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啄骨张大了嘴巴，没想到还真能见着密道。老人已经点燃了火把，当先走下了台阶，待三人都走入后，他们两人又不知是谁在哪儿触碰了开关，入口便又合上了。
“这么神秘，我们这是要去哪儿？”玉啄骨心底扬起一阵兴奋，像个小孩一般开心地问。
“我要把你带去荒郊野外，拿你去喂狼。”霍盈看着她的眼睛，笑着对她说，就像兄长对着调皮的妹妹那般，抬手点了一下她的鼻子。
“司徒大人真会开玩笑，拿我去喂狼，哪有现在就告诉我的？”
霍盈没有答她，跟着执炬的老人向黑暗中走远，留给她一个背影。玉啄骨赶忙快步跟上。“你相信我吗？”过了一会儿，他在前面问她，但没有回头。
“相信你会把我拿去喂狼？”玉啄骨有些摸不着头脑地问。
霍盈轻笑了一声。“相信我不会伤害你。”他解释说。
玉啄骨走在他的影子里，看着他不高的身形，心里倒是觉着有种亲切的可靠感，尽管她也说不出来为什么。“相信。”她答。
“你看起来是个很容易相信别人的人，按理这没什么不好，因为活得简单自在，心里才会幸福。”霍盈在前缓缓地说，“不过还是奉劝你一句，不要轻信他人，尤其是现在走在你前面的这一位。”
玉啄骨偏了偏头，看向那位举着火把的身宽体阔的老人。“管事？”她纳闷地问。
“我——”霍盈拖着长音接话，又像个大哥哥般回身弹了一下她的脑门，接着笑盈盈地继续前行。这叫什么提醒？玉啄骨揉着额头一头雾水，呆立了一会儿，之后便三步并作两步，再次紧紧跟随。
越往前走，密道看起来越像山洞。他们向下走了好长一段倾斜的坡道，接着，到了一堵灰色的石墙跟前。“看起来挺像你的脸。”霍盈打趣地说道，折下身，钻进了一块突出而潮湿的石头下面。
玉啄骨看看石墙，摸了摸自己的脸。“像吗？”她问站在一旁举着火把的老人道，但他似乎不想回答。她蹲下身，在霍盈消失的石头下方发现了一个黑洞。
她钻了进去，爬了几步，发现能起身了，于是站了起来，可脚下却一个没站稳，往前趔趄了一下。这时，一双手臂扶住了她，紧紧地将她稳住。身后的火光随着老人穿越黑洞慢慢趋近，玉啄骨发现，自己眼前竟是一道陡峭崖壁，其下，是一片幽暗，仿佛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
“即便会飞，也别大意。”霍盈在她耳旁说道，接着拉着她后退了两步。
“那下面是什么？”她后怕地问道，转头看他。
“山洞。”他回答说，斟满笑意的双眼在火光下闪烁，透出让人捉摸不透的光芒，“无数的山洞连成的迷宫，它一直往下延伸，没有尽头。”
他和老人一起在崖壁边放下了一道绳梯。绳梯的一头牢牢地拴在一块巨石上，之前是被卷好放置在石头后面的。他们轻缓地顺着绳梯爬下，玉啄骨跟在最后，到达了悬崖半中央的一块平台。那里有一条通道，他们走进去。通道继续向下，但也好像在不停地绕圈。
这之后，便遇到了几次岔道。他们毫不犹豫地走入其中一条，她紧紧跟随，甚至来不及记忆。只有一次，老人当先走入了一条，但霍盈却走了另一条。很快，老人就转头回来了，然后走到霍盈身边低声问了一句什么，玉啄骨没有听清。
走了也不知有多久，终于来到了另一处开阔地，那里有流水落下，从他们头顶砸到他们脚边的斜坡，然后顺着光滑的斜坡继续滑落深处。透过水幕，隐隐地能看见对面石壁高处有火光闪耀。“对面有人？”玉啄骨指指那里，问道。
“当然有人，快到地下集市了。”霍盈边走边说，又绕进了一处石洞。水声忽远忽近，他们开始往上走，又走过三道岔口，这才看到远处洞壁被火光晕染的微红。
一个胡子拉碴的醉鬼从一块石头后面爬了出来，吓了玉啄骨一跳。“就晚上了？”他口齿不清地问，不过却没有人回答他。
“拉上兜帽吧，你的脸太显眼。”霍盈为她扣好帽子，帽檐压得很低。他也扣上帽子，很快，三人便经过了一排藏在巨石缝隙里搭起来的小屋。
