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晨一直念念不忘那次在病房里听牟雨讲起的神奇而美丽的神农架，那个牟雨生长于斯的家乡。五一节就快到了，这是他俩毕业前最后一个长假，两人商量着结伴到哪里去玩。经历了上一个十一长假“看人头”的折腾，这个假期，江晨无论如何也不想再去给风景名胜添堵了，只希望牟雨带她去向往已久的神农架看一看。牟雨自是满心欢喜。
考虑再三，江晨决定还是把行程瞒着父母，只是说去重庆肖菲家玩几天，就满怀着无限憧憬踏上了旅程。
神农架是世界中纬度地区唯一一块保存完好的绿色宝地，亿万年前，这里还是一片汪洋大海，喜玛拉雅造山运动顺便把它拉升成为华中最高的山。由于特殊的地理环境，神农架成为第四纪冰川时期各种动植物的避难所和栖息地。几乎囊括了北自漠河，南至西双版纳，东自日本中,西至喜玛拉雅的所有动植物物种。神农架的气候独特,海拔每上升100米，气温便会降低1℃左右。随着海拔增高渐次迭现暖温带、中温带、寒潮带等多种气候类型。境内温度冬季最低零下20℃，而夏季最高可达37℃。“山脚盛夏山顶春，山麓艳秋山顶冰，赤橙黄绿看不够，春夏秋冬最难分”是神农架气候的真实写照。
长途汽车缓缓地将他们拉出了城外，渐渐远离了都巿的喧嚣。江晨对神农架充满了好奇，在她的心目中，神农架是那么大而美，那么神秘，再加上牟雨的缘故,又平添了一份亲切感。牟雨则迫不及待地要向心上人展示神农架的美丽和神奇，好像那就是自己的一部分。他一直期盼着这次旅行，因为有心上人相伴左右，再平常的景致戴上了爱的光环，也会呈现出不同寻常的模样。
一路上，牟雨绘声绘色地描述着家乡的美景，“神农架苍山滴翠，峰奇林密。飞瀑丰盈，泉流清澈，有原始而天然的美。登高远眺，四季之美尽收眼底。春天，神农架的大草甸深可藏人，各色艳丽的野花从厚厚的绿草里探出头来，煞是好看。最美的是杜鹃花，开得漫山遍野，染红了一座座山头。夏天，浓密的树叶遮蔽了阳光，山林间清风徐徐，凉爽宜人。山谷流淌着大大小小的溪流，牵动着山脉的灵气蜿蜒流转，你会浑然忘却山外的烈日和酷暑。秋天，山野就是一幅绵延到天边的油画，那冷杉、红桦、黄柏、箭竹，随意将山脉涂抹成深深浅浅的绿、金黄、火红，让人享受着层林尽染的视觉盛宴。冬天的神农架，山上冰雪飞舞，银装素裹，令它更显圣洁神秘……”
不管他说多少遍，江晨都听得兴致勃勃。随着牟雨的讲述，神农架四季如梦如幻的美景依次在她眼中交替更迭，每一幅画面她都悄悄嵌进牟雨那帅气英俊的身影。在他的叙述中间或出现的“你”，或许只是描述四季变换彼时那刻他的心情，又抑或是一份邀约她同往的期许。不管是什么，那你我同在的感觉，令她心驰神往，陶醉其中。
“每到五月高山杜鹃就开始绽放，簇簇相连的杜鹃从半山一直绵延到山顶，身姿素雅，灿若蒸霞。你知道吗？这个季节观赏到云海的机率也相当的大，此时去神农架是一个非常好的选择呢！”
“真好！看来我们选的时间非常巧！”牟雨说得眉飞色舞，江晨的眼里也充满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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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几个小时山路的颠簸，并未削减两个年轻人初次同行共踏旅程的兴奋。长途车到达木鱼镇时，天色已暗下。牟雨的父母看见玉人一般清秀的江晨，又高兴又紧张，板凳用抹布擦了又擦，忙招待她坐下。