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少卿娶妻,帝都太守嫁女儿,虽未说红妆十里,但照这绵延望去的红木喜箱、跟随队伍随行的吹打人员,也有个五六里的架势,倒是稍稍缓解了近日城内惶惶不安的人心。
微风撩起路边树枝上的红带,绸带飘扬,情丝悠远。
楚正竹今日一改往时清简的装束,一身红衣喜服,头戴玉冠,英姿飒爽地骑跨在枣红色的大马上,在迎亲队伍的前端,拱手与前来贺喜的百姓道谢。
“楚大人,楚大人!”
原本今日街道就格外拥挤热闹,一开始楚正竹便也没注意到这一声呼喊,可这路程都快了大半了,耳边的呼喊却是越来越急促,越来越清晰。
他这才开始环顾四周的人群,可这人海茫茫,一眼望去都是百姓,噪杂的声音再次淹没了那一声呼喊。
“哎呦,这是谁家小孩啊,别挤啊,有没有礼貌!”
“就是啊,真是没教养!可别让他跑到前面,脏了楚大人的眼。”
“就是,就是”。
附和的人越来越多,可那小孩像是听不见周围人的谴责,手里护着一筐东西,一味跟着迎亲队伍,身躯娇小,又被几个大人故意为难,差点摔倒在地上,可他仍是虎着脸往前挤。
眼见着他挤到最前排,却又被官差大人死死拦下,周围几个为难他的人,偷偷捂嘴笑了起来,真是自不量力。
一个痞子样的小混混瞧见了,坏心顿起,从后面用力一推,将他从人群中推倒在了迎亲队伍内。
“啊!”
他也不过一个四五岁的小孩,这样猝不及防地被人用力一推,顿时摔在了地上,他的手,膝盖包括下巴都被蹭破了皮,顿时鲜血直流。
那小混混也没料到他竟如此不经摔,有些心惊,见四下无人注意到他,便悄悄从人群中溜走了。
官差见此,更是为难地很,今日是楚大人大喜的日子,这个小子现在却是如此狼狈,这不是找大人晦气嘛!
本想将他直接扔出迎亲队伍,可楚大人平时人品太好,以至于前来围观的百姓甚多,若被歹人趁乱闯入迎亲队伍,他们更是一百条命都赔不起啊!
“发生了何事?”
那边闹出不小的动静,楚正竹便也是注意到这边。
回头一看,便见一个小孩摔在了迎亲队伍内,只是他伏在地上,周边地上隐有丝丝血迹。
楚正竹皱眉,不顾周围百姓的诧异,连忙下马,走到小孩身边。
“你是哪家的孩子?快些起来”。
说着便要去扶那小孩。
他温柔亲和的语气却让小孩如惊弓的小鸟一般,连忙将身子偏向另一边,躲过了楚正竹伸出去的手。
片刻后,只听他颤颤巍巍地说道“小人身上脏,不能玷污了大人”。
他的声音分明是如此稚嫩,可为何会说出这般话。
楚正竹冰冷的双眸扫过小孩周围的百姓,虽说平时他也不苟言笑,可却不是不带半分温度,很少有人能让他露出这般神情,可见是真的动了怒。
那几个为难过小孩的人见此,个个躲在人群里,缩起脑袋。
他们以为楚正竹没有看见,可凭着他辨人断案的本事,怎么可能没有注意到他们,只是现在人多,今天又是特殊的日子,这才作罢。
“别怕,没有人会为难你”。
楚正竹耐心的安慰着小孩。
只是一旁的管家却看不下去,上前劝道“大人,再不上马,就要错过了吉时了,小姐还在太守等着呢”。
楚正竹闻言倒是没有什么变化,只是他身旁的小孩像是想起了什么。
“今,今日是楚大人大喜之日,小人给,给楚大人备了贺礼”。
听着他小心翼翼的语气,楚正竹在他头上安抚的手,顿时停了下来。
“所以,你今日一直跟在迎亲队伍后面?”
