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多，万籁寂静，睡意正浓时。
雪晴却仿若置身熔浆涌现的活火山，浑身烧的滚烫，以致整个人灵魂出窍般从绝高的山峰往下直掉，飘飘然的无法着陆。
梦中抓不到可依靠的物件，没有意识紧绷的神经线犹如牵着急速飞翔的风筝，稍不注意便会落得个线断，筝落。
仿佛又回到了那一个黑暗得无穷无尽的夜晚，梦中再恐慌，再撕心裂肺的呐喊，面容再狰狞，外人都无从得知，而她在旁人眼里也仅仅静静躺在床上罢了。
“快去打盆冷水，那条毛巾来”披头散发的奶奶心下大惊，顾不上忽暗忽闪的灯泡，把隔壁熟睡的老三着急叫醒，寒烈的北风从泥墙裂缝挤了进来，一簇簇的寒风令人打起冷颤。
被奶奶半夜叫醒，细腿细胳膊的老三坐在床上揉着朦胧眼睛，瞪着懵懂的眼神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可行动比思考更快一步，下一秒已溜下床，踢着拖鞋，往外踏踏踏……。
磨得发白，黑平的木盘盛着半盆清澈透明，让人看了忍不住冒冷汗的冰水很快被巍巍颤颤端了进来。
冰冷的水浸湿的毛巾一次又一次拧得半干，敷在脸色烧的红烫的额头上，丝丝沁凉轻拂而过，久旱逢甘露般格外凉爽，可依然无法缓解高温带来的热量。
高烧不退，四十多度的高温，把睡得正香的一家人都惊醒了，天寒地冻，夜深人静，这一刻，除了吹得猛冽的北风，悬挂在墙上晃动的灯泡，静得有些可怕。
一袋子的烟丝被卷成了一条又一条，灰灭烟起，白烟袅袅，丝丝盘旋，随着无可奈何的叹息，烦躁都泯灭于这个寒冷的深夜。
“快，再去打一盆冷水来，这么烫，这如何是好”房间急的团团转。
“药粉冲好了，先灌碗药，……”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从外面越来越近。
“都给我，你们别一个个站在这里，该睡觉的赶紧回去睡觉”
“要是再降不下来，脑子都要烧坏了”
“去拿件干净的睡衣来啦，后背的衣服都湿透了”
奶奶有条不紊的吩咐着，皱着蹙得老高的皱纹，微微下陷的眼窝透出疲倦的神色，一双沧桑的青筋展现的手时不时搭上她的额头。
“实在不行，只能带她去卫生院了，唉，这咋又出事了呐！”母亲眉头紧皱，急的直跳脚，摸黑找了件睡衣，忧心忡忡伸手又轻又快给她换上干爽的棉质睡衣，显然这样的事情做的不少。
“琼妹，你们别站在这里了，带她们去睡，明天你们还要上课的”奶奶眼睛转了一圈，催促道，灯光下，乌黑的发丝掺夹了根根半遮半掩，若隐若现的银发。
“……”
一声声的叹息，望眼欲穿的期盼，祈祷，静静的在深夜里扩散，静的心慌！
突然，呼气成雾，夹着激动喜悦，母亲合掌似悲似泣响彻房内叫喊道“阿弥陀佛，菩萨保佑，体温总算降下来了”
降下来，三个字，让愁眉苦脸，提心吊胆的一家人，无法安睡的心总算有了着落。
“唉，怎么老不让人省心的丫头……”松懈下来的奶奶面容舒卷似嗔似斥道，疲倦地伸直了老腰。
“还好被发现了，要是烧到天亮……”
“嗳，降了就好，天就亮了，你们都回去睡个回笼觉”
“唉，不睡了，天都快亮了”母亲抬头看了看没有一丝亮色的窗外，北风吹得直响的窗户，憔悴叹气道。
“我们年纪大，睡眠浅，就算回去再躺下，被窝还没暖，就要起来做早饭，你们不同，可以多睡会，何况工厂那么多事，没点精神，也抗不过来，都去吧”奶奶打着哈欠催促道。
一个凌晨就这么折腾了，待她们各回各房，关灯睡觉，奶奶重新把毛巾浸凉，搭在雪晴额头，便也在她身边躺下，弯了老半天僵直酸痛的腰脊终于得到了舒展，而隔床熟睡的老三呼吸变得绵长，平顺。
听着屋后吹得将竹林拦腰折断的风声，奶奶眯了会眼，可始终不敢深睡，深怕一不留神睡熟了，就这么睁着眼睛，想的事情就更多了。
以往家里最多病痛的莫过于三儿，三天两头生病，把药当饭吃已成为常态，但她知道，这一切只源于家里太穷，出生落下的病根，再加上吃不饱，穿不暖。而现在生活好转，身子开始调理过来，往常苍白的脸色也有了丝红润，一些小病小痛也很少出现。
而这个从小连个感冒都鲜少有的，自从那一次毫无预兆的昏睡，到如今，连发烧都能要她半条命的，把一大家子折腾得鸡飞狗跳，奶奶一时惆怅满怀，真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可她却看得明白，一大家子能在这个冬天盖上暖和的被子，睡好，吃饱，穿暖。这一切，不是每天早出晚归，披星戴月，忙得像陀螺的丈夫，儿子儿媳，而是这个动辄生病伤痛的孙女。
她的存在已经关系到整个家庭的生存大计，至关重要的人。
从一开始自家人去抓水蛭到如今开厂的变化，忙碌，充实，忙得脚不沾地的日子说不上舒坦，可吃得饱，穿得暖，在这个贫穷的年代，再惬意不过了。
短短几个月，家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若说不惊讶，那肯定是假的。
可对于这个仿佛一夜间成熟，日渐消瘦的孙女，奶奶心里始终存了一丝别样的想法，虽然躺着身边的是同一个人，可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她始终觉得不一样了，只是不曾深究，也没太多的空闲让她静下心来好好看看。
而今，心是静了，可越想，解不开的结却如屋檐下的蜘蛛网肆意遍布。
所发生的一切，在这一刻，都在奶奶脑海里重新，虽然人老了，可她的记忆却无出现偏颇，好奇心的驱使，让她一次又次去翻找未知的答案。
对比她现在越发虚弱的身体，查不出的病因，福寿浅薄的面相，和越发好转的日子。奶奶翻来覆去依旧找不出其他的理由。
夜很静，天还未亮，屋后竹林沙沙作响的声音这一刻似乎也安静下来了。
传言虽说不可信，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祖祖辈辈口口相传的禁忌此刻无比清晰的流转在奶奶脑海里。
紧绷的思绪，满满是那从未亲眼目睹过，只从老一辈口中口口相传，神秘令人望而生畏的传言。尤其是越发吻合的症状，这一刻，奶奶信了。
一双沧桑的眼睛布满的不可思议，甚至带了些惊恐。
丝丝凉气从脚心直窜心头，而她此时也把那个似乎无所不能的贵人完全给忘了。
盖在身上厚重的被子也无法驱除身上的寒冷，一动不敢动地躺着。
此时此刻，奶奶浑身如坠冰窖，血液凝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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