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蒙缘挣扎了几下才看清那满面狰狞的黄衣女子，很面熟，正是在落华镇上结下仇怨的严芳，心中立刻敲起了小鼓。
“当然是我，小杂种，看我不将你碎尸万段，剁成肉酱喂狗！”严芳满目怒火的叫嚣。
此时没有父母和哥哥在身边，蒙缘少了依靠，心中虽害怕万分，但头脑反而冷静下来，面上却是嘻嘻笑着，“你就不怕我爹在将你另一只手给弄掉？”
严芳一怔，目光四下观敲了片刻，没有发现异常，恶狠狠道，“小杂种，死到临头还嘴硬！”
掉落地面的麒麟幼兽眼见自己脱离了蒙缘魔爪，兴奋的只想原地跳上一支舞，小魔头，小混蛋，你也有被人抓住的一天，恶人自有恶人磨，敢欺负本尊，真是报应不爽，来的正是时候……
在麒麟眼中，此时那满面凄戾的严芳简直救苦救难的菩萨，天下一等一的好人，简直从未见过如此之好的修行人，不禁乐的手舞足蹈，躺在地上连连打滚。
“咳，小怪，哥哥可没虐待过你，你怎乐的这个模样？”蒙缘被严芳抓在手中自知难以逃脱，正想着脱身之计，忽然低头看到自己刚刚抓到的小宠物竟然是一副乐不可支的样子，心中立刻气恼起来，“这没良心的家伙，一定要好好收拾你……”
“恩？”严芳顺着蒙缘的目光看去，立刻一怔，“麒麟？还是幼兽。”
随即大喜。
在这里竟然遇到了传说中的神兽麒麟，这可是修行界人人都想得到的神兽啊，还是驯化最佳的幼兽期，难道老天要让我严芳从此绝尘成为人间大能？严芳的目光立刻热切起来，激动的心几乎就要蹦出胸膛来。
呀，麒麟正滚在草地上快乐撒欢，忽然觉得一道刀子般的目光锁定自己，抬头正迎上严芳火辣辣的目光，心便突的一揪，那是什么样的眼神啊，简直要把自己给吞下去。修行人果然都不是好东西，见到自己便像见到亲娘一般。如果自己神力能施展出来，自然不怕这个连金丹都还未凝聚成的修行人，关键是自己现在施展不出神力。也不知怎么了，怎么就突然施展不出了呢？
严芳随手便将蒙缘抛到一边，以她的实力和自负，自然不怕蒙缘能逃了。现在自己最重要不是复仇，而是抓住并收服神兽麒麟，并赶快寻一个地方隐藏起来，若是让其他修行人知晓了，还不争破了头？修行之人为了得到一头神兽可不惜将别人灭门的！贪心是会害死人的。
严芳双目紧盯着麒麟，缓缓上前两步，生怕将那麒麟幼兽惊走。但她又哪里知道面前看似幼小的麒麟乃是一个兽老成精的家伙，曾经是叱咤风云的成年神兽，只因被神雷击中神魂化回幼年，神力和心智退化的厉害，然而一旦遇到生死危机时刻便又会机诈百出，又岂是严芳能驯服了的。
小兽在严芳的身上明显感觉到了极度危险气息，双目一眨不眨的盯着她，暗道这人变脸果然是翻书一样快啊，果然不可信。就在严芳扑过来独手抓向它之时，嗖的一声，迎着严芳前扑之势冲了过去，拖着系在脖颈上的布条，头也不回的逃去。
“想逃！逃得掉么！”严芳挥舞着独臂追着小兽而去。
剩下蒙缘揉着被摔的颇痛的屁股，看着一兽一人远去的身影，呵呵笑道，“小怪，真真的是聪明啊，这样就把那个坏女人引走了……”
蒙缘嘻嘻笑着站起身来，但随即又为小兽担心起来，“小怪啊，千万别被那个坏女人抓住啊。”咬着手指想了片刻，便也顺着麒麟逃去的方向追了下去。
而另一边，原本见蒙缘被修行人擒住准备出手将对方退走的玉慧，在看到蒙缘并未有惊慌之色时，便又按捺了下来，想再看一看这少年的心智。但事情的发展出乎了他的意料，那修行人见到麒麟幼兽贪念大起，果断放弃蒙缘追着麒麟而去，随即又见蒙缘也追了下去，不禁有些错愕，“这孩子，有了机会不逃，反而要去犯险，真不知道是担心麒麟幼兽有危险而慈悲，还是头脑有问题，那麒麟幼兽又岂是一个连金丹都不到的修行人能抓得住的？”也不知是不是先前看到蒙缘身上隐含佛性的原因，反正此时玉慧怎样看他都是好，心底不自觉有些喜欢蒙缘这样的性格，思索片刻，便也施施然跟了下去。
