强，触目惊心，我老汉活了八十多岁，经历过的事件也算是不老少了，头一回真正知道什么叫厉害。
心里犯着嘀咕打着鼓，也就只是嘴皮子上小声说一说，罢了，没敢采取半点行动。
程经阔解释，跟形势跟形势，什么是形势？这就叫“形势”：
“形，”程经阔张开双臂，做环绕钳咬状，“势，”程经阔把脸一沉，摆出虎虎有生气居高临下的架势，“形势逼着你，要你往哪走就得往哪走，不跟形势不行。”
程经阔又解释：“你们还不明白，想一想没有去势的公牛，歪着头，圆瞪着斜楞眼，一心只想着顶人爬姒牛，气势汹汹那架势就叫势。再想一想骟了两个蛋子的犍牛，温顺听话，那就是去了势。”
小烧包不明白集团是个什么东西，一直想问，又怕别人笑话自己见识小。今天见程经阔心情挺好，终于忍不住，随口问了出来。
“集团么，”程经阔解释，“县团级县团级，一个团就相当于一个县。集团集团，就是多少个团集合起来。它的头儿，起码得是地市级别的，要不就是个副省长。”
怪不得这么厉害。大家都伸舌头。
小烧包程效圣看出，其他人其实也不知道集团是个什么东西，但是都咕嘟着嘴不问。后悔自己贸然出头提出这个问题，在众人面前丢了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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