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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弑父杀师血染衣(1 / 0)

寒冬,冷月,衰草连天。

南岩宫中,烛火摇曳,温暖昏黄,木窗古雅精巧,朴而不俗,直而不拙,恰恰映出屋内两条人影,言笑晏晏,交头浅谈,一条是萧风,一条是玉生烟。

玉生烟心思细密,只恐萧风将昨日叶孤鸿之事存在心上,郁郁不欢,是以只是温柔解语,妙言解颐,与他玩笑,说些无关紧要的趣闻逸事,引他开怀。

直至晚间,萧风望一眼天色,这才奇道:“怎的今日到了这个时辰,小叶子还不来送饭?”

玉生烟笑道:“怎么?你就这样盼望她来给你送饭?”

萧风笑说:“往日她正午时分就早早的提着饭篮来了,唯恐我饿着,如今真是奇怪,到晚间了还未见她人影。”

两人正自闲话,忽而躁动声起,陡然一条黑影从窗前掠过,迅捷如风,恍如鬼魅,卷起一阵血腥气息。不过片刻,南岩宫外脚步声渐密,隐约听到有人喊道:“快抓住那人……”

萧风心中蓦地一惊,几欲低呼出声:“是前辈。”霍然起身,往窗外一瞧,但见几条人影疾奔而过,皆紧紧追逐着前面那条飞掠过去的黑影。南岩宫外,散布着几十名武当弟子,神情紧张,个个持剑,手中举着火把,明明晃晃,气氛严肃而诡异。

寒风呜咽,冷霜似刀。乌鸦岭的乌鸦,三三两两,绕树而飞,泛红眼睛里充斥着嗜血的**,这不是一个好兆头。

萧风眉心微皱,双手紧紧攥着,喃喃自语道:“师傅若见着萧前辈,那还了得。”

玉生烟按住萧风肩头,轻声说道:“萧风哥哥,萧前辈武功高强,绝不会轻易让人发觉行踪。”这句话,说得不急不慢,却意味深长。

萧风与玉生烟交递一个眼色,当即会意,道:“你的意思是……”

玉生烟道:“这是计,是叶孤鸿的计!”

萧风垂下眼帘,暗暗思忖:师傅肃穆坦荡,虽忌惮萧师叔,却不至使此阴谋诡计,只是小玉儿既如此说,还是多个心眼的好。握了握玉生烟小手,思索片刻,道:“小玉儿,咱们以不变应万变,先过去瞧瞧,见机行事。”

玉生烟微微点头,两人一同奔到门边,此时四十余名武当弟子已将南岩宫团团围住,人影攒动,举首齐望,只见一人立在屋檐,穿着一身黑色束身衣,以黑布蒙着面,看不清容貌,手中提着一柄寒光涔涔的长剑,剑尖之上,犹滴着鲜血,尚未凝结。

叶孤鸿立在众人之间,仰面与蒙面人对峙着,提剑道:“你奉劝你速速下来,将《太极剑谱》交还,或可免你不死。武当上下千余弟子,顷刻聚齐,你逃得了么?”

萧风抬眼望去,但见屋檐之上那蒙面人身量瘦小,身法灵逸,手腕上露出一段洁白肌肤,显是养尊处优之人,定然不是萧玉楼,心中倒是放了一半心。此时犹记着叶孤鸿教训戒律,只是站在门匾之下,不敢跨出南岩宫半步,惶急之际,抓住一名狂奔而过的弟子便问道:“出了什么事?”

那人神情慌乱,急急忙忙说道:“有人夜闯师傅寝宫,盗取秘籍。”

萧风松了手,暗道:“谁这样大胆,竟半夜潜入师傅寝宫偷盗……”正自疑惑,忽听叶孤鸿道:“风儿,你出来。”

萧风巴不得这一句,奔到叶孤鸿身边,却大吃一惊,只见叶孤鸿右臂下垂,五指嶙峋,颤颤巍巍,鲜红的血一串一串,成股成股流下。寒风吹过,袖袍之中,空空荡荡,恍若无物,弥漫着一股阴沉沉的气息。

叶孤鸿一双眼睛死死盯住屋檐上的黑衣人,顾不得右臂伤势,脸色刷白,额角上渗着汗珠,微微喘着粗气,左手一挥,将剑抛给萧风,沉声道:“快去助你师叔。”

萧风心间陡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万分担忧,问道:“师傅,你的伤势如何?那黑衣人,又是何对头?”

叶孤鸿铁青着一张脸,强忍着胸腔间的一股愤恨,沉声说道:“我中了那厮一掌,右臂手筋已被挑断,废了。”他说这句话时,一双眼睛埋在阴影当中,看不清是喜是忧。

萧风脑中轰的一下,被叶孤鸿这句话震得嗡嗡作响,登时立足不稳,颤声说道:“是……谁……谁这样心狠手辣?”

