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第55章 沈小姐吗(1 / 0)

时值四月末,太阳公公下山早,墙上挂钟指针甫过五点半,天就已经黑透了。

沈一一一觉醒来迷迷瞪瞪睁开眼,四周一片乌麻麻的黯,依稀可见病房独有的格局,身下则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医院床板的硬度和触感,鼻中所闻是刻印脑海的消毒水气味,昏暗中甚至白床单朦朦微弱的反光都是刺目的……

这一切,这一刻,令她以为她又回到了几年前。完全出于下意识,她抖着手上上下下去摸自己的腹部和腿间,背上寒毛全竖起,嘴里低而含糊地喃喃着,不要不要、不要……

对面突然有人问,“一一,妳怎么了?”问的声量并不大,轻柔如私语,嗓音醇和且低磁,是纪小鄢。

如同坠入梦魇时骤被人拍醒,沈一一骨碌一下爬起来,不知今夕何夕的恍惚中,脑子好似手机自动重启ing,从最初的空白、一点点恢复设置——那些刹那纷涌的场景、人物、事件、变故,乃至白日里的宣判,令她总算清明了过来。

然而脑子清明了,身体却有巨大的失重般的虚软,后背竖起的寒毛平复后,亦代之一片冰冷的汗。纪小鄢这时已靠到陪床前,幽昧光线使得他身形愈魁伟,“怎么了,小丫头?”他又问了遍,同时环住她双肩。

沈一一摇摇头,适才那一瞬的毛骨悚然几令她失语。纪小鄢轻轻拍着她肩背,“做噩梦了么?”

……呵,闻到了,他发肤间隐隐氤氲的香水味,要与他相距0.01公分时,才能被嗅觉捕捉到。——居居说,这款香水每五年产两瓶,每瓶装,全世界只为一个固定用户而生产,这个固定用户就是纪小鄢。所以这个味道是他独有的,一如他的人,分明澈冷而清醒,却令她暖肺又暖心。这样她就将头挤到他颏下,闷闷答了句,“没有。”

“那到底怎么了?”大叔不依不饶的。

沈一一抽了抽鼻子,“我睡迷糊了,以为是自己在住院……”

纪小鄢沉默了,片刻后问,“回到过去,不好么——”至少那时候,她人生的履历是清白的;她未来的很多路,亦不会被案底给封死。

沈一一却断然道,“不好!”后背的冷汗散去了,衣服贴着肌肤很有些不舒服,她左右扭了扭身子,俄而低声道,“我宁愿在当下,也不要重回几年前,因为那种存在的意义惟余了挣扎的感受,实在太可怕……”

小爪子反搂住他脖子,她曲腿跪在床板上,畏冷的人寻求温暖般,使劲儿贴挤着他胸膛。人只有经历过才明白,人最深的恐惧是什么,不是死亡本身亦非俗世标准的好名声,而是陷身一个摸不到边际的世界里,不知如何能挣脱。

彼时无止境般破败的身体,好比渊薮间无止尽地坠落,若真像楼上那只靴子般“咣—”一声落地倒也算得踏实和圆满,偏偏,妳不晓得它还能再破败到几何。所以,“我觉得现在挺好的,”她的语气竟然很庆幸,“至少我的意志听我的;大家也不用再为我担心,比如下一秒、我又会有什么并发症……”

自他怀中抬起头,她的瞳眸在黑暗里莹莹泛着光,纪小鄢心疼地吻了吻她长睫,不由想到卡尔维诺曾经说过的——未来你能期盼的只是没有更糟糕的事发生。——他想,他能够明白她的选择与适才的心有余悸了。

如是他一手托住她小屁股,将她更紧贴向他自己,另一手轻轻摩挲着她后背,柔声安抚着,“中国人总爱讲时来运转,又有一个成语叫‘否极泰来’,妳以后一定会越来越好的,我们每个人,都会越来越好的。”男人的嗓音原本就低沉,此刻放柔了弥荡在耳畔尤其性感得不像话。连同他的指腹亦似有花火,烈烈燃尽心海里深匿的惊怖与荒芜。

沈一一唔了声,忽而想起问,“我妈妈呢?”病床与陪床相隔两米半,她眼神儿再不好也看得到病床上没有睡着人。

纪小鄢闻言窒了窒,“我来的时候沈总刚睡醒,说躺了半天躺乏了,让陶陶陪她出去散散步,顺便再去找点东西吃。”

沈一一有点啼笑皆非的,“所以,你非但没刷成好感度,还把丈母娘烦走了是不是?”

