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王观此处虽有北鲤边兵时常侵扰，然而百姓生活安乐，是方卿之能啊。本王敬方卿一杯。”
歌舞几巡。此间，方景和小王爷偶尔聊几句，甄昀说话的次数更是少之又少，基本是在旁边坐着一心吃饭。方景话中的尊敬不言而喻，看样子是真的很爱戴这位小王爷。看方景的年龄，至少比小王爷大着一轮，说不定两轮都有可能。
不过闻人安觉得无聊得紧，看甄昀，却仍安然而坐。他这几天不会都是这样过的吧？对于忽然冒出的这个想法，闻人安感到略惊悚。
小王爷终于站起身来敬酒。老实说，小王爷的声音还是挺好听的，如同清澈的温泉，让人从心里感到舒服。或许只有这样的声音，才配得上小王爷这样好看的皮囊。
方景忙举杯站起身来，“王爷如此盛赞，微臣惭愧。微臣身为守城官员，这些都是微臣分内之事。只是微臣担任此处城主多年，至今仍没有断绝北鲤时不时的侵扰，实在无颜承受王爷夸赞。”
说到这里，方景的脸上浮上几分愧疚几分无奈的神色。
小王爷听到“北鲤”二字，愠色顿显。“颢殷城与北鲤接壤，本应为军事重地，然而朝廷这两年的军费却迟迟批不下来。本王这几日看着，这些地方军个个军机散漫缺乏训练，如何御敌？此非方卿之错。若无方卿，恐怕情况还要更糟。”
这种反朝廷反官方的话不是应该几个人聚在一个隐蔽的地方压低声音偷偷说吗？怎么这小王爷说得如此理直气壮义愤填膺，别说自己和那些随侍婢女小厮们还在，歌舞女都还在台上呢！这样真的没有问题吗。
“北鲤蛮子何足恨！只是草民听说，近日北鲤派人与炎荒联合，据说要合兵进军南郦，而朝廷毫无反应，还要为太后办五十大寿，劳民伤财。草民人微言轻，知王爷体恤百姓，只求王爷向圣上进言！”
甄昀忽然一反刚才平静之态，毫无前奏，起身愤然道，倒是吓了正在思考这气氛是什么节奏的闻人安一跳。似乎有点头绪了，刚才似乎在某一个时间点感觉身后有人经过，只是站着一直低着头不能抬头脖子酸有点分神，又想着大概是添茶倒水啊什么的所以没在意。失策啊失策。
甄大娘也真是没义气，居然也不提醒自己一下……甄昀也是的。不过，看甄昀的样子，自己走不走他都不知道，保不准以为自己刚才已经和那群人一起走了……
看样子，小王爷和方城主完全把自己当成甄昀的心腹了。真是忧伤。
不过留着也不错，听刚才他们的谈话内容，似乎很有趣的样子。
“本王亦给圣上上过谏。只是现在南郦兵力紧张，武官庸碌士卒训练不足，兵器又不够锋利；而暂且不说北鲤，炎荒是西北蛮族，素以游牧为生，男子大多身量雄伟，力大且善骑射，炎荒蛮兵更是个个虎背熊腰，凶残如虎豹，其战斗力不可小觑。若北鲤真与炎荒联合，采用武力是很不明智的做法。圣上的意思是，派使臣带上黄金、锦缎等出使炎荒，如果实在有必要，则可以联姻甚至送地。”
这还真是一个不需要武力且非常懦弱的方法。结合南郦的国情来看，如果这个小皇帝不是一个贪图酒色贪生怕死的昏君的话，那么十九□□是太后的主意。战事在即还要办大寿，看来是个慈禧太后的翻版啊。
甄昀和方景听到这个消息，脸上不约而同出现了怒色。方景起身怒声道：“北鲤能够与炎荒达成联盟，一定是给了炎荒不少的好处，炎荒好战且贪得无厌，岂只是黄金锦缎等物可以解决？我南郦地大物博，绵延百余年，怎可用割地联姻如此耻辱的方式？大丈夫宁愿战死沙场，也不愿苟且偷生！”
“城主大人所言极是，草民也这样认为。南郦与炎荒从前虽也有冲突，但从未采取过这样的方式。高宗时，北鲤联合炎荒大军开进，我南郦神将沈心远大将军带兵歼灭炎荒八十万大军，让炎荒蛮子闻风丧胆，数十年不敢来犯。若如今屈辱求和，让我等如何面对先前为保卫南郦疆土战死沙场的将士！”
场面一下子尴尬起来。忽然，一个不大却清亮的声音，从角落中响起。
“百万将士缩在关内，倒牺牲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去换得暂时的表面上的安宁，固然让人不齿。只是，我国长期没有大的战事，朝廷又以文为重，军队战力大不如前，而北鲤多年来在军事上一直十分注重，两方实力对比不必言说。就算我方能战胜北鲤，炎荒呢？屈辱求和固不可取，贸然出战更是匹夫之勇。”