武林中人,刀口舔血,不论刀枪棍棒,皆是从一双手上练就的功夫。自古以来,行走江湖,伤人杀人,一概不论,却唯独不能挑断习武之人的手筋脚筋,这是江湖规矩,亦是道义所在。挑断经脉这等行径,卑鄙恶劣,乃是邪教所为,向来为武林中人不齿,名门正宗,更是深恶痛绝。习武之人,若是被人挑断手筋,那便是形同残废,休想再提剑了。

萧风尚自五味杂陈,如在混沌之中,又听叶孤鸿道:“你莫要管我,《太极剑谱》要紧,快去助你二位师叔……”

萧风心中悲愤,思潮起伏,恨不能代替师傅受这苦楚侮辱,如若能替,自己宁愿被人挑断手筋成了废人亦是在所不惜的,咬着牙,足尖一点,已掠上屋檐。

玉生烟见萧风面带怒容,只觉忧心忡忡,心神不宁,又见他提剑飞身直上屋檐,心中更是忐忑万分。踌躇片刻,亦跟着飘上屋檐,未及站定,却猛然大吃一惊。屋檐之上,寒的瘆人,瓦片碎砾中,血迹斑斑,躺着冷冰冰四具尸体,身子已冻得僵紫,两腿伸直,面目扭曲,正是白日里监视萧风的四名武当弟子。玉生烟一张脸顿时失了颜色,一股寒意陡然从脚底涌来,暗道:“不可能,以我的点穴手法,他们一个时辰之后便能自行醒转,不可能致死……”

此时南岩宫屋顶,那蒙面人正与璇玑子、玉虚子斗在一处,难解难分。虽说璇玑子与玉虚子以二敌一,却始终处于下风,被那人死死牵制住。

萧风脑海之中,一片混乱,师傅那条血淋淋的废臂在眼前晃来晃去,格外刺心,手里提着一柄长剑,只是茫然心塞。长长呼出一口气,这才勉强定下神来,长剑一挺,寒光陡现,已朝那蒙面人胸膛送去。蒙面人灵巧异常,手中钢剑一绞,登时架住了璇玑子、玉虚子两柄剑,往前一送,恰好抵住萧风剑身,不差分毫。

四剑相交,铮铮爆响,激起连串火星,四人受力,各自后撤。

萧风此时刚刚加入战局,体力尚足,只连连退了三步,足尖一点又飞身上前。

蒙面人不骄不躁,脚下点跃,手中利刃却连轴转动,刺撩平斩,崩扫横削,劈截抹穿,快如电闪雷鸣。萧风集中心念,眼睛眨也不敢多眨一下,唯恐眨了一下眼,那冷凛凛的钢剑就刺穿了自己心肺,手中长剑亦是丝毫不敢疏忽,光芒大盛,如疾风暴雨席卷而来。

璇玑子与玉虚子后退几步,身子一刹,挺剑又上,左右夹击蒙面人。玉虚子眼见蒙面人左右难支,身子往右一晃,绕到那人背后,举掌便打,趁他不备袭他背后空门。

蒙面人虽专心致志对付萧风,背后却仿佛长着眼睛,左臂一扫,裹着掌风,直与玉虚子对了一掌,蓬蓬作响。璇玑子瞥一眼玉虚子,嘴角微微一抽,欲言又止,不悦之情一闪即逝。

原来,以三人之力夹击蒙面人一人,璇玑子本就不齿,如今又见玉虚子背后偷袭,心中愈发不受用了。但大敌当前,也不好拘泥于江湖道义,是以冷哼一声,便不再言语。

玉虚子见璇玑子犹犹豫豫,拖泥带水,几次错失时机,心中亦是十分不快,只是不便说出口来。

两人于危急关头各自芥蒂,心怀异事,手中的剑早已缓钝下来。蒙面人左右一瞥,冷笑不止,剑花连挽,觑着空档,顷刻之间已划出两剑。

“嗤”地两声裂帛响,玉虚子与璇玑子身形俱是一顿,同时低头,右臂之上,已各自划出了一条血痕。

萧风眼见蒙面人手疾剑狠,起落之间便伤了两位师叔右臂,脑海中倏尔浮现出师傅血淋淋的臂膀,经脉断尽,已是终生不得提剑了,胸中怒气顿起,道:“你这小人,伤人右臂,挑人手筋,忒地歹毒,我萧风今日便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叫你也尝尝这滋味。”一句话未曾说完,清啸一声,《百禽戏》中手法已霍然使出,接二连三,接三连四,变幻多端,一浪接一浪汹涌而来。