纪小鄢难得囧了把,“或许她真是躺乏了,也未可知……”

沈一一无奈地叹口气,她下午临睡前给沈沁柔量体温还烧到37度9,不晓得过了这几个小时有没有再退下来一点?如若没有还强撑着躲出去逛……唉,明知不应该,她到底忍不住小声抱怨了句,“都叫你不要过来了……”

纪小鄢也不气,只覆唇在她耳后那一小块皮肤细细吮吻着,“今天我生日,女朋友不给过也算了,没道理连面儿都不许见一下——”

老大的人了,这话却说得仿似受了委屈的小男孩儿。沈一一真是被他打败了,“中午不是才分开的吗?!”

纪小鄢不理,舌尖舔舐到她颈窝儿,手指亦游进她衣襟,上午开庭时的衬衫与小西装已被她换掉,她现在穿着一件半新不旧棉T恤,又因为要睡觉,棉T恤里头没有穿胸衣,唯有一条同质地的小背心。——哦呀!小背心太讨喜了有木有!松松的边沿儿连掀都不必掀!随便钻一钻他的手掌就进去了,再随便钻一钻就钻向了那玉雪娇软的一小团儿。“我要礼物。”他移唇向下呢哝着,“否则实在意难平……”

沈一一又急又羞直揪他头发,“不是说过几天给你擀面条儿的吗!”

阿作西此刻完全变身成麦兜,“我要礼物~”

沈一一气结,“你这倒不怕难受了?”

“难受我也要礼物~”

“万一我妈妈他们回来了怎么办?”那她好去买块豆腐撞死了!

阿作西仍是内句话:“我不管!我就是要礼物~”

“可、可是我好难受呀……”

“小骗子,就只是难受么?”

窗外的天愈发的黑了,没开灯的病房里有极细微的吮噬声——

已经放弃抵抗的女孩儿呓语般低问,“你还好么?”

回答她的是如陷烈焰般的切齿声,“很、不、好!”

“……等下衣服盖得住么?”

“等下再说~”

“……可是现在怎么办?”

“那妳摸摸我……”

……

他的缠绵似蚕茧,最后捆缚的终究还是他自己。以致小44振动嗡鸣响起时,沈一一果断红着脸将他推去了厕所。电话是沈沁柔打来的,说她和陶陶在医院南门对过的潮菜馆,问沈一一和纪小鄢去不去;去的话,想吃啥,她可以先点好。

沈一一努力地使自己声音听上去不那么绵软,答曰等下问问纪小鄢意思再定要不要去。其实她是想着好歹再拖延一阵子,免得卫生间里内位……咳咳,见不了人。

结果不用看,也猜得到电话那头的沈沁柔定是翻了个大白眼,“至于吗,吃个饭还要他首肯!”说着沈沁柔就起了抹恨铁不成钢之意,“妳啊,现在就什么都听他的,以后更要被他吃得死死的!他年纪大妳那么多——人老奸、马老猾啊妳懂不懂!”

沈一一讪讪地赔着笑,既不顶嘴,也不反驳。她太了解沈沁柔这刀子嘴豆腐心,通常她若一句重话不肯给,只好生礼貌着敷衍你,得,那铁定是没拿你当自己人儿。但若她肯冷嘲热讽了,肯无情批判了,也就说明她初步允许你踏入门禁了。果然,下一刻沈沁柔冷嗖嗖道,“妳也到了该吃饭的点儿,让纪小鄢别缠着妳不放。想腻歪,等吃完饭了再腻歪!真是的,都多大的人了……老房子着火,简直不要太可怕!”

言罢,沈沁柔即揿了结束通话键。纪小鄢也从卫生间里走出来。“沈总么?”他问沈一一,靠近时面上传来泠泠的水意,显是刚刚洗过脸。

将小44揣在裤兜里,沈一一有点尴尬地笑了笑,她可不能给他晓得她妈对他的那一通奚落。但她同时也知道,沈沁柔这是认可了纪小鄢准女婿的考察期,而非前阵子,事急从权下,她只肯客客气气叫他“纪总”或“纪先生”,一如当年对裴炯,无论人前抑或是人后,她都称之为“裴同学”……

纪小鄢多精明的一个人,尽管病房里此刻依旧没开灯,只门玻璃上透出一小方走廊里的亮,亦足够他窥出小丫头脸上那点子不自在,“怎么了,”他疑惑,“沈总不高兴了么?”

