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啄骨走出木屋，发现周笛正坐在一块崖边的山石上。他手中拿着一支翠色的玉笛。玉笛精雕细琢，宛如一根鲜活的竹节。
“你在这里做什么？”玉啄骨好奇地问。
“在等你。”周笛没有抬头，继续打量着手里的玉笛。
“这是昨天那位姑娘给你的——”玉啄骨突然意识到。
“她是陈家旁支里的一位小姐。”周笛把玩着玉笛，清幽地说道，“仙山上的姻缘，门第背景可以退居次要，所以她才敢如此坦诚。只是——”
他将笛子置于嘴边，吹了起来。一时，风中飘散开悠扬的笛音。“这是一支好笛子。”少许，他停了下来，评价道，“我想，我应该还给她。”
玉啄骨明白他的心思。“那位姑娘一定会伤心的。”她说，竟为她有些难过。
周笛笑了一笑，回头看她。接着，他像想起什么似的，向她招了招手。“你来，来往那边看——”玉啄骨依言上前，顺着他的所指，往远处瞧去。她眯着眼，隐约看见了一座圆顶的高山。“我好像见过。”她说。
“龟背峰——”周笛告诉她，“你那天飞去气宗，肯定见过这座山。它是剑宗主峰，形似龟背。剑宗的山都是以形命名，其余的两座，是灵蛇和龙脊。今天天气不好，看不清楚，若是晴空万里，在这里定能一览群峰。也许符宗的那三座也能看全吧——墨池、熔火和斧劈，尤其是斧劈，一裂两半，很容易辨认。”
玉啄骨点点头，同时更加努力地眺望着远方，似要将那些他告诉她的山峰从云里面拽出来似的。“我飞去气宗那天，天气就很好。”她说，“还没飞出药宗，就能看见那座最高的雪山——虽然那时我还不知道它有那么远，直到飞近了才知道。”
“云首峰，那是十八峰里最高的一座了。”他继续告诉她说，“它也是气宗的主峰。其余几座，我记得名字是凌霄、天柱、山海和大荒。”
“不周山呢？”玉啄骨在他身旁坐下，问道，“它是哪宗的？”
“不周山里安放着仙灵，它在气宗西面，不属于任何一宗。”周笛回答，同时做了个手势，“那座山其实不大，也不算高。它的山势是一个未封闭的环，里面围着一个山谷。仙灵池就在那个山谷里。”
“哦。”玉啄骨表示明白，“仙灵水就是从那里流出来的……”
“仙灵水流入浊骨池，而浊骨池在群山间纵横，各处的妖林里都有大小不一的水面，也不知道最初取名的人为何会这样叫它。”周笛目视着前方说道，“它其实不像一个池子，更像一张水网。”
她看了眼他的侧脸。“我就是从浊骨池里被人救出来的。”她想了想，跟他说起了自己的事情，“在大凉山，那里有一个古时候重现的渡妖口。”
周笛显然吃了一惊。他转过了头来：“你掉进了浊骨池？”
玉啄骨无奈地摇了摇头。“不知道——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总之有一位仙人救了我。”她说，又撇了撇嘴，“我现在很想找到他，想着，也许他会知道一些我不记得的事情吧。”
周笛皱起了眉头。“没想到，原来你身上还发生过如此不寻常的事。”他低下头，轻轻地转动手里的玉笛。“如果是仙山的仙人，你总有一天会找到他的。”他鼓励她说。
她也如此觉得。但愿他和醉逍遥一样，都没有猜错吧。
他们静静地坐了片刻。狂风呼啸着，带动起云涌如万马奔腾。“话说，剑宗是以使剑为主吗？”玉啄骨再次看向卷云后轮廓模糊的龟背峰，又挑起了话题。
“对，他们钻研剑法，苦练阵型。相对于药宗，剑宗弟子在除妖时，更有杀伤力。”
“你剑法那么好，为什么没去剑宗？”
周笛沉默了一会儿，深呼吸了一口气。他看她一眼，似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对她缓缓道来：“现在的仙界，是药宗一家独大。遍布各地的司药局，参政议政的国师，他们是仙界与朝廷的联系，同时也掌管着卫所的调令。即便气宗仍是五宗之首，但也不及药宗在民间的影响力大。若我想要为周家出力，就目前来看，入药宗还是首选。”
他顿了一顿，接着，又说道：“另外，我还有一个考虑。我母亲身体一向也不大好，所以，我想来了药宗，就可以精研药理，这以后，我就可以自己为她配药，好让她健康长寿，幸福安康。”
玉啄骨看着他的眼睛，好半天才说出话来：“原来你还有这样的考量。有你这份心，我相信你娘她一定会健康长寿的。”
周笛听罢，不好意思地笑了。她还是第一次见他这样的神情。“说起来，长寿——我来仙山其实也有那么一份心思，就是冲着这个来的。”他眨了眨眼，又看向了远方，“你知道的，仙人活得都比凡人长久。譬如我们的师父，现在已经有一百五十多岁了，而气宗的宗主，则超过了两百岁。当初，我在王府的时候，处处总是跟我王兄比，可处处都比不过他。他就像我面前的一座山，怎么也翻不过去。有时候我会想，大概自己一辈子都超越不了他吧。但来了仙山，就不同了。在仙山，至少我有一样能比过他，那就是我能活得比他久。也许在他面前我永远都是一无是处吧，可是我却很有可能看到他的曾曾孙子承袭王位。”