在玉慧的眼中，蒙缘很特殊，自身魂魄不全，却有着悲天悯人的气质，让他这个活了几百年的老僧也看不透。佛家讲随性，在这孩子身上既有佛家的悲悯之心，又有少年的活泼天性，还有一些小机智小聪明，随着自己的念想而行，不是随性又是什么？只不知他能否对佛家真谛有所感悟，如果可能，以其心性或许能成就无上妙法。至于魂魄残缺寿数不长，他并没有过多考虑，朝闻道夕可死，对于佛家来说死亡不过是一个新的开始。
玉慧心中所想颇多，再看蒙缘之时眼光便有些不一样了，沉寂多年的收徒授法之心微动起来。当然，蒙缘那忧郁的眼神和在父母面前顽皮的对比，他是没有看到的，不然玉慧一定会被那超绝的演技跌掉下巴，定然会重新评估自己是否要收此徒的利与弊。
玉慧远远的跟在蒙缘身后，看着他追着严芳的脚步渐渐离紫菱谷越来越远，翻过两座矮山，穿过一片密林，终于还是追丢了严芳和麒麟幼兽。
蒙缘开始时尚能远远看到严芳身影，听到其对小兽的呵斥，但随着那女人越来越快越追越远，便再也跟不上，再追几步便已无了踪迹可循。
蒙缘抬头观望四周皆是荒山，静谧中有温和的风轻柔送来一股渺渺禅音，侧耳细听，那禅音似由云端飘渺入耳，却又清晰可辨，刚想细细来听忽又遥不可闻。心下奇怪，便仔细辨别，循着那禅音传来的方向寻去。
转过山坡，蒙缘一眼便看到了那坐于土堆之上身着紫金袈裟的白眉僧人。那僧人宝相庄严，眉宇间隐隐有金光烁烁，正是玉慧。
蒙缘走近了些，这才看清玉慧正对着面前数十块石头讲解经文，“我者即是如来藏义，一切众生悉有佛性，即是我义，如是我义从本已来，常为无量烦恼所覆，是故众生不能得见……一切众生皆有佛性，以是性故，断无量亿诸烦恼结，即得成于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
蒙缘听不懂玉慧所讲经文，但见他对着顽石口若灿花滔滔不绝，心中便觉好笑，便道，“你这人真是好奇怪，怎么对着石头说话？他们哪里能听得懂？”
玉慧转过头来，灿然一笑，“世间众生皆有灵，你怎知顽石听不懂？”
“这还用说？石头没耳没口，是不能动的死物。”蒙缘撇撇嘴。
玉慧不以为意，转过头去继续对着顽石说法，“……一切众生虽有佛性，要因持戒，然后乃见……一切众生悉有佛性，烦恼覆故，不知不见，是故应当勤修方便，断坏烦恼……”
蒙缘见玉慧仿佛没有听到自己所言一般，不禁有些气恼，便坐于一旁，看看散落四周的顽石，手托腮盯着玉慧，“小爷倒要看看，你怎么让这些石头听得懂人语。”
“一阐提者，不信因果，无有惭愧，不信业报，不见现在及未来世，不亲善友，不随诸佛所说教诫，如是之人，名一阐提……彼一阐提虽有佛性，而为无量罪垢所缠，不能得出，如蚕处茧，以是业缘，不能生于菩提妙因，流转生死无有穷已……”
初时，蒙缘只觉玉慧所讲生涩难懂不知所云，但渐渐的随着身心平静下来，此时再听那说法之声便也觉得不是很刺耳，甚至还有些让他喜欢，便觉得这人很是高深莫测，只是在心中却生不起半分尊重之感。
微风轻抚，空山无物，安静淡然。丝丝禅音钻入耳中，蒙缘忽然觉得那禅音很美妙，仿若天籁之声沁入心脾，如甘醴如醇酒，头脑便有些飘飞起来，心中满是欣娱。
玉慧讲法悠长，仿若高山流水古琴铮铮，很有节奏很具感染力，“……一切众生悉有佛性，忏四重禁，除谤法心，尽五逆罪，灭一阐提，然后得成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三宝佛性无差别相，犯四重罪，谤方等经，作五逆罪及一阐提，悉有佛性……”
“一阐提亦能成佛，我说的对与不对！”讲至最后，玉慧一声断喝，声音仿佛羽箭刺透苍穹，回荡在天地之间，惊的蒙缘霍然清醒，感觉头脑间似有一丝明悟，却又抓不住瞬间隐去。
但，更让蒙缘吃惊的是，随着玉慧一声断喝，那散落四周的顽石竟然似有生命听懂了他的话语一般，齐齐点头，蒙缘不禁张大了嘴巴。
玉慧长身而立，那出尘的气质满溢着佛性的光华，飘然欲仙。让玉慧自己也没有想到是，一次为点醒少年而讲解佛法之局，竟然让自己讲的佛性真现，甚至连停滞多年的修为也有了松动要提升的迹象，金光灿灿的佛陀影像堪比烈日光华，迷欲人眼……