打仗似的弄好饭菜，大家客客气气地吃了晚饭。牟雨妈妈腾出牟雨以前住的那间房给江晨。江晨还是第一次住在这样的平房里，感觉既新鲜又好奇。房间不大，但干净整洁，看不到一丝灰尘和杂乱。屋里摆放着几件老旧家具，流淌着浓浓的怀旧气息。她环视着这间小屋，努力寻找牟雨当年的影子,一眼便瞥见书桌的台板下压着几张牟雨儿时的照片，一张是百天的胖小子，张口大笑，眼睛里满是初见世界的好奇和喜悦；一张是三四岁的时候，皱着眉头，手里拿着一个木头小手_枪，神情严肃；还有一张估计是刚上小学，戴着红领巾，深沉地凝视着前方。江晨看着照片入了迷，心中充满温柔的感触。正穿越时空向可爱的小牟雨问候，淘气的大牟雨却偷偷溜了进来。两人卿卿我我了好一阵，见江晨打哈欠揉眼睛，满脸的疲惫，牟雨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静静地独自躺在牟雨曾经睡过的床上，一种既兴奋又紧张的感觉弥漫了上来。新套的被子暖暖的，散发着山里阳光的味道。江晨情不自禁地把被子扯到鼻子底下深深地呼吸，感受着那柔软蓬松的棉絮里封存的牟雨孩提时的味道，熟悉又陌生、踏实又亲切，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两人起了个大早，牟雨带她在小镇上转了个遍。一路向她介绍他读过的小学、中学，还有每一个转弯、每一个角落里曾经发生的故事。江晨饶有兴趣地听着、问着，跟着他的讲述，江晨仿佛穿越回到了过去，出现在牟雨年少的故事里，伴随着他一同长大……
走在小镇长长的石板路上，时不时有人跟牟雨打招呼，好奇的目光却落在他身边这位面容清秀、气质独特的女孩身上。牟雨初时很担心江晨被人这样上下打量会羞恼，不过见她在旁边安安静静地倾听自己与遇上的熟人搭话，间或还落落大方地报以微笑，便放下心来。路上偶遇一位老太太，硬拉着江晨的手，一个劲儿地夸牟雨。江晨其实听不太懂她的口音，连猜带比划地才弄明白老太太大概的意思，大致是说她当年每天在山路上拉着板车运东西，路过的学生们大都视而不见，只有牟雨每次都会默默地帮着在后面推。老太太说的时候，牟雨在旁只一个劲地傻笑，不好意思地挠着头说自己都不记得这件事了，江晨暗下喜欢。
木鱼镇山清水秀，民风淳朴，江晨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里。尤其是见到朴实刚健又勤劳的牟雨家人，了解到牟雨成长的点点滴滴，让江晨更加坚信了自己的选择。回到牟雨家中，已是中午，牟母做好了一桌的菜等着他俩。没有海味，山珍却不少。新鲜的香菇、地耳，山间的小白菜，当地的小土豆，还有牟母自己做的熏肉。浓浓的菜香让江晨胃口大开，她觉得从未吃过这样鲜香的饭菜。吃完饭江晨想帮忙收拾，牟家人却坚持待客的礼数，让儿子带客人去四处转转。牟雨想想便带江晨向离镇较近的红花坪走去。
到红花坪要爬一段山路。说是爬山，其实开始还是有路的，走着走着路便渐渐变窄了，十分难行。好在青春作伴，体力充沛；林木繁盛，时可支撑；再加上惯走山路的牟雨在必要和不必要时总施以援手，两小时的路程，二人说说笑笑，感觉只一会儿就到了。
这是从陡坡密林中猛然出现的一个平坝。疏草坪中远远看见一株巨木拔地而起，树冠不广，但茂密苍翠，直刺云霄，在如洗的碧空下傲然挺立，衬得远方的森林都成了灌木丛。江晨不由停住脚步，震撼于自然造物的神奇，一股感动之情从心头涌起，“啊，真是又雄奇又俊美。我读过的各种文学作品中竟没有能描述这景致的!”
