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夜玄说话间已经冲了过去，将天网放在一旁，闪电般地点了王君隐几大要穴，然后脱下手套，手一挥，王君隐的上半身衣裳尽数除去。
看了半晌，九夜玄的手忽然颤抖起来，像是失去了很久的东西终于出现在眼前，然而，却因为已经失去得太久太久了，以至于不敢相信。
与此同时，眉心雪转过身子，起身到王君隐背后，慢慢地将天网收了起来。
九夜玄慢慢靠近王君隐，慢慢俯下身去……
三尺，一尺，三寸……
几乎是刹那之间，眉心雪用尽全身的力气一脚将王君隐一把推开，顺便用脚飞快地解开他身上的几大要穴！与此同时，双手张开天网，猛然向着九夜玄扑过去！
王君隐不受控制地向着暗门之外扑去，然后，暗门跌落，将一切隔断，只听见他发出一声惨痛的呼唤——
“师姐！不要。”
然后，暗门外发出惊天动地的捶门声，是他。
此生第一次，她终于感觉到他的在意，她竟然有些不敢相信。
曾经，在极乐宫的那些日子，她每日与他厮杀过招，他看她的眼神从来浸着寒意，不带分毫情感。
他们迫不得已，只能争锋相对。
她曾经用“惑心”之术套出他心中的秘密，他的答案不是她，是另外一个女子，哪怕连他关心的人，也是一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
她那么喜欢的人，却那么地喜欢了别人。
这真是一件莫可奈何的事情。
她想着，每天这么打一回，斗一回，恨一回，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然后慢慢地就老了，那时候那些花儿朵儿的都谢了，姐姐妹妹的也都淡了，他满脸皱纹，蹒跚难行，旁人都嫌弃他脸色难看，说话难听，气味难闻的时候，只有她不嫌弃他，而他也再没有旁的人在了，再说人老了总要多几分良善宽慈，他也总不好再像年轻时候一直坚拒她，她想着，她总可以熬到那个时候的。
可是，没有想到，她再也等不到那一天了。
她死的时候会化为碎片，到时候连个祭祀的人都不知道。
她的仇人不知道，她的亲人不知道，他也许会难过几天，但是不过几天之后，也许不过一天，也许几个时辰之后，他就会忘记她了。
至于她的父母……
在这一刻，她忽然不那么想他们了。
暗门关上的那一瞬，王君隐又冲了回去，然而已经来不及了，他眼睁睁看着那个一向诡艳的女子，手上一张天网盖住了自己，也同时那个魔鬼一样的人。
那是一个悲壮的，同归于尽的姿势。
她的脸上有一些遗憾，一些悲伤，一些自嘲，还有一些……喜悦。
那张脸上，变幻出无数的表情，有凝烟的娇怯和痴心，有心雪的狡黠和诡异，还似乎有另外一个人的影子。
他想起来，初次在极乐宫的见面，那个女子手中一把魅影，身着一袭杏黄色的衣裳，衣袂飘飘，面容有三春月色的皎皎风华，却又带着一种诡异，站在高处，俯视着他，嘴角一丝诡异的笑：“小子，快叫我师姐。”
他当时回答她：“若是要我认你做师姐，先问问我手中的剑答不答应。”
他们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就从争斗开始，无数次拼命搏击，无数次刀剑相对，最终第一次成为那个百人组里活下来的两个人。
那时候，他对她，并未手下留情。
她比他早来三个月，她的武功比他高，可是她却一直和他打成平手。
她还总是问他那三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你最难忘的人是谁？
他的答案：我姐姐。
第二个问题：你最喜欢的人是谁？
他的答案：我姐姐。
第三个问题：你最想保护的人是谁？
他的答案：我姐姐……还有含烟。
他的答案并未有错，可是，当时他在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总感觉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后来，她总是要他叫她“师姐”。
他脑海里，忽然轰然一响。
八年前因为局势所迫，他暂时困居于巴蜀一年，那一年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已经不记得了，因为他曾经命令王狄封住那部分记忆。
因此，那一年里，他只记得那个村子名叫燕尾村，燕尾村里有座山，叫做燕尾山，燕尾山下，住着一个可亲可敬的姐姐，那个姐姐美丽柔弱，精通验尸，对他极好。
后来的记忆就被封住了。
听王狄说，这是他曾经主动要求要封住那部分记忆的。
可是就算封住了那一年的记忆，他也仍旧还记得，那个燕尾山下美丽的小姐姐。
那是他一生里最温暖的回忆。
他望着眉心雪渐渐淹没在暗门后的脸，那张脸上忽然涌现出了三个人的影子，每个影子都有着同一个灵魂。
他浑身的鲜血都涌上了头顶，似乎天地、命运、所有一切都骤然化作一股洪流，哗啦一声全部倒在了他头顶上，一刹那之间，他想起了一个绝对不可能的真相。
他扑过去，拼命扑打石门，嘶声喊道——
“姐姐！姐姐……”
眉心雪脸上神色恍惚，像是什么也没有听见，在最后一刻，她高声喊道——
“我愿意！”
那一日在山洞里，他开玩笑地问她：““如果我娶你，你会嫁给我吗？我可是个太监。”
那时候，眉心雪回答道：“我愿意。”
然而，那时候天上忽然一个响雷打下来，洞里刹那亮了亮，那一个回答被雷电劈成粉碎。
他没有听见。
所以，在这生命的最后一刻，她再也没有时间说出更多的话，那么多年的爱恋嗔痴，那么多年累积的深厚情意，那么多年似真似假的演出，她再也不能一一说明。
那么短的时间里，浓缩了那么长久地一生。
那么长久地一生里，到了最后，也就只有那一句——
我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