黑衣人见萧风陡然变招,愕然大惊,虽蒙着面,一双眼睛却睁的好似灯笼,瞳孔瞬时收缩,亦迅速变幻招式,戒备起来。

璇玑子、玉虚子见萧风陡出奇招,惊疑之际,对视一眼,眸子中同时闪出异样神色。迟疑片刻,这才递招上前,封住蒙面人左右退路。

萧风虽只学了前半部《百禽戏》,但他悟性极高,聪颖异常,光是前半部,便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境地,加之眼见师傅损毁右臂,心神激愤,胸中懑怒,是以一招一式皆是用上十分内力,丝毫不留余地。一口气将《百禽戏》全然使出,更是有了排山倒海的气势,寒风掌风交织,浩浩荡荡如黄河之水,奔腾嘶吼,一啸而过,仿佛天崩地坼,震动山林。

一时之间,南岩宫屋顶气流涌动,轰隆之声大作,四人真气鼓荡碰撞,放出异彩,好似北极光变幻莫测,壮观而危险,迫得众人快要窒息。四人掌风卷起漫天枯叶,天地肃杀,荒凉一片。

南岩宫下众人看了,皆是骇然,立在呼啸的掌风与旋转的枯叶之间,只是摇摇欲坠,身不由己,好似陷入了深渊大海的漩涡之中,一种莫名的恐惧感油然而生。周遭情景,竟好像末日一般,恐怖诡谲,绝望无助,兼之当夜天色阴沉,闷雷作响,黑云压山滚滚而来,更是令人惶恐不安,肝胆欲碎,如逢一场大劫。

玉生烟查察检四具尸首完毕,回身一望,但见四人酣战在一处,剑影乱蹿,好不凶险,萧风招招制敌,几乎以性命相搏。蒙面人武功虽高,此时却处了下风。璇玑子、玉虚子左右掠阵,见机行事,更是搅得蒙面人措手不及,左右不敌。玉生烟凝神一望,偶或瞥见蒙面人一双眼睛温婉柔和,十分熟悉,轻咦一声,暗道:“这黑衣人倒像在哪里见过一般。”搜肠刮肚一番,却只是想不起来。

正自思索,忽见剑光连闪,蒙面人连退数步,低呼一声,骤然喷出一口血来,鲜血顷刻将遮面黑布染湿。萧风手腕一转,杀气陡升,长剑一送,裹着掌风,径直灌入蒙面人胸中。

萧风这一剑去势凌厉,剑尖直指蒙面人胸口,只消轻轻一递,便立时可送了黑衣人性命。

玉生烟犹自苦思那黑衣人是谁,望着那人眉眼,却看越觉熟悉,神色陡变,一张脸瞬时煞白,道:“萧风哥哥,不要!”

萧风这一剑送出,气贯长虹,挟风裹雷,早已收不回来了。虽听得玉生烟阻止,却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嗤”地一声,寒光一闪,剑尖已毫不留情刺入蒙面人胸膛。

剑势猛烈,借着惯性,裹着掌力,嘶啦一声,破开蒙面人胸前皮肉,长驱直入,捣进心脏。

玉生烟想要阻止,却已经是来不及了。

生死之际,忽而一条人影飞速掠过,如从天降,骤然横身拦在萧风与蒙面人中间。肉掌一伸,竟硬生生握住了那一柄锋利的剑刃,猛喝一声,将剑阻住,正是萧玉楼。

萧风失声惊呼:“前辈!”手肘一回,强力刹住剑势,将剑抽回。体内气流回蹿,胸腔欲裂,哇地一声,亦是喷出一口血来。

这一剑毕竟狠厉之际,已是下了杀手,萧玉楼虽以一双肉掌阻住了剑势,那一柄长剑却还是直挺挺刺入了蒙面人胸间。

蒙面人闷哼一声,一双眼睛顿时失了光彩,恍如蒙上一层死灰,痛苦而绝望,凄惶又无奈。

萧玉楼眉头深锁,沉下一口气,倏尔将剑从那蒙面人胸间拔出,利落至极,将剑抛去。

蒙面人瞳孔涣散,胸口血流如注,低吁一声,身子软绵绵滑落。萧玉楼不顾一双手鲜血淋漓,忙拖住她身子,跪坐在地,叫道:“师妹!”