沈一一摇摇头,忽然从床上蹦起来搂住他脖子,她的小脸蛋儿仍然带着一刻钟前被他点燃的热,贴在他凉意沁人的面颊上,传递温度的同时,亦传递着她默默的喜悦。

纪小鄢却不乐意与她再做亲昵了,右手食指伸直喽,指头尖儿顶着她脑门儿推开半尺远,“别撩我!”他没什么好气地威胁道。这好不容易才降下来一点火……难不成真要让他支着帐篷出去吗!

沈一一也明白他熬煎的苦,听话地向后躲远了点,然而她瞳眸里那熠熠夺目的光,令纪小鄢忍不住再次问,“到底怎么了?”

沈一一咧嘴笑,“我妈妈让我们去吃饭!”

纪小鄢马上就悟了,尽管他不太能get沈一一这种乖乖女的兴奋点在哪里,可喜悦是会传染哒,搞定强势难缠准岳母亦是很有成就感的一件事,故而他顺势开了个小玩笑,“以后沈总……会对我稍加辞色一点不?”

沈一一挑挑眉,回了他一句,“你想太多了!”旋即学足沈沁柔之前叫他的腔调,“纪先生,想做我们沈家的女婿,就要有随时被丈母娘刻薄的自觉。”

言罢她一阵大笑,纪小鄢亦忍俊不禁,待她笑意稍歇时捏了捏她小下巴,“那快走吧。难得丈母娘第一次友好邀请我进餐,可别去得太晚!”

二十分钟后,彼二人挽手迈进医院南门外的潮菜馆,被迎宾小姐引至一间蛮精雅的六人小包间,圆餐桌上已摆得有几样这家餐馆的招牌菜,看得出,沈沁柔对这顿饭的态度,并不止随便吃吃那么敷衍。她甚至在见到纪小鄢后,会得道一句,“小纪想吃什么别客气——”

天啦噜!她居然叫他小纪!沈一一当场憋笑险险晕过去。陆沛涵则直接呛了口茶水。陶陶嘴角抽了抽。惟纪小鄢淡定地莞尔——这就是找小女友要面对的尴尬。沈沁柔甭说还比他大着九岁,哪怕沈沁柔年纪比他小,她愣要叫他小纪他也得听着;至于将来到了该他叫“妈”的时候,他也不能含糊了!

终究沈沁柔在病着,是以这餐饭架势虽然很郑重,用时却不长。从餐馆出来也就七点整,陆沛涵因这两日请了假,公司里积了不少事情要处理,赶着回去加班了。余下四人慢慢溜达着往回走,沈一一自然挽着沈沁柔,后头是纪小鄢与陶陶肩并肩。

要说纪小鄢这个人,毕竟阅历和见识在那儿摆着呢,学识也不差,所以他若肯落心思与什么人聊天,是很难让人拒绝的。这不,尽管陶陶对他始终不冷不热的,饭桌上他既主动提及陶陶年前在台湾新出的东欧摄影作品暨诗集,陶陶也不能装哑巴不是?于是从陶陶的新作,两人又聊起东欧文化与风物,继而是俄罗斯的白银时代,及至到现在,边走边聊的是台湾那家出版社鉴于陶陶新书卖得好,遂想跟陶陶约订后续作品的书稿,并先支给陶陶一笔专项活动金,由陶陶自己去指定地点采风、摄影、配文或诗,尔后齐集成一个系列,初步预计两年出三册。

老实说,这条件开得很优渥,陶陶却迄今在犹豫。陶陶随口说与纪小鄢听时,亦料定他大概会说服他接受。——商人嘛,总是急功近利的,你还能奢望他们不逐利不成?

没成想,纪小鄢回他的第一句话是:“那么,是什么原因令你犹豫呢?”

陶陶说,“时间的约束吧。我希望我的每一行文字都经过长时间的仔细推敲,我希望这种推敲能够成为我人生的余裕和享受,我希望在推敲的过程中我能在文字的洋洋大河里找出最恰切的那些来表达。——而非受命于谁的赶赴,匆匆忙忙只为了写而写……”说着陶陶自嘲一哂,他真是脑子秀逗了跟纪小鄢说这些。

孰料纪小鄢紧跟着说的是,“嗯,我想我能明白你的意思。或许我可以引用一下博尔赫斯曾说过的话——时间如矢飞去,只有从心所欲,才能慢行下来;而轻盈必须是缓慢的,唯其缓慢才能更见其轻盈。”淡淡笑了笑,纪小鄢问陶陶,“两年出三册,你觉得太快了是么?”

