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窗紧闭，外面忽然狂风大作，雨点啪啪打在窗棂上，屋内的烛火被风吹得差点就熄灭了。一盏鹅黄色的纱灯笼，静静地亮着，屋内一片暗黄。眉心雪静静坐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痛苦感受弥上了她的胸口。
她什么也没问，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情绪，就那么安静地坐着。
大嬷嬷继续说道：“施夫人生孩子的那天晚上，栖霞寺来了一群特殊的人。好像是江湖中人，当时，施夫人看见那领头的人，十分高兴，说孩子交给你们，我就放心了……”
“可是，当天晚上，施夫人生下孩子以后，却发生了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
眉心雪依然静静地等待着，她那一贯诡艳的脸容映在灯火里，半明半暗，看不清楚她的表情，只是那一双眼睛如同深渊一般，映出两点幽幽烛火，深不可测。
大嬷嬷低声说道：“那天晚上，施夫人正在生产之际，宫里忽然来了人……后来……他们打了起来。”
眉心雪坐在软榻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甚至像是没有听大嬷嬷的说话，她淡然地望着那一盏青铜烛火，灯芯忽然“啪”的一声爆了个灯花。
大嬷嬷忽然跪下：“为了以后相认，施夫人命我用她的鸳鸯戏水的碧云钗烧红了，在你锁骨上烫了一个云朵的烙印……”
大嬷嬷的声音越来越低，声音里带着强烈恨意：“那天晚上，我亲眼看见他们抱走了你……我亲眼看见……”
忽然，她的话猛地停住了，双眼圆睁，直直望着眉心雪，嘴巴张得大大的，像是守候了二十多年的秘密，终于遇见要说的对象，却忽然被迫中止，所以死不瞑目。
眉心雪霍然站了起来，右手拔剑，直奔门口，声音有些发抖——
“是谁？”
窗外，有桀桀的笑声传来，似乎是女子的声音，带着她熟悉的阴暗诡异。
“叛教者死！眉心雪。你今晚运气真好，又找到了一个替死鬼。”
说话间，一个灰色的影子，从树梢上落了下来，手中一个灰色转轮。
身高九尺，面色惨白，唇色青白，像从坟墓里钻出的恶鬼，面相是男的，说话的声音却是女的。
这是极乐宫追命司的杀手婴汝。
眉心雪冷笑一声，手中的魅影慢慢展开：“没人告诉过你？你的声音有多难听吗？要是我像你这么不男不女地活着，还不如死了算了。啧啧啧……”
那杀手也不生气，手中灰色转轮加快运转，从里面飞出一把把飞刀，刀刀飞向眉心雪。
眉心雪手中的魅影轻轻挥洒开来，在周身形成了一片淡青色的保护圈，哐啷哐啷，那些飞刀都刹那弹回到他自己身上。
眉心雪站住了，慢慢走近那杀手，剑尖抵在那人的胸口上，笑得森然冷酷：“你知道吗？我这辈子最讨厌被人打断我听话或者说话了！”
忽然，那剑尖陡然刺进一片虚空，眉心雪刹那变了脸色，那是极乐宫的“虚影”之术，站在这里的只是一个影子，真正的杀手不在这里。
不在对面，那么，就在……
她浑身汗毛倒立，也不回头，身子往下一矮，深吸一口气，挥剑向后！
剑尖铿然一声撞击在什么金属上，然后被卡住了。
是那个灰色转轮。
那个女人一般地声音桀桀笑着，已经靠拢了来：“叛教者死。”
眉心雪冷笑一声：“为何不直接杀了我？”
那人的灰色转轮悠忽之间，已经在她的后心。
只要她再往后一靠，立刻就会被那转轮绞成两截。
眉心雪听见了自己的心在怦怦地跳着，也许这是最后一次听见自己的心跳了。
“眉心雪，宫主吩咐我，你只要把你走之前带走的东西交出来，他老人家大慈大悲，一定会饶恕你的。”