小王爷的目光不由得随着声音寻过去，只见甄昀身后那个年轻的小书童，稚嫩的脸上是安之若素的淡然，完全不似其他乡村小子见到王爷那样惶恐不安。在男子中生得并不算高，清瘦，一袭灰色粗制布衣，背却挺得笔直。
刚才没有注意，现在一看才发现，小书童清秀稚嫩的眉眼间，有锐利的英气与自信。刚才听到方景与甄昀的回答，德清王还有一些失望，他本来以为这两个人会有全面的见解，没想到也不过是匹夫之勇。倒是这个小书童的话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再加上小书童不卑不亢的样子，让他不由得心生好感。
小王爷点点头，目光中有些赞许，声音相比甄昀和方景两人来说要平和许多：“不错。每逢战争，必然生灵涂炭，百姓受苦。更何况现在朝中，也没有像沈心远老将军那样的神将了。加之君命不可违，现在只能尽量减小我南郦的损失，避免割地联姻之辱。”
言罢，小王爷看了甄昀和方景一眼，顿了顿，接着道：“瑾瑜虽无官品，但腹有经纶，且比起朝廷上那些贪生怕死的老骨头来说，更合适出使。若瑾瑜愿意，本王便去向圣上呈上荐书。”
这小王爷说话可真是胆子大，可不是人人都敢这样大胆地议论朝政。。不过看样子这个朝廷还真是不行啊。
“这……”甄昀在听到闻人安的话的时候，先是惊讶闻人安怎么还没走，然后又惊讶于闻人安的语气与说话的内容，与他认识的闻人安完全不同。现在，他听到小王爷的话后十分惊异，“真的要去？而且如果让草民去的话，不太合适吧？”
甄昀的考虑不无道理。出使这件事情，按理说至少也应该找一个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去，那样才有面子，俗话说得好，头可断血可流面子不可丢。不过要说那个人还要能言善辩，随口都可以扯一大段一二三四的，这一点甄昀倒是符合。让甄昀去，且不说北鲤炎荒知道了怎么笑话，小皇帝这一关恐怕就过不去。
“本王自有办法。此事关系南郦尊严安危，还望瑾瑜不要拒绝。”
一般说自有办法的有两种情况，一种是胸有成竹故意卖关子一种是其实自己也没有办法只是随口糊弄，无论是哪种情况都非常恶劣。就像闻人安，每当她对于一些问题感到无法回答的时候，她都是用“我自有办法”之类的先搪塞过去。
甄昀毫不犹豫地把小王爷归为了第一类，面色十分正经且眼中似乎还有一种叫做“敬佩”的东西。总之他非常正式地作了个揖，“王爷如此看得起，是草民的荣幸。草民必不负王爷厚望！”
“对了。”小王爷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目光转向已经再次退到甄昀身后垂手侍立的闻人安，“你叫什么名字？”
“闻人安，字清明。”闻人安行礼道。
“对于刚才本王说的事，你有什么看法？”
最先露出惊讶的神色的是城主方景。德清王何等尊贵，而他说话的对象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书童，何必特意去问一个小书童的意见。
闻人安也吃了一惊，但很快就回过神来，缓缓道：“若战而不胜，不如不战。屈辱求和，更是不可。如此看来，遣使的确是最好的办法。此乃国之危机之时，出使人选十分重要，既要达到目的，又不能失了尊严。草民不过一介布衣，对朝廷用人并不了解，然而若以才能来说，草民愚见，没有比公子更合适的人选。”
甄昀刚开始的时候还十分着急担心，怕闻人安对答不当导致德清王发怒。然而，闻人安每说出一句，他就更加惊愕一分。闻人安的这一番言辞，既回答了德清王的问题，又显得谦卑客观。他从未想到，自己的母亲出去采药的时候救回的这个失忆的女子，不但读书认字，胸中还有这样一番谋划，心中不由得对闻人安有了一丝敬佩之情。
闻人安再次被惊着。甄昀一个人去都有些不可思议，还要再带上她？虽如此，德清王都这样说了，总不能拒绝。立刻跪下道：“承蒙王爷看重，草民万死而不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