陶陶点点头,凭他再如何心高气傲亦不由暗地底讶异:多让人意外,这名商人竟然有做他知音的潜质。

纪小鄢又一笑,绿眸静静望着前头那纤细背影,语气极是云淡风轻,“不如,你跟我名下的出版公司签约怎么样?”

这下陶陶彻底怔住了。而在纪小鄢眼里,他与沈一一一样,都是尚需成长的小屁孩儿。是以纪小鄢再望向陶陶的目光,就多少带着抹慈蔼的意味,“不知你有没有听说过英国的?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先给你五年的时间,随便你写多少,一本也行;至于活动资金,我给你的绝不会比台湾那家出版社少。”

陶陶:“……”

半晌,陶陶低喟了一声,“原来是啊……”一如当年的琼瑶迷,言及琼瑶必知台北有皇冠,抑或专注爱好古籍的读者,又有几人不晓中华书局的大名?似陶陶这种纯文学拥趸,又兼通多国语言的,岂会没听过坐落伦敦的!——那是一家逼格高得仿佛只为烧钱而存在的出版社,很小,据说员工不过十几人;每年出版的作品极其少,且都是别家不肯出或以后都无再版机会的冷门著作,比如格林的《一个自行发完病毒的病例》,比如果戈理的《狄康卡近乡夜话》,比如汤因比洋洋洒洒十大册的《历史研究》,比如赫尔岑绝对无删减的日记和信札……

除开这些人类文明史上被市场经济淘汰的珠贝,还热衷出一类书,即纸质装帧俱精良的经典限量珍藏版。拿它前年出的《阿克梅派诗选》为例:小32开、毛边版、精选小羊皮封面、四角与书脊烫金箔,随书还附配一把珐琅书刀,精致古雅得完全秉承洛可可风格。其时陶陶恰好游逛于莱比锡书展,一眼就相中了那本书,可不菲的标价终究不是一般读书人所能承受,故而陶陶憾郁离开时忍不住在心里骂:有时的嘚瑟劲儿,简直是一种恶趣味!

所以,同意签约前他可不可以附加一个条件哩?就是半价卖他一本《阿克梅派诗选》!或者让他指着纪小鄢的鼻子尖儿说一句:哦,原来你就是那个爱嘚瑟的大>

这样想想都觉得好爽嗳,陶陶神情因此柔软了许多,“你为什么要创立呢?”他问纪小鄢。这一刻的他,呈现了他这个年纪男孩子当有的明澈与好奇,“我不信那种搞法,真能赚到钱。”

微微笑了笑,纪小鄢答,“当财富累积到一定程度,人就会生出别样的贪心,有人想花天价搭乘宇宙飞船九天揽月,有人想搜尽天下异宝奇珍,有人想广施福泽留名青史……而我呢,我希望留给子孙的图书馆里头,至少要有一间藏书室的书,是我特别为他们甄选的沧海遗珠——至于他们看不看,就不在我操心的范畴之内了。”

本以为该大叔会说什么高大上的理由,诸如为人类文明添砖加瓦做贡献,抑或体现自身的文化修养和品味,没想到人家考虑的只是惠及血亲后代,旁的读书、爱书人,无非捎带脚儿的顺带……好吧,有钱任性没钱认命,这下陶陶服气了!

深吸了两口气,陶陶突然转用法语问,“可我的书,不谦虚地说,销量还算好,理应不在沧海遗珠的概念里,你又为什么要出我的书?是觉得我的存在威胁到了你?还是不放心一一总跟我在一起?所以想用这个法子支开我?”

于陶陶的直言不讳,纪小鄢略微有一丁点意外,但既然陶陶选择快人快语,他自不吝比陶陶更直接,“你是读书人,想必达尔文一定是看过的吧?那么于雄性生物的排他性本能定也听说过;此其一。二呢,就是一一给我看过你的书,我很欣赏你文字里头的孤勇,况且如你所言销量也还好,如此难得有机会出一本又能赚钱又不媚俗的书,何乐而不为?”