蒙面人瘫软在地,动弹不得,胸前一起一伏,气息已然十分微弱,面纱滑落,露出一张苍白的脸,正是叶蓉。

萧风大惊,眼前顿时漆黑一片,只觉天旋地转,跪倒在地抱住叶蓉,颤声说道:“师娘,怎么是你……怎么是你……”

萧玉楼封住叶蓉穴道,护住她心脉,一直皱着眉头,眼中又是关怀又是无可奈何,轻叹道:“师妹,你终究还是护着叶孤鸿。”

叶蓉身子微微发颤,一双眼睛凝望萧玉楼,有气无力道:“师兄,你终于现身啦……咳,咳,你老了。”

萧玉楼眼圈泛红,仰面望天,不敢看叶蓉脸色,心头却是一阵凄苦,道:“你这又是何苦?”

叶蓉身子一弓,忽而剧烈咳嗽起来,鲜血一口接一口吐出,咳了许久,这才说道:“你知道……我既嫁给了他,我身不由己,我需得帮他。我若帮他,那便只能对不住你了。”喘了片刻,又道:“师兄,我设计引你现身,你可怪我吗?”

萧玉楼摇了摇头,道:“好师妹,我不怪你,那都是叶孤鸿强你逼你,我知道你无心害我。只是你这样做,却伤了你自己。你若真想见师哥,只需一句话,我即时就出来了,何苦这样作践自己。”

叶蓉惨然一笑,道:“你不怪我……那就好,那就好……”

萧玉楼将右掌探到叶蓉背后,两指抵住她背心,道:“师妹,你莫要费神,我替你输送真气。”

叶蓉泪眼涟涟,只是摇头,缓缓握住萧玉楼一只手掌,道:“师兄,你小心……孤鸿……”一语还未说完,人已昏死过去。

此时,叶孤鸿也已跃上屋顶,落落站定,笑道:“师弟,别来无恙。”

萧玉楼将叶蓉轻轻放下,站起身来,面色凄凉,说道:“你知道我若见师妹有危难,定会出来救她,是以用了这一计,是吗?只是……师妹是你二十多年的结发妻子,你……你怎忍心叫她受此重伤。”

叶孤鸿心中一软,道:“你如今知道心疼蓉儿了,你若早现身,我更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萧玉楼长叹一声,道:“罢,罢,罢,千错万错,终究还是我的错。你说吧,你费尽心机诱我出来,究竟要如何?”

这句话说得直截了当,窥尽了叶孤鸿心思。

叶孤鸿面不改色,左手持剑,右手仍旧滴着鲜血,凛然说道:“师傅临终时的秘籍,你此时也该物归原主了罢。”

“物归原主?哈哈哈哈……”

“物归原主”四字,有如一个拳头一般,结结实实打在萧玉楼胸口上,既显讥讽,又显可笑。

萧玉楼笑了,仰天长笑,那笑声借着内力,在武当山的浓黑夜色中晕染扩散,越飘越远,落寞寂寥,曲高和寡。笑完之后,这才一字一顿重复道:“物归原主?”

叶孤鸿义正言辞,如铁塔一般威严不可移动,亦不容萧玉楼诋毁,道:“没错,师傅当年将秘籍传授与我,如今你练得奇功,也该心满意足,是时候将秘籍归还了。”

萧风呆呆立在一旁,无心听二人说话,恍如失了魂魄一般,迷迷茫茫,缓缓俯下身来,抱住叶蓉,哑声唤道:“师娘……”

玉生烟见萧风落魄至此,心头有如刀割,心疼万分,却不知如何替他分忧。心境本已落寞,但念及萧风苦楚更大,更不知该与何人说,这才强定心神,暗道:“我此刻不该慌神,该帮萧风哥哥分担。”俯下身子,扶住叶蓉,一搭她脉搏,轻声说道:“萧风哥哥,这一剑未伤及心脏,咱们即刻送她医治。”

萧风这才醒悟过来,道:“是,师娘,我带你走。”小心翼翼抱起叶蓉,踉跄着步子,刚欲下屋檐,却听到叶孤鸿呼唤:“风儿。”

萧风停住脚步,转过身去,面对叶孤鸿,一双眼睛却冷冷冰冰,不去看他。

叶孤鸿见他心灰意懒,面带怨色,道:“你对我有何不满?”

萧风道:“弟子不敢。”说话之间,猛然瞥见叶孤鸿鲜血淋漓的一条右臂,手筋已断,从此再不能用剑,一颗心登时又软了。眼皮略抬,望见叶孤鸿面颊泛黄,额头的皱纹有如刀刻,立在寒风之中,显得苍老了许多,颇有风霜风尘之感。往日师傅用心良苦的样子、谆谆教诲的样子、严肃叮嘱的样子,齐齐涌上心头,更觉心酸不忍,愤懑之情又消减几分。

叶孤鸿又道:“你过来。”

萧风怔怔片刻,听他对师娘不闻不问,言语冷淡,胸口一时又是五味杂陈,灰心无比,颤声说道:“可是师娘伤势严重,弟子怕耽搁久了,师娘熬不住。”一句话未说完,眼圈已红了,哽咽良久,才强定心神,说道:“徒儿不肖,重伤了师娘,就是将我千刀万剐也不足为惜……师娘若有所闪失,弟子必当以死谢罪……”

