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去两天，颜渊又悄无声息的晕了过去。我已经习惯，并不会像刚开始那样手足无措伤心绝望的痛哭。我解开了伤口，割开，这尖酸刺骨的痛，我即便狠狠咬紧了牙关，也忍不住一声闷哼。
咦，这次似乎下手重了些，伤口又变大了些。唔，没事，多喝些，他便不会晕了。
我接了血，喂了颜渊，却没有力气立刻绑了伤口。
我坐在原地，大口大口的喘气。我心中盘算着，这几天来不过是三碗血而已，也不至于失血过多才是。像我这般身体健壮，岂会为这伤了身体？还有三天了，怎么样都是能熬过去的。
可是，我好累，头也是好晕。不如先休息一会，再来将伤口好好捆扎。不，我应当先将伤口包扎好才是，可……实在是没有力气啊，我用了仙力，让伤口不再流血，拢了衣襟。就歇一会，一会儿就好……
我纠结着想来想去，头脑沉沉，便睡了过去。
我梦到尚梨与颜渊在梨树中行走，如腊月里一场下了整夜的雪，一片皑皑望不到边际的梨树林让我心生向往。梨花如飘雪般落在两人发间，他牵着她，慢慢地走，神仙眷侣。
而尚梨一回头，我从未看清她的脸，此刻却忽然的清晰。那竟是我的脸！我面色润白如凝脂，秀美的眉间，赫然一朵洁白的梨花。
突如其来的一阵绞痛，抽筋剥皮般，头脑好似被万道天雷齐齐劈下。我是谁？我怎么会是尚梨？
而颜渊在唤我。
璃儿。
不，他应该是在唤尚梨，不是唤我。可我，就是尚梨啊！
我想睁开眼，用尽了全力，我却浑身僵硬，一动不能动。
而唇上贴了温热的事物，这样的温度，这样的柔软，陌生，而又熟悉。那日在颜渊房中酣睡，还对着他做了个思春的梦，梦中便是如此的。他吻了我，他的唇温热，柔软，干燥。那时只是蜻蜓点水般的一吻，这回，他的唇却一直徘徊，久久不舍得离开。他的鼻尖蹭了我的，落下一个又一个的吻。
这便是我的另一个梦罢……在这生死关头，我还能思春了，我也是蛮佩服我自己。果然是女大不中留，这思春的频率和进度见长。
这样美好的梦，我是舍不得醒来。而他的唇终于离开了，我又听到他不停的唤我的名。一惊，猛地睁开眼，我在颜渊怀中。他捧了我的脸，离得我那样近。那样焦急的神色我又一次见到了。上一回，是我在桂山骷髅草中气虚力竭。而这回，除了焦急，似乎还带了点躲闪的眼神和潮红。咦，他受伤这样的严重，脸上竟然有了血色？唔，果然，我这个半仙的血，还是很有用的。
见我醒了，他长长呼一口气，他闭上眼，眉心一动，当他再次睁开眼，便又是那般的面无表情。
你怎么晕了？
这，这儿的空气不好，所以我晕了。
我想，我还是不要撒什么复杂的谎了。
胡说！你——是不是又将你的修为给我了？
给没给，师傅你自己清楚得很，我岂能瞒得过你？
颜渊无话可说。他想了想，似是想起了什么。他握了我的左手，又握了我的右手。
方才就觉得不对劲，担心你一直没有醒，便没有多虑。你……你的左手怎么这样凉？
我一个激灵，想要挣脱，而我高估了自己的力气。我整个人还在颜渊怀中。颜渊往上握住了我的小臂，接着握了我的上臂。
你的手……怎么了？
糟糕，此事是万万不能被他发现的。我整个人用力向外一滚，离开了他的怀——即便那是我想了许久的。而我的手臂，还被他拉着，这一用力，我肩头的伤口猛然撕裂，我忍住了不喊出声来，伤口的血却争先恐后了涌出来。
为什么不包扎好了再睡觉呢！我后悔莫及。颜渊显然是愣了，他看着大片大片的鲜血迅速的浸染了白衣，自我的肩头蔓延出一朵凄厉的花来。几乎没有经过思考，他一把揽过我，伸手就撕开了我的衣裳，我肩头的伤口毫无遮掩，就这样血淋淋的展现在他面前。我不知道他看到的是怎么样的血肉模糊，深可见骨。我割开血肉的时候，从来是不敢回头去看的。
我感到他的身体在颤抖，他干燥温软的手指，轻轻抚拭我肩头的肌肤，绕着伤口，一圈又一圈，一遍又一遍。
我想，大概是伤口实在太过恶心恐怖，把他吓着了，都吓得发抖了。我想不出什么办法打破这僵局，只好轻轻挣脱。
这，这男女授受不亲，师傅你岂能撕了我的衣裳！
我试图挣开，好裹上衣衫，他的双臂却紧紧箍住了我，我一动也无法动。许久，我感到肩头一暖，颜渊用了仙术替我封住了伤口。他撕下自己的白衫，替我包扎。
