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寝室的同学给拿的信。就胡乱丢在他的桌子上。
周五，夜半，马丁回到寝室坐下，悠悠地回味着刚刚和一年级小美女热舞调笑的情景。两个室友不知跑哪儿happy去了，人影都不见一个。倒了杯凉白开，马丁正要喝，却一眼瞥见了桌上那封厚厚的信。娟秀的女生的字迹，信封上有他的地址和姓名，发信人的信息只简简单单四个字“汉江大学”。对于平均一两个星期就会收到一封女生来信的马丁来说，信封上语焉不详早已经见怪不怪了。不知道是因为写信的人觉得拥有足够的自信，不需要在信封上写清楚，收信人也会心知肚明；还是因为写信人心虚，不敢写清楚怕被人看见；或许是想玩一个小小的心理游戏，用这种有意的模糊来勾引收信人更强烈的拆信欲望；还是别的什么……开始的时候，马丁还会饶有兴致地先猜一猜这个人到底是谁，这个谁到底是什么心态。后来，见得多了，也麻木了，就不以为意了。
不过，掂量一下，这封信似乎有点不一样，厚重。还真没收到过这么厚的信，页数估计少不了，可能用的还是有质地的纸。马丁不禁又再细看了看那娟秀的字迹。不，不只是娟秀，应该是隽秀，甚至可以说是劲秀。清新飘逸又疏密有致，分明有种力透纸背的风骨。这样的手笔，如果出自一个女生，那多半是出自一份汹涌澎湃的情绪，或是出自一个波澜壮阔的内心世界。马丁不由得好奇起来，那种久违的期待，甚至有些躁动不安的情绪再度袭来。
喝了口凉白开，让心神稍稍安定一下，马丁拆开了那封信。只顷刻间，他就觉得自己像秋天里的一片枯叶，被铺天盖地的狂风高高卷起，又被重重地抛进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才看了两页，马丁的精神便不能集中了。像是一口气堵在喉咙里，整个胸腔都憋闷得厉害，需要马上吸入新鲜空气才不至于炸裂。他连忙起身，把窗打开，深吸了几口。信想放一放再看，可那情深意切的字句，那恣意宣泄的情怀，就像魔咒一般套牢了他。感觉就像对面是一个强大无比，却美丽绝伦的摄魂师，正一松一弛、一招一式地念着咒语，向自己展示着一个深远无限、风光无边的极乐世界，索要的却是自己的魂魄……只有拼尽最后一点意志力，去维护那可怜的仅有的一点点尊严，才不至于把自己的魂魄一起被摄走……
那厚实清香的信纸所不能承载的劲秀的笔迹，那千回百转、积郁多年，终于喷涌而出的恋情，那囵吞世事、洞透人生、傲然孑立，却并无侵犯感的思想，那以火山爆发的力量泼洒出漫天花瓣、满谷幽香的才气，让他如醉如痴、欲歌欲泣……
上大学以来，马丁交往了不少女朋友。除了栽倒在江晨这样聪明而又坚定的女生面前，他几乎是无往不利。其实，更多的是女孩子自己主动送上门来。那些被他俊朗的形象、广博的才学、不羁的个性、独特的气质所吸引，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追星小妹妹们，如飞蛾扑火一般连绵不绝。他自认为不是来者不拒的滥交型，有相当严格的品味和标准。公平的说，马丁其实拒绝了大多数可以轻松到手的女生。不过，也许是由于“飞蛾”的基数太大，或者是汉大女生的总体品质精良，或是缘于他的品味高却不失于“丰富”……总之，最后与他交往过的女生屈指数不过来。
迄今为止，几乎所有的“飞蛾”在他需要她们飞走的时候，都会安静地离去。也许是因为她们中的大多数也无非只是想寻求一种追星的刺激吧。有时他会这样安慰自己，“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不是扑火的“飞蛾”，何尝明白“飞蛾”是不是快乐的呢？也有少数陷得深的，给他带来过这样那样的烦扰，不过他最终总有这样那样的办法全身而退，化险为夷。当然，无论他如何滴水不沾，无论他如何洒脱不羁，每个女孩的离去还是或多或少会给他留下些许伤痛的印记。
开始的时候，他觉得入怀的美人加上一段不一样的风情，换一记伤疤，是成熟的标记。仿佛是一次的免疫过程，只不过是为他百毒不侵的防卫又增添了一道盔甲。可慢慢地，当他阅过足够多的风景，单纯的不一样已经无法激发出他激情的时候，当他发现给一两个女生造成了不可逆转的心灵创伤的时候，他踟蹰了。他终于领悟到思想和精神不能够叠加。十个不能与他比肩的灵魂叠加到一起，也无法和一个与他齐肩的灵魂等量齐观。至于那些花红柳绿的容貌，曼妙灵动的身姿，他更多的只是出于新奇。与其用一时的快意来交换那让人隐隐作痛、暗暗后悔、时时反复的伤疤，实在得不偿失。尽管他依旧和女生们潇洒地调笑，却再没有“飞蛾”能真正接近他的火焰。