他没有责怪怨恨师傅拿叶蓉当诱饵,却愧疚自己重伤了师娘,恨不能一死。

叶孤鸿长叹一声,沉声不语,将头扭向夜色之中,不知作何感想。

玉生烟立在萧风身后,心中清楚,他们三人之事,还需三人自己解决,自己不便插手,遂说道:“萧风哥哥,你留在此处,我送叶夫人医治去,你放心,我必当万分当心,不叫你师娘有所闪失。”

萧风凝注玉生烟,满面感激,欲言又止,良久才重重说道:“小玉儿,多谢你!”

玉生烟微微一点头,接过叶蓉,亦不拖泥带水,当即掠下屋檐,径自去了。

玉虚子、璇玑子识趣,亦自去了。

屋檐之上,就只剩三人,萧玉楼,叶孤鸿,萧风。

三人面对着面,各自沉默,各自酝酿,一言不发。

冷风卷着落叶飘过,在夜空中起起浮浮,天地寂寥,荒颓无声。

南岩宫下,众人敛声屏气,注目屋檐,大气不敢出一声。

叶孤鸿率先开口,轻咳一声,说道:“风儿,我问你,你这一身武功,可是跟他学的?”

萧风失魂落魄,仍旧心系叶蓉,答道:“是!”

叶孤鸿又问:“你可知道,你所学的这门武功,是谁所创?”

萧风一字一句,如实回答:“弟子知道,这套《百禽戏》乃是师叔祖所创,是武当绝学。弟子侥幸,得师叔传授。”

叶孤鸿心中波澜又起,这才知道,原来这套武功叫做《百禽戏》。

萧玉楼冷眼旁观,哼笑一声,道:“叶孤鸿,你不必再套风儿的话,我告诉你,风儿所学的这套武功,正是师傅临终时传授与我的,叫做《百禽戏》。”

叶孤鸿双目似刀,不悦之色跃然脸上,眼中一缕寒光陡然射向萧玉楼,道:“师兄,你盗取师傅秘籍,已属大逆不道,如今私自将《百禽戏》传与旁人,更是对师傅老人家不敬。你若开悟,还顾念师傅养育栽培的恩情,就该交出《百禽戏》,莫要用谎话挑拨我与风儿。”

萧玉楼道:“师兄,你处心积虑近二十年,无非就是为了秘籍,你我兄弟情义,早已消磨尽了。一本《百禽戏》,于我而言,不过只是一堆废纸,你若想要,随时都可以拿去。”

叶孤鸿心头一跳,道:“那你为何迟迟不肯交还与我?”

萧玉楼道:“我虽愿意,可师傅却说过,这本秘籍传给谁人都不论,却唯独不能传给你。”这句话说得虽从容,却从头到尾透着一股毅然决然,斩钉截铁。

叶孤鸿怒气涌上心头,如遭戏耍,道:“师兄,你……你还是奸猾如斯!”

萧风见二人面色愠怒,剑拔弩张,忙对叶孤鸿解释道:“师傅,萧师叔在武当山数月有余,行事坦荡,白日歇息,夜间教导徒儿武功,几乎从未下过飞升崖。师傅与师叔多年不见,想来其中定然有误会……”

叶孤鸿喝断他的话,道:“你叫他师叔?武当派早就将他逐出师门了,再无他一席之地,亦不会与这等卑劣坯子有所关联。你若认他这个师叔,就休要再认我这个师傅。”

萧风垂下头,道:“徒儿不知道前代恩怨,更不知道孰是孰非,只晓得,萧师叔光明磊落,并无半分奸邪之心。”

听得“光明磊落”四字,铿铿锵锵,掷地有声,叶孤鸿只觉莫名一腔怒火涌上头顶,一颗心像是被毒蝎子包裹住了,眉须颤动,面白耳赤,喝道:“你……大逆不道……欺瞒武当派上下,勾结奸人,到了如今还鬼迷心窍,死不悔改,我先处置了你。”一言未了,左掌探出,猛然往萧风天灵盖拍去。

这一掌还未触及萧风,萧风脚下瓦片就已尽数掀翻破碎了,一层接一层,如湖心波浪,崩塌开来。

萧风一动不动,心中本就疚责,只求一死,这才心安,以了自身罪过。

萧玉楼护子心切,眼见叶孤鸿辣手无情,怒火中烧,立时挥出长剑,横扫而过,直削叶孤鸿左腕。

萧风见萧玉楼刀锋直逼叶孤鸿左臂,大惊失色,心中始终念着:师傅此时已废了右臂,若要再废了左臂,那便形同废人了。来不及思索,霍地一声,挑起脚边钢剑,本能护着师傅,斜挑萧玉楼剑身,双剑相交,抵持不下。