他缓缓抬起我的脸，我却被眼前这样的他给吓住了。他脸色苍白而泛青，嘴唇剧烈的颤抖，眼眶通红，死死盯着我。而眼睛里面……里面是什么？那样熟悉的液体，是我这些天来常常流下的。这是泪，是颜渊的泪。颜渊，也是会流泪的吗，他——是为了我流泪的吗？
他的手指本是温暖而干燥的，此刻却冰冷而潮湿。他的手也在发抖，他盯着我，一句话不说。而他的泪，一滴一滴落到我的脸颊，火烫。
疼不疼？
他努力了好多次，终于开口说话了。他这副样子叫我害怕，我赶紧挤了个自认为很得体的笑容来。
不疼，一点儿都不疼，师傅你——你别伤心，别动怒。我，我是不小心跌倒在了碎碗上面，我——
住口！
颜渊打断了我正在编辑着的谎言。
从来就没有什么鹿蜀对不对，我喝的……我喝的全是……
颜渊闭了眼，再也无法说下去。他镇定了好久，才睁开了眼。我头一次看到他的表情竟是如此的丰富，他似乎是在哭，而他明明又在笑，他眉头是舒展，又是紧皱，我分不清他是痛苦还是愤怒。
我，我竟喝了自己徒儿的血。你为我放血续命这些天，虚弱的晕死过去，伤口深可见骨，一条手几乎是废了。而我——我竟然没有发现，也不曾怀疑。你说什么鹿蜀，我便信了。我，我便是这样做别人师傅的……
我听着这话不对，他是气我骗他，让他成为一个不仁不义的师傅，他是生气了。不行，我最怕的便是他生了我的气。
师傅，你别生气啊。是我不好，是我骗了你，我是一个坏徒儿，你从来都是一个好师傅，你是天底下最最好的师傅！
我说过，不许对为师撒谎，不许伤害自己，你句句不听，事事违背！你——你究竟将我当成什么！
所以，你是叫我眼睁睁看着你晕死在地上，几天几夜都醒不过来，而无动于衷？你是叫我眼睁睁看着你的魂识一点一点丧尽，身体一点一点变凉，而淡定看着你魂飞魄散吗？
我轻轻摇了头。
对不起啊师傅，这些，我真的做不到的。你不会明白的，那些日子我抱你在怀中，却感到不到你一丝体温。你的呼吸，一天一天的变弱，第一天，你不醒来，第二天，你还是不醒来。而我能做的，却只有这一点。我心中有多害怕，多伤心，多绝望，你是不会明白的。有任何能让你醒来看我一眼的方法，我都会毫不犹豫去试一试的。我区区两百年的修为，修行尚浅。连情爱都未能参透，又怎么能猜透生死呢？师傅，你岂能这样要求我！
颜渊松开了抬起我脸庞的手，缓缓低下头。他拉了我的左臂，替我暖着，语无伦次。
师傅害得你受苦了，师傅害得你……你看你，手这样的凉，定是血脉受损气血不足才会这样了。这条手千万不能有事，待我们出去了，师傅为你好好调理，定叫你不留下一丝疤痕，定叫你手臂恢复如初。只要没有伤筋动骨就好……就好……
看他这般手足无措的样子，我实在是不知道如何安慰一个得道的上仙。一听他说疤痕，我真的有些担心了。
只是左手而已，只是稍微有些用不上劲而已，无妨的。那个伤口……是不是很丑很恐怖啊？
我只是这样一问，我以为自己安慰了他，谁知他却停了手，转而轻轻捧了我的脸。
你的手为师会保住的，你使的是蛇骨鞭，你的手决不能有事。伤口——我只看到了决绝和真心实意，并没有看到别的。放心，为师定叫着伤口恢复如初。
他顿了顿，似乎是在想，这伤口究竟能不能复原，沉默片刻，他开口了。
这伤，你反复切割，又伤及筋骨……若今后你的夫君敢嫌弃半分，师傅定教训得他知道好歹明白分寸为止。
颜渊的神色平静而温和，似乎还有一点点的——柔情？不，定是我失血过多，犯了糊涂了。这样的神色，他是绝不会对着我的。他轻轻揽我进怀，将我左手紧紧捂住。
小十一仙姿出众，谁能娶到了便是天大的艳福，若还敢说三道四，师傅必定会为你讨回公道。
颜渊的怀，是我心中想了许久的。而此刻我却明白，他并不是有着与我同样的心情而拥我入怀，他是感激我，心疼我这个徒儿。
他所说的，我想了想，其实还有另一种可能的。
也许，会不会因为这疤痕，我就嫁不出去了呢？
颜渊身形一顿。
嫁不出去，便留在师傅身边。有多久，留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