轻轻拍拍陶陶肩,他说法语时有一种入骨的矜贵与散淡,似沙皇尼古拉二世下台前旧俄那帮高高在上的老贵族,自幼儿就拿法语当母语,俄语反倒靠了后;但他神情又好比对待小舅子,和煦中有发自肺腑的真诚和劝诫,“跟合作吧,我们有足够的能力保证你不受俗世干扰地写你所想写。何况我并非逼着你离开——正如你之前也没有在滨城,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放逐从来不是别人能强迫所至的,放逐只是因为,留与不留都无望。”

陶陶沉默了。纪小鄢这话可谓是诛心,却自有男人间的坦荡荡。而他之前那么久的流浪,又何尝不是因为留在这儿,既找不到他该有的位置,亦日益迷失了他想寻找的方向。是的,留与不留都无望,不独是情感。自十岁那年那个染血的黄昏后,陶陶觉得他整个人生的轨迹都彻底偏离了,而他存在的意义……则好像屠格涅夫笔下的罗亭,甚或罗亭的原型巴枯宁,无论置身何处,都是多余且虚妄。

那么在勇气不足以抵达死亡的基础上,绝望者的出路又在何处呢?辍学后他漫无目标地走过如许多的地方,可惜都没有找到能够说服他的答案。——飘泊原本也不负责提供答案;你视之为鲜花国,它便是鲜花国,你视之为荆棘路,它便是荆棘路。是以回到滨城的这些时日里,在再次深感自己的多余后,陶陶不否认,他又遏止不住地想渺渺无踪地上路了。这样沉默过后陶陶依旧用法语说,“请容我想一想……”

该时恰有风拂过,风里有正当季的玉兰香,染了香的风将纪小鄢和陶陶的对话袅袅送入前头缓步慢行的两母女耳中。娘俩儿起初听得很兴头,自他们改用法语便不再听他们的下巴嗑儿,转为窃窃唠起体己话儿。

沈一一问,“妈,妳觉得好些没有?”她适才探过沈沁柔额头,貌似还有一点点热,但沈沁柔气色明显好很多。

沈沁柔抚抚挽在臂弯里的小女儿的手,“就是有点累,睡了半天还是不解乏。等下回去接着睡。明天应该就好了。”

沈一一唔了声,小白牙一下下咬着下嘴唇。她这支支吾吾的样子沈沁柔再了解不过了,故而道,“有什么话想说就说吧。憋在心里妳不难受我还嫌难受呢!”

沈一一这才期期艾艾问,“妈,妳为什么好像、突然、有点儿、像是接受他了呢?”

沈沁柔叹口气,目光虚虚望着前方医院的南大门,“不然还能怎样呢?下午妳睡着后,我自个儿想了想,大概每个人年轻的时候都有欲‘以身证道’的疯狂与盲目,不让他们试一试,这辈子都会不甘心。就像当初我与濮长安,妳外公那么劝,不也没管用?”

许是不愿过多提起过往的事,沈沁柔抿唇顿了顿,方极低声音道,“所以,我不该因自己的不信与惨败,就蛮横扭着妳按着我希望的叉路口前行。何况妳睡醒之前小纪过来跟我说:日久见人心,他也不是非要现在就娶妳过门,如果我对他实在不放心,可以先给他一年时间做考察期。然后,我就同意了。同时我又想:人漫漫一生哀乐迭起悲喜交集,而年纪大也有年纪大的好,他已近不惑,自己想要什么总该清楚的;亦总会有能力,去守护他所想守护的……”

缓步踱进医院的南大门,向左再往里有一个月亮门,穿过月亮门再穿过一片樱花林才是住院部,而在南大门与月亮门之间,是一个阔大的停车场。沈沁柔跟沈一一说完体己话儿,驻足回头道,“小纪你早点回去别送我们了。”她已看到纪小鄢的车,就停在停车场的最外围。

纪小鄢倒也不黏缠,点头道了个好,旋即又补充,“明天上午我有事,可能晚点才能来——”沈一一说你忙,沈沁柔说无妨,陶陶说这里有我别担心。纪小鄢这才转身上车离去了。

剩下娘仨儿慢慢往回走。七点二十五,时间真的不算晚。但医院里的夜来得就是比别处早。月亮门后的樱花林,明明樱花烂漫盛开得如风吹雪,却不见一个消食遛弯儿的病人或家属。

又一阵风拂过,沈一一扬手去接漫天洋洒的樱花瓣,正想感叹这生死寻常之地竟还僻得这样一个别有洞天的所在,揣在兜里的小44骤然突兀响起,她以为是纪小鄢,接起对方却道,“沈小姐吗,我是居居……”

举报本章错误( 无需登录 )
最新小说: 超级减肥系统秒速升级 我有一个乾坤宝袋 狩魔人罗杰 乡村医师的金手指 我是个先生 我的诸天生存 重生到她死亡之前 陈志远林之雅胡云梅 重织锦绣 这就是声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