叶孤鸿虽见萧玉楼长剑来势汹汹直切自己手腕,左掌却丝毫没有收回之意,暴喝一声,反倒更加猛烈往萧风天灵盖拍去,已毫不顾念师徒之情。

眼见叶孤鸿一掌便要落在萧风头顶,惊骇之际,萧玉楼眉心一皱,鼓荡真气,锵地一声,猛然将萧风手中钢剑震断,硬生生冲破桎梏,横削叶孤鸿手掌,阻止他伤萧风。

萧风见萧玉楼手中长剑几乎已触着师叔左腕皮肉,只觉惊心动魄,心心念念唯恐叶孤鸿受伤,千钧一发之际,手中断剑往前一送,登时刺向萧玉楼胸口。这一剑,本只欲逼迫萧玉楼撤手,无丝毫劲力,并无伤他之意。

电光火石一瞬间,叶孤鸿神情忽变,眼睛微眯,脸上瞬时露出一丝奇异微笑,倏尔将左掌从萧风头顶撤出,手腕一转,猛然将这一掌拍向萧风手中断剑,助长剑势,送它刺入萧玉楼心脏。

萧风骇然,头脑之中霎时一片空白,身上冷汗直冒,大喝一声,拼了命的撤剑,偏转方向。情急之中,握剑的手却发抖了,他知道,这一剑,是撤不回了。

叶孤鸿眼中放出异彩,见萧风有欲收剑之势,自己如何肯罢休,忽而伸出右手,一只血淋淋却完好无损的右手,陡然间死死扣住萧风手腕,猛然一推,将那一剑送入萧玉楼胸腔。

萧玉楼睁大双眼,瞳孔闪烁一下,眼皮一垂,瞬时黯淡无光,一口鲜血喷薄而出,直喷到叶孤鸿脸上,喷到萧风一身衣衫上。叶孤鸿双目赤红,双颊的肌肉由于兴奋而颤动,双手交叉,往左右一扯,撕拉一声,瞬间将两段衣袖扯下,露出一双遒劲完好的手臂,狂喜不禁。

变故陡生,萧风始料未及,急欲拔剑,谁知叶孤鸿右手一用力,又猛然握紧自己手腕,狠狠往前一推,嗤地一声,登时贯穿了萧玉楼心房,断剑直从他后背穿出。

萧风几乎失去理智,“啊”地狂叫一声,拼命挣脱叶孤鸿手掌,去护住萧玉楼。

叶孤鸿早已顾不上萧风,右臂一挥,击在萧风脊椎之上。脚下不停,直逼近萧玉楼,一掌之后,又是一掌,双手连出,狠辣残忍,一共打了十七掌,皆是结结实实打在萧玉楼心口之上,蓬蓬作响。

萧风几近疯狂,脊柱上一阵钻心疼痛酸麻,跪倒在地,也不顾什么尊师重道,强撑着爬起身子,一掌推开叶孤鸿,愤然叫道:“师傅,你好狠的心。”

叶孤鸿脸上沾着斑斑点点的鲜血,丝毫不理会萧风,长吐一口气,似是吐尽了这二十年来的阴霾与不快,仰面哈哈大笑起来。

萧风看着,看着,只觉手脚一片冰凉,一直凉到心底,整个人都已麻木。眼前这面目可怖的人,还是自己师父吗?

叶孤鸿的手臂,那只完好无损的、血迹斑斑的、伪装成经脉尽断的手臂,在萧风心头扩散,蔓延,如同毒蛇一样,缠绕包裹了他一整颗心,形成一个可怖阴影,让他快要窒息。

萧玉楼胸前鲜血濡染,生受了叶孤鸿十七掌,早已血肉模糊,凹陷进去,他苦笑一声,身子直绷绷往后倒去,像是纸风筝瞬时断了线,像是流星陨落,直直坠下南岩宫。

萧风头发凌乱,四肢颤栗,泪水汗水混在一起,顺着发丝渗下滴落,浑身没有了一丝力气,眼中冒着金星,想要伸出手来抓住他,却抓不住。踉跄着上前,身子一斜,又跪倒在地,爬了几次,只是爬不起来。哭喊一声,身子用力一滚,滚到屋檐边上,跟着跳下屋檐。心中一片茫然,不知道如用武功,也不知道如何飞掠,只是像个残废的人一样,与萧玉楼一同摔下楼来。

