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深为什么要约她看美术展？
以林大小姐的行事风格，按个摩都要去挖前任，许漾不相信这是一场单纯的看展。
炫耀自己有品位？不大可能，显而易见的事哪需要这么拐弯抹角，这个人没这么无聊。
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性最大。
许漾没把心思过多的放在这个上面，反正等到周末答案就会自动揭晓。她和夏正其早就分道扬镳，没什么可挑拨的，总不至于林深深突发奇想要撮合两人，那她真是脑子进水了。
周五的时候，许漾回家看望爸妈。第二天顺手把向柳带出来，扔到东柏果园。
向柳喜欢张千越，张千越也愿意亲近她，用小姑娘调剂一下生活也不错。最近张千越不是上班，就是四面八方地咨询，“初见”就差临门一脚，文佩走了，店还稳稳当当地立在那里，总不能就这么空着。他和许漾都没有经商的天分，也志不在此，需要招人来经营。
风驰电掣地约见了几波人，有一个经验和能力看着还挺合适，连度少那么吹毛求疵的人都表示靠谱。可是张千越空前谨慎，他把佩姨的心血看得无比金贵，想从茫茫人海里捞出金斧头来。
许漾有意让他周末歇会，又不便说得露骨，只好把向柳推到前台。有她捣乱，张千越的精神一定能容光焕发一百次。她想得十分周到，预测到向柳要是看到家里还有另一个女性肯定会大呼小叫，于是把李季也支走了。
谁知向柳的古灵精怪提前上线，快到门口时磨磨蹭蹭。
许漾不解，“怎么了？”
“我听许爹说了姐夫家的事，你是想让我给姐夫解闷的对不对，那我们等价交换吧。”
乖乖，都知道等价交换了。
许漾板出一幅姐姐的威严，“跟家人谈条件，小小年纪能不能单纯一点？”话说到一半开始漏气，因为她刚发现向柳这一年个子猛蹿，已经和自己差不多高了。
向柳有恃无恐，一扯书包带子，“谁规定年纪小就一定单纯，都是大人们自以为是的幻想罢了。真奇怪，你们又不是没年轻过。”她瞟了瞟许漾的脸色，“你不答应就那我回去了，下个月要期末考试，好多科目要复习，没考好我爸回来要抽我的。”作势要往回走，被许漾抓着书包揪回来。
“什么事？”
“下周你去趟我们学校，悄悄地去，老师要见家长。”向柳脸上有点不自然。
看来是在学校犯错了。向叔叔向阿姨不在国内，向柳的学业一直都是严老师关照，也幸亏她在外国语学校念书才敢瞒天过海，要是是一中，严老师一视同仁，她大概是要雪上加霜的。
难得看到她吃瘪，许漾来了兴趣。
横竖是要坦白的，向柳扭扭捏捏，含糊地说：“嗯，那个，和班上的同学闹了点矛盾……”
想起向柳的光辉历史，许漾觉得还是问清楚比较安心，“一个同学，还是一群同学？”
“一个。”
许漾上下打量，嗅出一点诡异，能赤手空拳揍翻一干人等的女侠竟然会不好意思？嗯，她现在也是个大姑娘了。许漾笑着拍她肩膀，“好说好说，我去就是了。”
向柳说：“你千万别说漏嘴。”
“行。”
“对了，我爸过几天回国。”
许漾愣住，“他们之前不是说一直腊八之后才回来吗？”他们提前回来她还是很兴奋的，只是奇怪为什么会改期。
向柳耸肩，“谁知道呢？只有我爸回来。”
许漾看时间，快两点了。美术馆离这里要半个小时左右，据说冬季周末五点闭馆。她和林深深约的下午，估摸着磨蹭得也差不多了，再晚就过分了。
她算来算去，没算到林深深到得更晚。
容城美术馆去年竣工，尽管馆藏极度匮乏，但架不住文化厅领导的雄心壮志，修得大气磅礴，每间馆室宽敞得可以跑马。
前来参观的人不多，稀稀拉拉，来一波走一波，许漾怀疑自己能不能撑到林深深赶来。
