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点钟方向，租书摊的壮汉，他的书品种很少，封皮很新，一看就是临时搭的生意，右手边第二家布料店选样子的妇女，布料店老板在看报，眼都不抬，无心做这单生意，可见这顾客在这里晃荡了很久根本不是真心买布，四点钟方向坐地上卖报的小男孩……”盛家外面的一条街上，盛凌宣和盛凌曼并肩走在路上，盛凌宣面上笑得若无其事，但却在极其严肃地叮嘱盛凌曼。
盛凌曼紧皱着眉头，一一顺着哥哥所说的方向看去，果然觉得不对劲，家外面突然多了这么多陌生人，盛凌曼一下子害怕起来，仿佛四处都有一双眼睛，自己暴露无遗。
“别东张西望，看我，笑，笑得越夸张越好。”盛凌宣嘴里说着警告的话，手上的动作却是宠溺地揉着小妹的头发，“你不是喜欢演戏么？演吧。”
“什么意思？”盛凌曼不解。
盛凌宣笑笑，不回答，然后抬头，不远处，一辆轿车开进来，在两人边上停下，盛凌曼跟着注视过去，只见苏芝桦从车上风姿绰约走下，和盛凌宣相视一笑。
“芝桦小姐今日怎么有空过来了？”盛凌宣忙迎上去，和苏芝桦轻轻拥抱。
苏芝桦今天派头很大，戴一顶黑色蕾丝边的宽贝雷帽，穿着红色的羊绒大衣，一副大墨镜欲说还休地遮住半边天，十分扎眼。
“哟，盛少如今舞后在旁，把我这个老相好抛九霄云外去了，我今儿就来替好姐妹们瞧瞧，花心盛少是不是浪子回头，只倾心一人了？”苏芝桦娇嗔。
“喂，”盛凌曼上前怒视着苏芝桦，“我哥好不容易有时间带我去看电影，怎么哪都有你啊。”
“那就要看谁魅力更大了哦。”苏芝桦挑衅，“如何，盛少，芝桦亲来邀约，几日不见，甚是想念，可否赏光共度好时光？”苏芝桦对着盛凌宣说话的时候，举手投足间都是风情，盛凌曼在旁边看得牙痒痒。
“当然，不过我这个妹妹最近有点调皮，我得先把她绑在家里才能安心共度好时光。”盛凌宣说着，一把拽着盛凌曼手腕，同时转头对着苏芝桦坏痞一笑。
“你放开我，姓盛的，你凭什么绑我，我要去百货商场，要去看电影，要去骑马，苏芝桦，你就是个赔钱倒贴货，天天勾引我哥陪吃陪喝□□，你得到什么了啊？你不喜欢我直说，别天天在我哥枕头边上吹风，我告诉你，只要我盛凌曼活一天，你就别想当上盛公馆的太太……”
盛凌曼被盛凌宣拖着，扯破了嗓子似地大吼大叫，泼妇骂街一般的，苏芝桦呢，也不怄气，扭着腰肢慢悠悠地跟在兄妹俩后面，耀武扬威的凌人姿态，瞧他们仨这样子，任谁看了，都像是未来大嫂欺负小姑子呢。
“演的不错。”一进家门，盛凌宣一推盛凌曼，让她站好。
“还行吧，未来的费雯丽。”盛凌曼也不客气，揉着自己的手腕，“捏痛了，下回轻点啊。”
“快去吧。”盛凌宣冲苏芝桦点头示意，苏芝桦明白，上前二话不说扭着盛凌曼就往卧室走去。
盛凌曼挣扎着喊了半天，突然发现苏芝桦看着柔媚小女人一般，但力气大得竟跟个男人似的，根本不是她装出来那副娇滴滴的样子，盛凌曼只得认栽，听她安排。
孙姨来了！
孙舞阳进家门那一瞬间，立刻就觉察到了她的气息，那是一种特别抽象的感觉，只要和她共处一个空间，孙舞阳全身的毛孔都会张开的一种压迫感，不用任何判定，她就是知道，她的身体知道，只愣了一秒，孙姨已经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钻了出来，快步移到她面前，快手袭击，孙舞阳弯腰，躲过她一拳，退后紧贴墙壁，拉开灯。
“算你反应快，”孙姨板着脸站在门口，“黑暗永远是在给敌人留机会搞袭击，抽空让武七换一副透光窗帘。”
“不换！你试过了，在黑暗中偷袭我并不容易，我是地狱里的女鬼，怕光不怕黑。”孙舞阳自顾走向沙发。
“外头已经在传你是未来的盛家女主人了？”孙姨跟上去，冷漠地打量着孙舞阳，“别忘了暗杀者的忌讳，不要亲手给自己挖坟。”
厨房里传来响动，孙舞阳瞟了一眼，估计是玉嫂在里面，“我的命几斤几两我心里有数。”
“那样最好。”
“什么时候杀他？”孙舞阳突然挑眉，目不转睛地盯着孙姨。
“谁？”
“盛凌宣。”孙舞阳低了头笑，然后轻浮地补上一句，“我情郎呀。”
“现在日本人打着他的主意，就要看他骨头硬不硬了，他要是从了日本人，死期自然快了，他要是扛得住，他依然是你在上海行事最好的障眼法。”
