窝趴在高粱秸垛里的小张志祥，浑身哆嗦着，还不忘两只小手合拢来，做拜谢状，支撑着脑袋。心里在默默感激水狼们，我张志祥活着出去，一定给你们烧高香，四时八节供奉你们，平日里罩着你们，再看到有人或狗追撵你们，一定站出来，给你们解围。
心里念叨了一遍又一遍，最后自己念叨得也心烦了，这才想起事情的起因，是因为高粱秸垛外面的两个人在收拾三具尸体。突然想到，这时候怎么样了？怎么到现在没有听到有铁锨、镐头掘土的声音？
小张志祥替那两个人想到的唯一一个办法，自然是挖个坑，把尸体掩埋了。只是并没有听到有铁锨、镐头掘土的动静。
鼻子里闻到的那种气味，越来越浓烈了，张志祥终于想起了那是一种什么味道：臭脚丫子味道。
张志祥在高粱秸垛里面睡着了。
过了不知多长时间，张志祥被冻得醒了过来。看看四周，睡的地方不是被窝子里，伸手摸一摸，净是高粱秸杆，小脑子里这才想起，发生过什么事情。
张志祥竖起耳朵，仔细听听，没有听到有什么动静。怕弄出声响，慢慢地、悄悄地，转回身子，探出头去看一看，没有人，什么也没有看到。这时候，才大起胆子，“嗵嗵嗵”撒腿就往家的方向跑去。
到了家门口，急急忙忙开门、关门，上炕钻进被窝，把头一蒙，浑身嘀溜哆嗦地开始在被子里面发抖。
张志祥的母亲，是一位脾性很好、很贤惠的一位家庭妇女，无冬历夏，家里人中，总是第一个起床，给丈夫，给孩子们，掖掖被角，轻轻地拍打拍打，自己就去烧火做饭。饭做好了，轻轻地叫醒丈夫和孩子，一家人开始洗脸吃饭。
按理说，接续两个晚上，小张志祥都偷偷地跑了出去，做母亲的，怎么说也应该发现的。可能是因为这几天是过年时间，大人们也放松了紧绷的神经，敞开了吃喝睡觉，因而并没有发现小孩子张志祥的猫腻。
是的，今天才是正月初三，劳累了一整年的农人们，老辈子起，就有“耍正月，闹二月，哩哩啦啦到三月”的说法，意思是，正、二、三月，正是农闲的季节，玩耍的季节。
早上的开饭时间，也不是平常那样准时了，大人孩子的，都可以睡到“日头照着腚”，太阳升起好高了，不愿起床的话，也还可以继续睡觉。
在这个宽松的环境之下，小张志祥的举动，自然没有引起大人们的注意。
在被窝子里哆嗦够了的小张志祥，脑子里老是浮现出昨天晚上的情景来，才下眉头又上心头，挥之不去。
这事情不好跟大人们讲的，这可是三条人命！万一自己看错了呢？污人杀人，那可是很重的一条罪状。
再者说了，就是真的杀了三个人，那么，是谁杀的？自己昨天晚上分明看到，杀人的人，不是张志吉和张乐三，那么是谁杀的？那两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张志祥的小脑子不大，满是问号。
想到这里，天也亮了。张志祥躺不住了，干粮篓子里摸出一块冷馒头叶子，边吃边跑出了家门。
张志祥首先来到摞尸体的地方，看周围，并没有新土，只是在那里有一汪水。
张志祥来到张志吉的家里，一屋子大人们在说闲话，有站着的，有坐着的，有抽烟的，有不抽烟的，烟雾缭绕之中，一派祥和的气氛，看不出有出了人命的迹象。
张志祥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这些人，不是自己村子里的，就是邻村的人，都认识，没有一个是陌生人。这些人，张志祥都知道底细，别说是杀人，就是杀个鸡，都是很费劲的。都是些忠厚老实的庄稼把式，哪里会有晚上见到的那两人一样的武功，站在院墙外，说飞进去就飞进去。再看体型，一个个腰粗腿肿似地，穿着大抿腰厚棉裤，胖肿得像是一个个大雪人。这些人怎能有昨天晚上看到的那两个人那样的身手？打死也不信的。
张志祥不由自主地摇摇头。
小张志祥穿来穿去的，在人缝里转悠，转着转着来到了大门口，瞅没人看自己，伸手开合两扇门试一试，确实不出动静，蹲下来，仔细看看门轴，见到有湿漉漉的什么东西粘在上面，抹一点放到鼻子底下闻一闻，好似是生豆油的味道。这时候，张志祥才明白，为什么昨天晚上这门突然开了，自己并没有听到开门的动静。
后来，又过了几十年以后，偶然的一次机会，五十多岁的张志祥出外差，在火车上听人家讲故事，那一次才听说，有一种叫做“化骨水”的东西，滴到人的尸体上，骨头、皮肉、衣服，一会儿就会化作一汪水。
当时，讲故事的人讲了“化骨水”的事情，听故事的人，都明显地流露出不相信的表情。坐在一旁的张志祥却相信，讲故事的人的一句话，勾起了张志祥的回忆，小时候那天晚上看到的光景，竟然就是真的！那三具尸体，可能就是被滴上了“化骨水”，最后什么也看不见了。
那趟外差回家以后，张志祥专门到小时候那天晚上看到的放尸体的地方去看了看，周围蒿草茂密，只有那块地方，寸草不生。
再后来，那个地方被人盖上了房子，住在那座房子里的一家人，整天病呀灾的不断，张志祥心里有数，那里有屈死的鬼啊，三条人命。
张志祥在人缝里穿来穿去的，很在意张志吉和张乐三的脸色，左端祥右端祥，想看出一些不一样的表情来。可是，这令他很是失望。怎么看，也看不出张志吉和张乐三与平常有什么不一样来。
张志吉和张乐三坐在一起，陪同来玩的人抽烟拉呱。每每有新进门的人来到，张志吉就站起来，给张乐三作介绍，“这是南街上的张大江，按辈分你应该叫他一声三大爷。”“这是开油坊的张子査，按辈分他叫你大叔。”
介绍完了以后，双方互相抱抱拳，“久仰”一番，张志吉就开始拖过烟笸箩，让人家抽一袋张乐三带回来的关东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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