万籁俱寂,死一样的静。

瓦片灰土,成片落下,砸在萧风身上,砸在萧玉楼身上,毫不留情。细细碎碎的响声,沉重的闷哼声,疚责痛哭的声音,骨头断裂的脆响,重重叠叠,交交织织,让人绝望心寒。

萧风跪着身子爬到萧玉楼身前,扶起他身子,泣不成声,道:“前辈,是我害的你……是我害的你。”一面说,右手已抵住了他背心,不顾一切替他输送内力,拼尽全力的想保他一命,道:“前辈,你支持住……”

萧玉楼神情颓然,脸上身上皆沾着灰尘血污,蒙上一层死亡的黑色,胸前的长剑已死死将他钉住。他动弹不得,只是凄凉笑道:“好孩子,我不怪你。”想要伸出一只手来安慰萧风,却只是没有力气,抬到空中又跌了下去。

萧风疚责已极,悲愤交加,恨不得萧玉楼一掌将自己打死,这才心里好受一些。可偏偏萧玉楼既不责怪自己,也不怨恨自己,反倒仍旧用温慈的眼光看自己,心头更是悔恨惭愧,一时之间,泪如雨下,情绪如决堤的洪水倾泻而出,头昏脑涨,浑浑噩噩,恨不能立刻去死。

萧玉楼声音嘶哑,勉力说道:“人将死,恩仇并泯,好孩子,你莫要怪你师傅,也莫要灰心,人事本来无常,都头来都是荒冢一堆,归了黄土,人都死了,还记着干什么。听我的,你若当真替我伤心,痛哭一场,蒙头睡一觉,也就是了,我就很开怀……你的路……你的路还长……”

萧风用尽全力抱着萧玉楼,唯恐他性命幽幽,突然消逝,拼命摇头,肝肺如同刀绞一样痛,哭道:“不不……”嘴中才吐出两个字,便哽咽的再也说不出话来,头重脚轻,昏花一片。

萧玉楼神色反倒安详了,亦没有痛苦,一双眼睛只是万分留恋不舍的望着萧风,道:“好孩子,我将《百禽戏》传授与你,又与你在这武当山**处数月,惺惺相惜,无话不谈,已是无憾了……只是一件……《百禽戏》……手抄……”说着说着,气息微弱,几若蚊蝇,说到最后,已是没了声音。

萧风抬眼一看,萧玉楼双目紧闭,已是去了。枯草一样的乱发已经半白,凌乱萧疏,落寞可怜,在冷风里飘摇着。

来如流水,逝如风。

人生一世,就这样走了。

萧风面无表情,两片薄薄的嘴唇干燥的泛白,一双眼睛像一潭寒冷彻骨的死水,没有一丝波澜。他小心翼翼的,将萧玉楼的头扶正,靠在自己右臂上,好让他看起来舒服一些,又腾出一只手来,缓缓的,慢慢的,拢了拢他一头乱发,细细拂去他脸面上的灰土与血迹,让他就看起来体面,好歹,他是一个堂堂正正的英雄,不能脏着脸走呀。

南岩宫外,鸦雀无声,一众武当弟子,只是怔怔望着他们二人,耸然动容。

南岩宫顶,死地一般,呜呜的寒风掠过,没有留下一丝打斗痕迹,仿佛瞬间荒凉了,也早已没了叶孤鸿身影。

萧风一动不动跪着,专心致志替萧玉楼整理衣貌,擦拭面容,良久,忽而抬头,长叹了一口气,环顾四周,望一眼夜色苍茫,无比凄然。这武当山,自己呆了近二十年的武当山,如今看来,竟好似是一个陌生无比的地方一般,冷冷冰冰,不近人情,麻木不仁。

“前辈。”一个颤抖微弱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玉生烟赶来了,她想不到,不到一顿饭的功夫,这南岩宫,就已翻天覆地了。

她想上前,却不敢上前,站在离萧风一丈远的地方停住了脚步,湿了眼眶。

老天爷似是怜悯萧风,竟也在这寒夜里飘起了绵雨,烘托这悲凉的气氛。

萧风佝偻着身子,抱起萧玉楼尸身,单膝支撑着站起来,嗓音嘶哑,道:“前辈,我将你葬到飞升崖上好不好?”他知道萧玉楼已经不可能在回答他了,心中凄苦,惨淡一笑,笑着笑着,又大哭起来,恨不能将自己心肺都哭出来。

玉生烟性子本就冷淡,于生离死别、恩怨情仇之人事波澜不惊,甚至漠然,对萧玉楼除了崇敬相惜之情,并无感情,此时他骤然离世,虽然伤怀,却并无过分伤心之感。但见萧风伤心欲绝,颓唐落魄如斯,自己一颗心才疼的要命,念及萧风与萧玉楼名为师徒,实为父子,可如今前辈走了,萧风却还来不及相认,心头只觉一阵心酸难受,眼泪收不住的往下掉。默默跟在萧风身后,一步一步走上飞升崖。