牟雨颇为自豪，“是啊，古书里说荆楚蛮荒，徐霞客到此都会畏惧盗贼猖獗而绕行。野人的传说更是扑朔迷离。其实神农架一片大好山川，只不过因为地形复杂，气候多变，很难为人所尽知，所以才有了各种神秘的故事。你瞧，和这儿相比，江汉城的山丘树木自不必说，就是赫赫有名的武当山，也没有这样的原始巨木。想想这树该是历经过多少载云雾烟霞，承受过多少记风雨雷电，还这般生生不息，卓然屹立于这群山厚土之上，如此蔚为壮观，实属难得……”说着说着，牟雨自豪的神情里又油然而升一种肃穆，引得身边的江晨也不禁又多看了他几眼，用他看远处那株巨木一样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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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的计划是去爬神农顶。经过红花坪的那次短途徒步游，牟雨对江晨纤细的身材中藴藏着的体力和玩兴已有所认识。不过要在短短一天之内攀上神农顶再返回木鱼镇，路途遥远不说，难度还大很多，他不禁有些担心。因为计划到莲花峰顶看日出，他们凌晨4：00就起来了，各自吃了一大碗牟雨煮的热呼呼的面，背上轻便的行囊，便顶着满天的星光出发了。
初夏的清晨，繁星满天。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后，隐约能感到贴近地面处浮着一层若有似无的雾气。小镇上的人多还在睡梦之中，两人的脚步声，在沉寂的小巷中轻轻荡起的回响，偶尔惊起三两声零星的狗吠。
“冷吗?”牟雨扭头问身边的江晨。
江晨抬头，只见黑暗中两只晶亮的星眸关切着自己，心头一暖，嘴上却调皮着，“哎，你这双眼睛，好像你家小狗啊，就差摇尾巴了。”被调侃的牟雨也不恼，只握紧了她的手，心中的暖流弥漫开来，脚下却一刻也不敢歇着。
出了木鱼镇，踏上碎石小道，离镇上也渐行渐远。夜晚行路，白天见到的景物，这会儿都隐匿于夜色之中；白天感知不到的，此时却全都冒了出来。江晨不是个胆小的女孩，因为家世才学，见多识广的她胆量恐怕还略大于同龄人。即便如此，在这漆黑的苍穹下，伴着脚下的碎石时不时发出的轻微沙沙声，目力所及处皆是黑色灰色交叠。仿佛原始的大自然以一种新的姿态，展现着一种超乎于科学和文学之外的亘古与永恒，向渺小的她逼压过来，让她有种近乎窒息的感觉。好在有身边并行的牟雨，和两人牵着的手，让她的心稍稍安定了些。
觉出了她轻微的紧张，牟雨便讲起了一个自己年幼的故事来缓和黑夜的寂寥。“小时候，我爸妈每天忙着上工，早出晚归，总是姐姐背着我到处走，饭也是她做。有一天，天气特别潮湿，她怎么也生不着火，隔壁的伯伯家刚好也没人。我饿坏了，就嚷嚷着要吃糖。姐姐知道我说的是那种大块的麦芽糖，可是她不敢，因为那是妈妈留着年节才拿出来吃的。后来，实在饿得不行，我就翻箱倒柜地把妈妈藏得好好的麦芽糖找出来啃了一块，然后把剩下的仔细包好放了回去，想着妈妈不会发现。结果没想到当晚我妈就破案了。”
“怎么破的?”江晨听得入了神，全然忘记了紧张。
“可绝了……”牟雨故意顿了顿。
“快说，快说，别卖关子。”江晨已经急不可耐了。
“就是对牙印呀!”
“啊？”这出乎意料的法子逗得江晨笑出了声：“哈哈，你妈妈真是太有才了!”