令他没想到的是，这一次，飞来扑火的却是章迩，他初恋的情人。一个涤荡了他的野性，激发了他的好胜心，成就了他今天的人。一个在他眼里，唯一不可亵渎的女神。神圣到让自己自卑；神圣到让自己不敢有任何非分之心；神圣到即使察觉出她对自己的好感也鬼使神差地不敢靠近。因为章迩的存在，他几乎不再崇拜其他女生。这造就了他在美人堆里挥洒倜傥，出入如无人之境，却更成就了他狂傲不羁、风流潇洒的美名，可随之也招来更多的青睐，引来更多的“飞蛾”。
然而这一次，飞来的确是章迩。扑面而来的不是一只飞蛾，更像是一朵潮涌而来，欲将他吞没的火焰。那几幅掩埋在心底最深处的画面:背影、回眸、笑靥，再一次无法阻挡地迸裂开来。把他那颗历经过无数“飞蛾”后，自以为已经穿上厚厚铠甲的心炸得千疮百孔、体无完肤。
章迩坦率地表白，不留任何余地把自己呈献给所爱的人。那个文静、清秀、聪明、乖巧的邻家女孩，居然有如此卓尔不群、深不可测的灵魂！而这样珍贵、这样炫目的灵魂又如此坦白、如此真实地袒露在他眼前，仿佛她思想里的每一道皱褶，每一道皱褶里闪着的光，每一道皱褶里开着的花，他都一览无余。现在，他的女神就这样，把自己毫无保留的交到了他的面前，放到了他的手边。只要一伸手，就可以把那温温软软、含情脉脉的玉人拥揽入怀，然后，可以亲吻、可以呢喃、可以流泪、可以欢笑，可以揭开那一层层的伪装，可以追忆那一次次的邂逅，可以冰释那一重重的误会……只要一伸手。
他应该骄傲，就像夺得了圣杯的骑士；
他应该兴奋，就像登临了绝顶的攀客；
他应该激动，就像即将打开时光宝盒的行者；
他应该欣慰，就像洗刷了所有的冤屈还得到最高补偿的囚徒；
他应该狂喜，就像一筹莫展中突然发现敌人不攻自破的将军。
******
可是此刻，一切的一切都荡然无存，他什么感觉都没有，一脸茫然、一片空白。他已经没有勇气去举起那只圣杯，没有胸襟去俯瞰那连绵的群山，没有余力去走出禁锢的囚牢，没有情绪去打开那期盼已久的宝盒，没有信心去追逐那支落败的穷寇……他已经彻底地被摧毁了，五雷轰顶般地再次被摧毁了，被那个缠绵又无比强大的灵魂完全摧毁。她的真实撕扯着他的神经，她的勇气倾轧着他的骄傲，她的透彻嘲弄着他的智商，她的深情羞辱着他的风流。给他留下的只剩下卑微的羞愧。
他一向很骄傲。随着学识胸襟的不断拓宽，他一次又一次地觉得，这个世界已经被螺旋式上升的他看得彻彻底底、通通透透。可过不了多久，他又会被更高级的人世智慧在某个出其不意的地方、以一种出其不意的方式偷袭、击败。恃才狂傲、目空一切的马丁，经常觉得这个世界就好似一只漂浮的葫芦，一次次被他强有力地摁下去，又总会从另一个意想不到的地方冒出来。今天，他却猛然意识到，自己才是那只漂浮不定的葫芦，那只想钻入人生大海的深处，却总是被嘲弄着踢出来的葫芦……
一次次站立、坐下，围着寝室来回踱步，每一步都踏在意识的边缘。他忽然打开寝室门，猛冲了出去，撞开过道上惊诧的同学，跑向被黑夜笼罩的操场。他发足狂奔，跑到胸腔灼烧一样的痛，跑到喘不上气来，跑到没有力气再跑……
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封厚厚的信。
在伏着腰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的时候，马丁突然有个幻觉。这难道真的是章迩吗？难道不会是别人就凭一个“章”字，谁说一定就是“章迩”呢？这个念头像一根救命的稻草，让他赶紧仔细梳理了一遍他认识的所有人的名字。随即他痛苦地发现，自己只认识一个姓“章”的人，那就是“章迩”。他不甘心，他不敢相信。不行，他要亲自去问个明白。或许是自己不认识的又一个“飞蛾”学妹呢。他寄希望于章迩能亲口告诉他这是个误会。这根稻草帮他攒足了最后一点力量，狂奔到章迩的宿舍楼下。
跑到了，却又迟疑了。不要再自欺欺人了，写信的就是章迩。只有章迩才有这份让他五体投地的勇气；只有章迩才有这份令他高山仰止的才情；也只有章迩才有这份让他无地自容的灵魂……
抬眸望向章迩的寝室，素净的窗帘随风浮动，泛溢出的恬静灯光，安然温馨……
不知哪个寝室飘出一首空灵的歌：
回～到～拉～萨
回～到了～布～达拉
回~到～拉～萨
回～到了～布～达拉宫
在～雅鲁～藏布江
把我～的心～洗清
在～雪山之颠
把我～的魂～唤醒
爬～过了～唐～古拉山
遇～见了～雪～莲花
牵～着我的～手儿
我们～回到了～她的家
你根本～不用担心
太多的～问题
她会～教你～
如何～找到你～自己
******
第三天，马丁从校园里消失了。听常老师说：他办了休学，要来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
至于马丁到底去了哪里？还会不会回来？无人知晓……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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