小屋都很简陋，有的里面挤满了人，有的则挂满了各种各样的小物品，从鱼骨头到石头面具，稀奇古怪，匪夷所思。缩在角落里的人目光追随着他们前行，搓着手的黑脸大汉则从其中的一间小屋里钻出，笑脸相迎，热情地问举火把的老人道：“想买点什么？”
老人向他扔了个亮闪闪的东西，玉啄骨没看清，但知道那肯定不会只是个铜板。“借辆车。”他对他说。大汉接下，没有看，只探手在手心里摸了一摸，接着，便拉起坐在一旁的一个瘦不拉几的少年，将他往前一推，粗声粗气道：“去，带大人们过去，套辆车出洞！”
他们又往上走了好一段距离，终于到了一个能看见星光的洞口。巨大的岩洞里有个简易的马厩，里面拴着几匹又矮又瘦的老马。少年牵出一匹，走到一旁套上辆板车，然后招呼他们说可以了。老人熄了火把，坐到前面，待霍盈和玉啄骨在后面坐好，便赶着马出了山洞。
这里已是城外，一片荒原，茂盛的林木，落光了叶子的虬曲枯枝在月光下结霜。他们赶了好一阵路，板车颠簸摇晃，就像是催眠曲，让她的眼皮不停打架。“到了。”待霍盈把她摇醒，她抬头去看，见着了左右高耸的山峰，黑黝黝的轮廓，就像是把天幕割开的匕首。
“到了？”玉啄骨环顾四周，只见黑漆漆的山谷里零星地燃起几柱火把，没什么树，似乎是特意砍去了，空旷的场地备显寂寥，但却又让人胆寒地不知从哪里隐约传来某种如野兽般的低吼，以及不规律的沉闷撞击声。
“这是哪里？”她问。一个黑衣士兵突然出现，从老人手上接下马车，又再次融入了暗影之中。玉啄骨回头看去，山谷的入口处似乎矗立着高墙大门，还有放哨的塔楼，就像一道军事工事，而她之前因贪睡根本没注意到自己越过了那里。
“带你来见一位朋友。”霍盈依旧笑着，领着她往一侧一栋长长的木制建筑走去，管事老人紧随其后。
“一位朋友？”玉啄骨疑惑，想了想，但却想不出头绪。
“说起来，你之前说过，你想和家人团圆。”霍盈边走边说，“不知道你姐姐叫什么？你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是不是随了她的姓？”
玉啄骨点点头。“是。”她答，但也奇怪怎么又问起了这个，“我姐姐叫玉竹，我爹叫玉谦。”
“玉竹——好名字。”他快步走着，在长条形建筑的一头拉开了大门。火光照入，一匹高大的黑马引入眼帘。三条铁链包着皮套将其捆住，铁链的尾端连着墙上的铁环。它额上有一颗十字白星，玉啄骨趋前细看，怔怔地唤了一句：“小黑？”
“不错，你还认得它。”
黑马被栓得死死的，烦躁地晃着头，踏着蹄，但却动弹不得。“当然认得——原来你带我来见的朋友就是它。”玉啄骨悲伤地看着那匹马，抬手想摸摸它，可还是忍住了。她猛地转身：“为什么还没杀它？给它个干净利落吧，别再让它痛苦了。”
霍盈站在火把旁，一侧的脸陷在阴影里。“你觉得它痛苦？”他偏偏头，问她。
“只能被绑着，没有自由，难道不痛苦吗？”
“你是怎么觉着它就没有畅快飞奔的时候呢？”
“你是说今天早上在马场吗？最后它还不是被抓起来了？它已是妖，在这世上哪还有活路可言？”她质问，心中生气，可却也知道自己这样没用。事已至此，就只能迈步向前。“你是要我来动手吗？那就给我把剑吧。”玉啄骨对他说，向他伸出了手。
“我带你来可不是让你来杀它的。”霍盈笑着摇了摇头，往前走了两步，接着又停下，回头看她。“西方的术士，你知道吗？他们会养妖，让它们帮自己做事。”
玉啄骨目光追随着他：“听过。但不知道他们要怎么养。妖能养吗？妖可是会害人的，养妖，难道不是拿自己的命去冒险吗？”
“杀妖，难道不是拿自己的命去冒险？”霍盈回问，“不管是仙山的仙人，还是民间的散仙人，你们在做的事，谁都知道不容易，对于这一点，霍某也是从心底敬佩。可是——”
霍盈盯着她的眼睛：“你们是在为谁扛着责任呢？”
玉啄骨不假思索：“为天下，为天下的所有百姓。”
“百姓——”他重复着这个词，好像它富有深意一般，“百姓是谁？是你们保护起来圈在栏里啃草的绵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