一声佛号，光华隐去。玉慧看一眼张口结舌的少年，问道，“你，可愿修习佛法？”按说此时境界松动，本应抓住契机，找个清静之地闭关冲击境界，避免因凡俗缠绕而失去这个千载难逢的时机，但他还是鬼使神差的想要点化面前少年，收其为徒。
蒙缘只惊异于眼前所见景象，根本没有听见玉慧在说什么，心中只觉得对这个看慈眉善目的僧人有了颇多亲近之感。
玉慧面上挂着和煦的微笑，等待着少年的回答，却只看到蒙缘一副呆滞模样，便再次问道，“你可愿意修习佛法？”
“啊？修习佛法？”蒙缘反应了许久才明白是在与自己说话，是想收自己为徒，便问道，“学习佛法有什么好处？”
玉慧盯着少年的眼睛，依然淡淡的微笑，“修习佛法可渡众生疾苦，可成佛，可成圣，可拥有永世不灭的生命。”
“那岂不是神仙？”蒙缘眼光亮了起来，在落华镇见过那么多修行者后，心中自然向往之。
“我辈修佛只为渡众生苦才堪大道，成佛不过是小道而已，不渡众生何以成佛。”
“拿来。”蒙缘向着玉慧伸出手去。
“什么？”玉慧不解的望着面前狡黠的少年。
“见面礼啊，这个都不懂？”蒙缘很认真的说道，“收徒是要给见面礼的，书上都这么说的。”
“啊？”玉慧有些抓狂，自己稍稍有了收徒之念便被准徒弟将了一军，不禁面容抽搐。给徒弟法宝秘籍丹药等见面礼，玉慧是知道的，但那大多是道家门派所为，佛家却很少有过，即使给，又哪有像面前少年这样大大方方讨要的？
“没有么？”蒙缘咬咬指甲，看着玉慧变幻不定的脸色，“那，我就要考虑考虑了。”
玉慧乃是得道高僧，片刻便恢复平静，心中虽苦笑，但还是认真的举例说服蒙缘，“拜师乃是求人授业，人间私塾先生收徒尚且需弟子奉上钱粮以奉养，我所教授乃是佛家无上大乘之法，比之人间教书先生又高明许多，要拜我为师岂不也要奉上见面礼以奉养？”
“是这样吗？”蒙缘却不打算放过这个一心想要收徒的便宜师父，“师父说修佛只为渡众生苦才堪大道，那师父是否要先把我给渡了？我只是一个凡俗小孩子，小孩子当然喜欢别人赠送礼物，你不给么？反正天下间那么多想要做师父的，找师父也应该找个富裕点的……”
精研十万经书，以佛法博学与机辩著称，平日里庄严肃穆不苟言笑，即使山崩于眼前而色不变的玉慧大师，此时竟然被一黄口小儿之语激得满头黑线直想骂娘，心中绯腹，“蒙不伤啊，你乃世之奇才怎么会生出这么一个古怪的儿子？不过，这父子的脾气却也差不了多少，唉，老衲怎么就与这对父子对上了？”
佛祖也有怒火何况门下一沙弥？玉慧心中默念数遍清心咒方定住心神，好容易才压下要拍死蒙缘的冲动，但一转眼又看到蒙缘那萌萌样子的期待眼神，心又霍然突突直跳起来。他不是吝啬之人，也不是不愿送弟子东西，而是身上除了一身袈裟和月白色僧衣，再就是一串紫檀木念珠，别无他物。再说，玉慧以修习佛法而得道，从不假于物，又少与人斗法，即使想要赠送，又哪里有蒙缘想象中那等法宝送人。
“真的不给？”蒙缘瞪眼问。
“真的，”玉慧咬牙答，“不给。”
蒙缘耸耸肩，“那算了，我回去了。”转身就走，干脆利落，毫无一丝流连之意，只留下玉慧满脸呆滞，陷于悖论无妄之中。
“难道我所讲之法，在这少年心目中如此不堪么？难道世人言我佛法高深顽石点头之语实为谬赞？怎生连一个少年也不能感化？”按说以玉慧之智实不至此，只因数十年前错过其父，今日见其子颇具佛性，关心太过之故。
步伐轻盈，哼着儿歌往回走的蒙缘却不知道，自己一番恶作剧差一点毁掉一个苦修数百年踏入真佛之境的绝顶高僧，这如果让熟知玉慧之人知晓了不知会有怎样的波澜。其实在蒙缘的心中对玉慧实在佩服的很，尤其是那玄妙的说法竟然能让毫无生命的顽石点头应和，这让他幼小的心灵触动十分剧烈，尤其是顽石点头刹那，自己的心竟然也随之颤动，那一刻的玄妙滋味让梦缘久久回味。
【注】本章所引用经文出自《大般涅槃经》，并借用了佛家经典“生公说法顽石点头”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