两人说笑间东方微微泛起了鱼肚白。牟雨望着歪头看向他咯咯笑成一朵花的江晨，情不自禁地在她的脸颊上轻轻一吻。被这样的亲密小动作“偷袭”，江晨早就习以为常，却依然舒心愉悦。这些mark在两人情感旅途中的小小路标，如同幼儿园里奖励的小红花，如同作文佳句下被加注的波浪线，每每重复，每每总能带来新鲜的满足。
天光在逐渐増强，牟雨不由得加快了步伐，必须要在太阳真正出来前到达那个预定的峰顶，得赶紧了。虽然有了光，可此时脚下的路也骤然陡了起来，而且被厚厚的树叶遮盖得看不确切。狭路无法供两人并行，牟雨便把江晨的背包也接了过来，在前面开道，江晨紧随其后，亦步亦趋努力跟上。两人手脚并用疾奔了十来分钟，总算按牟雨的计划赶到了莲花峰顶。
莲花峰顶有个天然的巨大青石台，西面是两人刚才攀顶的小径，南面围拢着一圈稍矮的山，向北连绵着更高的山峦，还依稀可见通向神农顶的山路，朝东则是一片开阔的的山谷，天气好能见度高的时候，可直眺远处的地平线，正是观赏日出的绝佳之处。江晨拼尽了最后一点力气，终于攀上石台。两人刚相依着坐下，一线亮光便从深蓝色天空与地平线交界处的青白色边上探了出来。只一眨眼的功夫，亮边长大了一圈，周天也从黯蓝慢慢转浅，刚刚还缀满天际的星星们渐次隐去，只有那颗叫启明星的，依旧牢挂在天幕上。再一瞬，那张开了一瓣的亮边，已长成半个金色“橙子”，继而再丰腴成大半个。天地交接处刚刚褪去了白，倏然间便染上了灿然的金黄，进而又一口气不歇地向着红色迈进。一时间，整个峡谷都随之镀上了一片金红。像是同时接收到信号一般，清风曼舞起来，覆盖地被的薄雾也悠悠然然地四下散去，远近高低的各种树木显露出婀娜的身姿，而林间的鸟儿们被晨曦惊醒，也“唧唧啾啾”地亮开嗓来。终于，“橙子”底端彻底挣脱了地平线的束缚，一轮完满的红日跃升于地平线上。太阳出来啦!
江晨从离家至此，已经历了好多的第一次：第一次和心爱的男孩一起远游；第一次住到异性朋友家里；第一次在大山野地里摸黑走没有路的夜路；第一次亲眼看到太阳从群山的环抱中喷薄而出。尽管以前曾跟随家人在青岛海边看过日出，但这次是经历了近乎无边的茫茫黑暗中艰难的跋涉，才目睹了天地间斗转星移，日出万象更新，大地生机复苏，带给她的感触分外深刻，无与伦比。眼前这雄浑瑰丽的景色让江晨想起「观沧海」：“树木丛生，百草丰茂。秋风萧瑟，洪波涌起。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她深深地沉浸在这一刻的感动之中，眼里满是闪动的霞光。
此时的牟雨却在望着她。山里的日出对牟雨来说稀松平常，只不过意味着新一天的开始。而身边依偎的她的身体，一路生动的她的神态，四周弥漫的她的气息，才是他一刻也难以停止感动的源泉。天地再大，此刻他眼里只有她。虽然两人成为恋人已经有段时间，但这样长时间的旅行、相处，江晨许多不为人知甚至也不为己知的侧面都显露了出来。牟雨一路上用目光一一拾捡，用心细细品鉴，如获至宝。
许是刚才疾奔出了些汗的缘故，猛然静下来，那凉凉的山风掠过，江晨禁不住轻轻缩了一下脖子，牟雨急忙伸手揽住了她的肩。江晨一回眸，但见牟雨痴望着自己，眼眸含情，心下顿时被甜蜜地一绊，不由半喜悦半羞涩地轻靠在牟雨肩上。牟雨揽她入怀，两相静静依偎，只听见彼此的心跳越来越快。
“累吗?”
“有你在就不觉得累了。”江晨低声呢喃。
呼吸轻轻拂过她的面庞，江晨突然渴望看见牟雨的眼睛。目光微妙的移动被察觉，两双唇轻轻触碰，又迅速分开。她觉得自己被笼罩在一个难言的光环里，炙热的火焰从心中冉冉升起，蔓延全身。这一刻她只想追随磁场，相依相伴；这一刻他只想拔掉横亘在两段旋律之间的休止符，让它们畅快地奔流到一起。默默凝视着对方长长的睫毛，就像展翅欲飞的鸟儿相互梳理藏匿着渴望的羽翼。久久沉醉于对方黑白分明的眼眸中，直到深邃如海中浮现自己的影迹。心意相通的两人，为此时此地、此情此景相互拥有彼此而感激上苍，共同坠入甜蜜而混沌的探索之中……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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