孙舞阳想起在盛家所见，盛凌宣如今投不投敌已经由不得他了，盛凌曼自以为全世界都不爱她，其不知，如今她才是盛凌宣的死穴，章克初明白，日本人也明白，只要盛凌曼受威胁，盛凌宣便被挟制，骨头再硬也会被拿下。
“你在想什么？”孙姨恨不得时刻都举着探照灯，把孙舞阳心里的一举一动都打探得清清楚楚。
“我在想，你为的是什么？”孙舞阳含笑。“救我，帮我，训练我，折磨我，有时候你像个母亲，但更多时候你都像个恶魔，你知道的，总有一天，你会死在我们其中一个人的手里，除了我们的恨，你能从这个实验里得到什么？”
“我若说是为了信仰，你信吗？”
孙舞阳不答，但微微一笑里满是嘲讽。
“你可以不信，但你要明白，我对个体命运没有悲悯和仁慈，那是因为我对这个国家，这片土地怀有深情，我不要我们的子孙后代沦为日本种族的顺民，总有一代人的悲惨是早已注定，是你，也是我，但如果我们的生命和鲜血能换来更多人的自由，再多你我的牺牲，都是值得的，总要有人为此去奋斗，生生不息。”孙姨踱步而起，望向孙舞阳，“所谓实验，是我不断尝试实践理想的方式之一，也只是我效忠党国的权谋，你要记住的是我们的奋斗目标，长夜终会过去，为了天亮那一刻。”
孙舞阳调侃的笑容渐渐敛住，她静静地望向这个魔鬼一般的妇人，认真问道，“我不知道你要的天亮是什么，于我而言，我的天亮，不过是安好的平安，我们的团圆。孙姨，你告诉我，是一个我最在乎的人的平安快乐重要，还是我看不见的天下人的自由重要。”
“我不懂。”孙姨微开口，孙舞阳却已经失控地站了起来，打断她，“你当然不懂，因为你没有爱过，也没有被爱过。你妄图把我们都变成像你这样的冷血魔鬼，可如果连一个人的命运都不去在乎，不去怜悯，怎么会懂得为了国家，为了人民而奋斗……”
“啪”的一声，孙姨拍案而起，怒视着孙舞阳。
“难道国家不是一个个人组成的，难道人民不是无数个个体的总称，你口口声声为了苍生，为了人民，我，我的安好，还有那些被你关在地狱里的女人们，我们就不是苍生吗？”孙舞阳看着暴跳如雷的孙姨，依然面不改色地说出了自己想说的话。
“舞阳，舞阳。”玉嫂从厨房里跑了出来，身上还系着围裙。“小姐还是很疼你的，特意嘱咐我给你做几样你爱吃的菜呢，你不要一见面就跟她吵架。”
“我敢吗？”孙舞阳冷笑，“玉嫂，你再清楚不过，你们家小姐是如何卑鄙无耻地控制着我的软肋。”
“舞阳。”玉嫂面有怒气，忠心护主，“你怎么能这么说小姐？”
孙舞阳冷冷从玉嫂手里抽回自己的胳膊，她不懂这个叫玉嫂的女人和那个叫武七的男人为什么对这个冷血魔鬼如此愚昧的忠诚，像是被下蛊一般，任她差遣和控制。
“玉嫂，你先下去吧。”孙姨对着玉嫂说话的时候，语气里终于有了温度。
玉嫂没说话，转身离开前看了一眼孙舞阳，示意她不要跟孙姨动气，孙舞阳别开视线，装作没看到。
“江山的事得到了上头表扬，你累了，休息几天。”孙姨恢复了她那一贯冷冰冰的样子。
“不是来下任务的么？”孙舞阳疑心。
“最近留意江怀洲的动静，梅机关的机关长犬三平已经朝他抛出了橄榄枝，他内心潜藏着魔鬼，只要一发作，就干掉他。”
果真是朝着故人一次次开枪，江叔叔死在了自己的枪下，江怀真因自己而死，下一个，便是江怀洲了，当年的五小霸呀，孙舞阳心想，恐怕永远是敌人了。
“我以为会是章克初。”
“日本军部在商讨一份最后进攻的作战计划书，想要以此一举灭亡中国，下个月以章克初为首的卖国贼会与日本军部进行作战会议，拿到作战计划书之后才是他的死期。”
“你的实验究竟是什么？”孙舞阳突然话锋一转，眼里的恨意弥漫出来，问出了深藏于心的一个问题，“我不相信外头的传说，那是你们放出去的障眼法吧，反正我都是你案板上的鱼，总有一天要被你大卸八块，你就不能让我死个明白吗？”
“把你大卸八块之前，我一定会告诉你，真正的实验是什么。”
孙舞阳一惊，看来自己的猜测是真，这个实验根本不是为了证明在隐秘战场上，女人能比男人更好地发挥作用，而隐藏着其他不为人知的秘密或者说是阴谋，而这，一定跟每一个杀手息息相关，以孙姨的变态之程度，不会大费苦心，搜罗那么多流浪孤女做一个如此普通的实验，这不是她。
而真相，孙舞阳已经不知道自己是否还会有机会从她嘴里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