半山的小道,草木已枯,弯弯曲曲,直通飞升崖顶。往日萧风上崖,必能远远望见萧玉楼在崖畔等候了。

如今物是人非,旧路重行,恍惚之间,仿佛又看到萧玉楼立在飞升崖畔,背手负立,慈祥和蔼,音容宛在。可是低头一看,萧玉楼分明就死在自己怀中,面如死灰,双目紧闭,一缕英魂早已随了风。

萧风胸中积郁万千,仰面一啸,跪倒在地,眼泪又像一串一串的水珠,止不住的往下流。

挨到崖畔,小心翼翼将萧玉楼尸身放在一旁,自己伸出手便去挖土,也不用武功,只是机械般的、重复着挖。

玉生烟跪倒在萧风身侧,与他一起挖,两人默不作声,各自悲戚,足足挖了大半个时辰,才挖出一个如人一般高的穴坑。

萧风满身泥泞,一身衣衫血水浸染,早已湿透了。他一手撑着泥地,想要站起来,却又立马跪倒,双腿麻木的没有一丝感觉,想要抱起萧玉楼,双手却不停地发颤,抱不起他身子。玉生烟心里一阵发酸,帮着抱起萧玉楼冷冰冰的身子,安置到土坑里。

二人仍旧默然无语,一同将萧玉楼安葬,垒土,设灵牌。

飞升崖畔,顷刻之间,已添了一座新坟。

萧风对着萧玉楼的青冢,只是长跪不起,埋低着头,时哭时笑。

玉生烟立在崖畔,眺望武当群山,目光如刀似剑,冷冷冰冰,犀利敏锐,探寻着、琢磨着、搜索着、冷眼旁观着,心中平静清明的好似一潭湖水,洞悉着这武当山中的一切,仿佛看尽兴衰百态,看尽世态炎凉,看尽了丑恶与阴谋。潜藏在漆黑暗夜中的人性、贪婪、**,一一暴露,仿佛一个个赤条条的婴孩,无所遁形,凶性毕露。望着望着,玉生烟不禁发出一声冷笑,一声由心而生、寒心彻骨的冷笑,何谓名门正派?何谓侠义为怀?说穿了,都是一样勾心斗角,一样的尔虞我诈。叶孤鸿毒辣至此,妄为一派掌门,借刀杀人,赚得萧风哥哥之手,伤了叶蓉,又杀了他生生父亲,害苦了萧风哥哥,让他担一辈子弑父杀师的罪名,从此难以摆脱。叶孤鸿处心积虑,步步为营,只为自己声名地位,不管旁人死活,何曾把萧风哥哥当过自己徒弟,这样一不做二不休的狠辣手段,分明就是要毁了他,叫他身败名裂,遗臭江湖。

好一招棋呀!

玉生烟思忖良久,只觉一阵恶寒袭上心头,如履薄冰,又惊又怖。

心底却升起了一个声音:萧风哥哥不敢忤逆叶孤鸿,我小玉儿敢;萧风哥哥顾虑重重,我小玉儿却是了无牵挂,无惧无畏;萧风哥哥要守着规矩尊师重道,我小玉儿孑然一身,逍遥自在,却无需理会这狗屁规矩。萧风哥哥讨不回的公道,我小玉儿替他讨回,萧风哥哥受的委屈苦楚,我也要叫你叶孤鸿尝尝。萧风哥哥不能说的,我替他说;他不能做的,我替他做。我涉世不深,从来只信黑就是黑,白就是白,从来就没有黑白颠倒、是非不分的道理,如今却瞧见这世上种种,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恶人逞凶作势,善人反倒流离遭诬,殊不知水满则溢,月盈则亏,风水轮流转,江山总有易主时,你唱罢来我登场,往后且瞧着。

此时,夜雨初停,天已破晓,山边泛起一层鱼肚白,一缕天光破云而出。

萧风缓缓站起,深深吸了一口气,回过头,久久才缓过神,哑着嗓子道:“小玉儿,咱们下崖罢,我累得很,想睡上一觉了。”

玉生烟知他心情已不似先时那般沉痛,略略放心,道:“萧风哥哥,好,咱们下山。”心头却益发下定了决心,要替萧风讨回了这公道,不叫他当了叶孤鸿的替罪羊。

萧风双目肿胀,此时清醒不少,望一眼玉生烟,只见她面目憔悴,淋了雨更显苍白可怜,心中怜惜之情顿生,想要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又觉索然无味,良久,才说道:“走吧。”

两人默默地,一同下崖,回至南岩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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