说到这里，他静默了下来，眼中流转起一股惆怅的波光，“不知道怎么说着说着，突然觉着有些伤感。”他勉强自己笑了一下，“但我确实从一开始就是这样想的，可是事到如今，怎么好像比最开始想得更多了呢？”说着，他仰头长叹。“你说我以后，会不会嘲笑自己现在的幼稚？不知道那会是多久以后的事……等我活到那一天，再说吧。”
玉啄骨看着他，听完，也抬头看向了灰蒙的天空。“我从来也没想过那么遥远的事。人活那么久，会变成怎样呢？又会想些什么？”她沉思着，想起了给人以刀锋般锐利之感的师父。“你说，我们师父都在想些什么呢？他每天，都在考虑什么事情？”她问道，接着，又想起了刚才退出房间前看到的那人。
“说起来，我发现师父房间里还有一个做记录的人，穿的白衣有黑边。我出来的时候才注意到的，不知道之前为什么一直都没瞧见，明明人就坐在书案后……”玉啄骨转过身来，郑重其事地问周笛道，“你注意到了吗？”
“没有。”周笛摇头，想了一想，“不过按你所述，那应是密宗的人。密宗穿衣有黑边，他们负责记录仙山的历史。各宗宗主身边时常都会有密宗的人伴随左右，好记录宗主的言行——这就像皇上身边的史官一样。”
“密宗的？”玉啄骨继续思量着，“那他会不会使了什么仙法，好让别人对他不加注意？”
周笛考虑了一下她的猜测。“应该不会。”他回答说，“至少我还没听过有这样的仙法。我想只是因为我们都注意师父去了，所以没在意他吧。”
“那么密宗就是专门负责记录仙山历史的吗？他们不修习，成天舞文弄墨，跟在别人屁股后面跑？”
“那倒也不是，日常的修习，密宗的人也还是做的。不过密宗不收新徒，他们的人，都来自其余四宗。”周笛解释，“除了记史，密宗也还负责惩戒。它有两座山峰，浴日和乌栖。乌栖峰里有一口火井，受罚的弟子便是去那儿。”
“火井？”玉啄骨皱眉，“我刚才听师父说，擅自出山，会受禁闭之罚。”
“就是在那里禁闭。受罚弟子被关在火井旁的石室内，受炽热之烤。不过据说也有更残酷的，有被罚站入火井之中的，还有让全身沐浴火井熔岩的。”
玉啄骨听罢全身打了个抖。“那不要被烧死了？”
“有人死了，有人没死。”周笛回答，“听闻古时，也有人自愿受烈火炙烤，认为闯过这番考验，就可以证明自己拥有与天地神灵对话的能力。”
“天地神灵？”她感到困惑，“那是什么？”
周笛张了张嘴。“我也不知道。”最后他还是如此承认，“如果有人知道的话，也许会在密宗留有记录。不过，浴日峰并不是可以随意出入的地方，就算是宗主也不行。遍览仙界，就只有不周山有同样的禁令了。”
玉啄骨挠头：“为什么？好不容易记录下来的东西，还不准人看吗？”
“不准人篡改吧——大概是这样。”周笛猜测，“仙史的抄本在各宗的藏书阁里都有，但原始的记录都在密宗。所以，也保不齐会有些不外传的记录，不会出现在各宗的藏书阁内。”
玉啄骨认真地听着，也左右仔细思考着。“看来，密宗是一个很神秘的地方。”她最终得出结论。
周笛收起了玉笛，站了起来。“好了，我们也该走了。在这里待太久了，等会儿都没时间去看其它几座山峰了。”他对玉啄骨说道，同时看了眼身后师父所在的那栋高大木屋。
“啊，对，我们还要去选山头呢。”玉啄骨回过了神来，也站起了身。
“不过，那几座山你之前应该都看过了。你想去哪一座？”周笛悬起木剑，站了上去。
“还没想好。每座山都各有特色，我还拿不定主意。再去看看吧。”玉啄骨随他一起飞下山崖，往云海中扎去。
“我挺喜欢云雾的。”隔着风声，她听见周笛大声说道，“那儿离门徒谷近，若还想去讲书堂听课，也很方便。”
听他这么一说，玉啄骨突然也觉得不错。“我也有很多东西要学，采药、制药，我都没什么基础。怕是以后还要多回回门徒谷，多补习补习。”她也大声回话，“那我们就一起去云雾峰吧。说起来，你能教我练剑吗？”
周笛瞅她一眼，但没答应。“苏师兄会教你的。”他告诉她说。
“是吗？”玉啄骨眨眼，“那你也可以和我一块练习啊！你剑法那么好，和你多切磋切磋，我肯定能进步快些。”
他听罢，终于还是松了口。“好吧。”他说，接着又对她提醒道，“不过，你可别求着我手下留情。”
玉啄骨憨笑，接着当先冲破云海，径直朝着层层浓雾包裹的云雾峰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