小孩点点头。
“也是你,一直在唤我的名字?”
小孩又点点头。
这大半的路程,就算是他骑在马上也略显疲惫,又何况是一个徒步跟着他的小孩呢,他自然而然看到了小孩磨破的鞋子。
小孩似是注意到了大人的目光,有些局促地用衣袍遮了遮,可仅凭那破旧的衣袍却是怎么也遮不住。
“这,这是贺礼”。
像是为了转移楚正竹的注意力,小孩拿出一直护在怀里的篮子,只是拿出的片刻,他自己却愣了愣。
本来好好的一筐鸡蛋,现在却是碎得稀巴烂,没有一个完整的。
“对,对不起,小人没能护好,都是小人的错,求大人责罚”。
被人责骂,被人为难,甚是被人推倒在地鲜血直流,他都没有一丝委屈不满,现在看到满篮子破碎的鸡蛋,却隐隐有了哭腔。
楚正竹紧密薄唇,心里不知是何滋味,随后竟接过了那一筐鸡蛋。
“谢谢,我很喜欢”。
小孩闻言,惊讶地抬头,看到大人眼中没有一丝嫌弃,是真正的喜欢。
在小孩抬头的瞬间,楚正竹也愣了片刻,如果说他忘记了眼前的这个人的话,这双澄澈的眸子却是怎么也忘不了的。
他为官不久,却是屡破奇案,这个小孩父母便也是牵扯到其中一个案子的无辜人,只是最后他们还是来晚了,他抓到歹人的时候,他的父母已经遇害,只留下这个孩子。
“大人,快些启程吧!”
楚正竹自然是不能让他独自一人就这般回去,可他现在是在迎亲的路上,若中途带个孩子回去,怕是对他更不利。
正在为难之时,耳边却又响起一个久违的声音。
“哟,这不是楚大人嘛,我记得今日不是楚大人的大好日子吗?怎么还在路边闲逛,也不怕误了新娘子的吉时~”
在这种情况下,还不忘调侃他的人,想来长安也没有几个了。
“臣参见慕丞相”。
“臣记得给将军送请帖的时候,也给慕丞相送了,怎么丞相现在......”
慕玖离“啪”一声,收起手中的折扇,摇摇头“别提了,你们万俟将军实在是太过小气,连个顺风车也不给我搭,我为了楚大人的大婚,可是足足走了一个时辰呢!”
周围不知情的百姓闻言,见丞相确实是发丝凌乱,有些虚喘,便议论纷纷,看来慕丞相对楚大人也是很关心的呢,竟徒步走了一个时辰,前些日子听说慕丞相受伤在将军府调养,没想到将军对丞相竟是这般无情,连马车也不给准备!
楚正竹嘴角抽了抽,将军对丞相明明很关心,根本不可能连马车都给他准备,以他的了解,慕丞相肯定是又睡过了,又想来街上凑热闹,才拖到现在,那幅虚弱的样子,明明就是自己玩得太狠了。
“慕丞相来得正好,小人有一事想先麻烦丞相大人......”
慕玖离不耐烦地听了一会,跟地上的小孩对视了一眼,两人都眨巴眨巴眼睛互看了对方一眼。
“好了好了,知道了,本相会照看好他的,你快上马吧”。
“谢慕丞相!”
慕玖离露出浅浅的笑容,“大恩不言谢,你懂得~”
这句话是这么用的吗?
楚正竹微愣了一下,这么光明正大地暗示,果然只有她做的出来。
随后拱手,“小人欠慕丞相一个人情,以后若有用到小人之处,小人自当尽力”。
“孺子可教也~”
“.......”
慕玖离也不顾风中凌乱的众人,一把扛起地上的小孩,便离开了迎亲的队伍。
尽欢默默跟在自家主子身后,抖了抖身上的汗毛,这个姿势为何这么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