雨越来越大，哗啦啦地从空中倾泻而下，将白日里一切喧嚣和浮躁都冲刷干净，一切都隐藏在雨雾里，灰蒙蒙的，看不清楚，只有高高翘起的屋檐，在暴雨中翘起峥嵘棱角。
不远处的回廊曲折而又深远，似乎站了一个人影。
眉心雪脸上已经换上了茫然之色：“什么东西？”
身后那人冷笑一声，声音桀桀如同觅食的鹰隼：“少宫主可真是健忘……那个东西，一件很小的东西，少宫主要藏在哪里，才不容易被人发现呢？”
说着，眉心雪浑身大穴被封住，心中明白，这是极乐宫的“三千神水”，一旦落入水中，就会神不知鬼不觉地让人中毒，最是让人防不胜防，多少武林名宿，都遭了此道。
果然无论如何躲避，自己还是逃不过极乐宫的追捕。
眉心雪叹息一声：“宫主已经六十多岁了，半截入土的人了，跟着混有什么前途？莫非你们就没想过另投明主？找一个年轻的，有钱的，有谋略的，有权势的，武功好的，性格好的新主子？”
大于哗啦啦地下，她的声音稍微远一些就听不清楚了，可是在远处的回廊里，却传出了低低的笑声，像一朵漂浮在夜空的空花，虽然不明显，但是毕竟是存在的。
背后那人没动，灰色转轮依旧嗤嗤转动着，那人的声音更冷了几分：“少宫主，你上次诓骗穆子，说是只要放你出宫，以后会让他当大祭司。结果，你在跑路的时候，顺手偷走了他的积蓄，害得穆子被宫主废了武功。还有一次，你诓骗大祭司，说是只要让你进入秘宫，你就嫁给他，结果他在房间里等了半夜，等到的却是宫主，最后宫主把他阉了……”
“少宫主，你是个骗子，现在没人会相信你的鬼话了。”
眉心雪背后又凉了几分，心想果然是出来混迟早都是要还的。但是小命要紧，她干咳了几声，尽可能将声音放低了一点：“当日，我是受形势所迫，确实没有办法。你知道的，穆子和大祭司，在我心中的份量，怎么比得上你？我和你……”
搜肚刮肠半天，也想不起和这人有过什么交情，只得闭上眼睛，昧着良心，沉痛地说道：“你知不知道，其实，你在我心中，就好像一个兄长……，不，姐妹一样？亲姐妹，你知道，我从小孤苦，在宫里的日子很无聊，我真的真的好羡慕别人有姐妹的日子，那些年，你在修罗场练武，我总是偷偷站在后面看着，每次看着看着，心里就涌起了一种很温暖的感觉，那种温暖的感觉令我想要落泪……婴汝……”
背后那人的声音冷哼一声，转轮又稍微靠近了一点：“少宫主，这番话你曾经对柳叶儿说过，当日她来追杀你的时候，你对她说了这番话之后，马上转身跑路了，跑路的时候，还不忘顺走了她头上的金钗……”
眉心雪脸色白了白，叹息道：“你知道吗？我知道宫主有一套武功秘籍叫做《西方不败》，就放在秘宫的第二十三层……”
背后那人冷哼一声：“这话你已经对风枭说过，结果他回去以后，被卡在二十三层的石门里，到现在都还未出来……少宫主，你能编造一点有创意的理由吗？这些东西，真的对我一点诱惑力也没有啊！好歹我也是极乐宫排名前三名的杀手啊！”
眉心雪忍不住反问道：“你啥时候排进前三了？明明我走的时候，你还是第十一名。”
背后那人冷笑道：“你走之后，极乐宫因为经费紧张，宫中实行精简机构，下岗分流，前面那几个高手都跳槽到权贵家中当保镖了。”
说话间似乎有点哀怨。眉心雪心中一动：“婴汝啊！那你为啥不跳槽呢？我知道你自小孤独，当初入极乐宫是因为家里太穷，为了活命，你不得已才进来的。我们好歹相识一场，临时之前，我有一个秘密想要告诉你，我在一个秘密的山里藏了一大笔财富，你记得去拿……”
背后的灰色转轮略略停了停，眉心雪松了一口气，果然，这就是他的死穴。
然而，身后那人叹息道：“少宫主，若是一个人连命都没有了，要再多的钱又有什么用？”
“宫主给我们剩下的人，都服用了‘三春神仙丸’，每个月必须定期服用解药，否则必死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