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哪山砍哪柴。见了什么人说什么话。
这些理论，程之举以前以为是见风使船，是机会主义，是没有原则。
毕业来到社会，大的社会也没有去过。只是程家埠这个社会，就够程之举学习一阵子的。越学心里越是没有底的。最后，人家说什么都行，都信。
小的时候，见到一个人，一个很牛的人，他对跟程之举一起玩耍的小朋友们说，他能自己咬自己的鼻子，掏出假牙就咬上了。他还说自己的眼珠子能长在后脑勺上，说着话，就把眼珠子扣了出来，放到后脑勺上。当初，把小伙伴们给吓得，见了那个人就躲着走，不敢正视。当时程之举的感觉就是那人太能了，没有他做不到的事情。程之举羡慕得要命。
今天，在这里，在这个华丽的大厅之中，程之举突然就想起了小时候以为神人的那个人，那些事情。想到了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哎，管它什么真理不真理的，人家说自己是有罪的，那就低头吧，低头认罪，何况，隐隐约约的，程之举感到确实自己是有罪的。
渴了，喝不到水，没有茶水，白水也可——统统没有；饿了，想吃点什么，盘子里的那些东西，可不是人吃的东西。
又饥又饿的程之举，受尽了折磨。
一场大雨扑面而来，浇得程之举头发湿漉漉，嘴里眼里都是雨水。
“咦，这雨水还有一丝咸咸的味道，有一丝骚臊的味道。天上也下黄鼠狼尿雨吗？”因为刚刚尝到了黄鼠狼尿的滋味，程之举还是记忆犹新，对此味道很敏感的。
程之举随手想抹一抹脸面，淌得满脸都是，怪痒痒的。
“哎吆我的妈！”有人大喊，“是人是鬼？”
程之举完全醒过来了，看自己，现在的处境就是，自己身在一个窟窿坟里，有光亮的地方，塌陷了一处窟窿，窟窿能有一个人头那么大，程之举的胳膊，现在就伸出去了，暴露在外面。
窟窿坟的外面，问话的人姓张，叫张玉和，是村子里五十多岁的老者，庄稼地里的事业，正到了干点儿也行，不干也行的年龄，偏偏这个时候睡不着觉，天天不明天就起床，起床以后，不知干点什么好，家里外头的走来走去，出去又进来。挺烦人的。
好在张玉和继承了千百年来农人的传统，出门不空手。就是不干农活，手里也总是拿着一把铁锨，村里村外的晃来晃去，消磨时间。
这天早上，早早醒来的张玉和，扛上铁锨，嘴里吟唱着不知什么剧种里的唱词，哼哼唧唧往山上走去。
张玉和无意之中就走到了坟地里，抬头一看，自己心里很是丧气，心里想，随便溜达到哪里不好，偏偏走到这个地方来。
既来之则安之。张玉和褪下裤子，撒了一泡晨尿。
这泡，就是浇到程之举脸上头上的那泡。
伸出来，在窟窿坟的窟窿口晃荡的程之举的胳膊，引起了张玉和的警惕，吓得老人家赶紧问是人是鬼。
里面，窟窿坟里面的程之举听到有人说话，赶紧招手，喊叫：“是我，是我——”
听得真真的，确实是一个人。
张玉和心里不害怕了，可是又产生了疑问：“你跑到这里面干什么去了？你不会是个盗墓贼吧？”
程之举在窟窿坟里面，伸出一只胳膊，就钻不出头去，钻出头去，窟窿大小正好头那么大，就伸不出胳膊去。反正吧，就是钻不出去。
“你是怎么进去的？你能够钻进去，难道就钻不出来？”站在窟窿坟外边的张玉和哭笑不得，趴下身来，一边往里，往窟窿坟里面，张望，一边问窟窿坟里面的程之举。
“别说了，先拉我出去！”程之举在窟窿坟里，憋急眼了。
张玉和自小练的就是铁锨功夫，手里的铁锨，“唰唰唰”飞舞起来，一会儿工夫，就把那个小窟窿弄成了大窟窿，整个的程之举，钻出来了。
俩人蹲在窟窿坟的旁边，喘气，稍事休息。
回头望着这个窟窿坟，俩人都纳闷：怎么能进得去？
张玉和对程之举不放心，虽然救他出来，可是，身上有没宝物？客气一声，也是好的么。
程之举看到张玉和看自己的眼色，心里就知道，张玉和的肚子里，打的是什么算盘。有气无力地，程之举用手指了指窟窿里头，说：“你自己进去看看，穷得连副好棺材都没有，砌坟的砖，全是石灰砖。”
这话，还产生了不一样的效果，在张玉和的心里，以为这个人就是个惯犯，专门盗墓，你看他，砌坟的砖是什么样子的，心里都是清清楚楚的。
张玉和上下左右，细细地端量了程之举一会儿，实在是看不出，身上的哪个部位，可能藏有宝物，可是心里又不踏实，弄不懂既然没有宝物，那你钻进去干嘛？
程之举此时倒不傻，不等张玉和开口，自言自语似地：“谁愿意钻进去？”
说完这话，心里又犯糊涂起来：自己怎么就钻进去了？明明坐着轿子进去的，可是，轿子怎么能进得去？雕梁画栋的大厅房，哪里去了？一干人等，起码有四五十人吧，哪里去了？
疑疑惑惑地，程之举两眼盯着窟窿口，呆呆地出神。
窟窿口里，经过张玉和铁锨的折腾，砖缝里、新土里、洞口里，跑出了大队的人马：小的是蛐蛐、蜈蚣、蝎子或壁虎；大的是黄鼠狼、老鼠、刺猬和蛇。它们受到了惊吓，遭遇了灭顶之灾，拖儿带女，扶老携幼，纷纷夺路而逃。
窟窿坟的周围，还有好多坟茔，这些不速之客，急忙中钻进了同类的巢窝，可能事发突然，进了别人的巢窝来不及解释，结果造成了更大的误会，全体房客，都受到了惊扰，纷纷跳出家门，到处乱窜，完全陷入一片混乱之中，全世界都乱了套。
人多势众，这个理在大小动物界都是实用的。成群结队的小家伙们，不怕异类，不怕人类，什么也不怕。肯定的是，死也不怕。这就叫做生死置于度外，已经慌乱到不知生，不知死的地步，只知道只要脚步不停下来，就是一个字：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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