这是一个油画展。许漾对画画毫无造诣，也无鉴赏力。毕业那年向允带她去意大利，免不了去参观梵蒂冈博物馆，每个人都高深莫测地仰望，许漾不想表现得过于文盲，也摆出一副凝视的姿态，实际上除了“哇！这幅画能卖很多钱”她什么看不出来，全程靠讲解器撑着，她的英文半吊子，也是听得一知半解。
后来又去佛罗伦萨，乌菲齐美术馆新鲜一些，因为里面有无数裸男雕像，千姿百态。她兴致勃勃，假装目不斜视，后来发现所有人都坦荡荡地指指点点，只有她硬是分裂出一种猥琐。
她越想越惭愧，心想来都来了，大不了我多看几遍，当然，首先得从了解每副画的作者开始。正要凑近去，一个熟悉的人影走过来，站在不远处和一对夫妇低声说话。
又有点陌生。
在许漾的记忆里，夏正其很少搭围巾，更别提穿一件高领白毛衣，这简直不是他的风格，依稀记得他似乎说过这么打扮很娘炮？
平心而论，其实还挺潮的，想不到他私下换了风格。
不由自主多看几眼，夏正其那边的谈话结束，朝她走过来。
“这幅画是西里伯斯海，在马来西亚。当时我去诗巴丹潜水的时候，快艇在海上行驶，浩浩渺渺，那里是我见过的最接近海天一色的地方，回来后就迫不及待画出来了。”
许漾有些茫然地看他，是夏正其的长相没错，为什么他的声音变了？清脆，如清泉击石，叮叮咚咚，完全不似以往的低沉。
扭头去看油画右下角，作者署名——夏正林。
夏正林轻笑，“你都看了我三遍了，是对画有疑问，还是对我有疑问？”
脸也有差别，夏正林的肤色明显暗一些，眼角带勾，看起来风流多了。许漾脑子有点乱，脱口而出：“你是不是有个双胞胎哥哥？”
夏正林笑意更深，“你认识夏正其？”
许漾点头。
既然是哥哥的朋友，夏正林主动承担起带她看展的重任。他们边走边谈，许漾画没怎么看，倒是搞清了夏家的家庭状况。
夏正其提起家庭的次数不多，因为父母很早离异，他和母亲生活艰难，说起时言语间很是介怀，久而久之，许漾自觉地不问。直到今天，她才知道，他还有一个孪生兄弟，小学时就分道扬镳。
“我哥和我关系比较普通，一年难见两次。以前他恨我爸的时候，我们有两三年毫无联系。这次是深深姐看到我在全国巡展，说正好我哥在容城，让我来这里也办一场，还是她拉的赞助，不然就我们这点钱，还真办不起来。”
许漾点头，不再多问。既是故人，点到即止。
说话间，他们来到另一间馆室。刚刚那间都是风景，这间全部是肖像，耆耄老者、扎羊角辫的女孩、哺乳的新妈妈……面目生动。
正对门口是一张女孩轻嗅蔷薇的侧颜油画，好些年前这类型的写真十分流行，抱一束花、低头、轻嗅，端出文艺青年的架势，前提是你得有个好看的鼻子。女孩侧脸有点像董洁，完美无瑕。
许漾看着那张画，半晌说不出话来，一直喋喋不休的夏正林也突然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夏正林先回过神，见许漾目不转睛许久，问道：“不会你也认识她吧？”
许漾心乱如麻，不知如何作答。
她的的确确见过这个女孩，确切地说，是见过这张照片。正是这个女孩，让她决定彻底放弃夏正其。
夏正林当她默认了，“世界真小，真真是我的女朋友。”
许漾反应了好久，才知道他说的真真是画里的女孩。等等，她怎么会是他的女朋友。
夏正林嘴角含笑，“她是个特别可爱的女孩子，人如其名，既单纯又真实。她喜欢小动物，爱吃甜食，偏爱蛋糕，却怎么都长不胖。”
电光火石间，一个念头隐隐约约现出原形，因为太不可思议，也不敢相信，于是犹犹豫豫地落在半空，半明半晦。
夏正林问她：“你怎么认识她的？”
许漾勉强笑笑，“认错了，以为她是我的大学同学，她们长得很像。”
夏正其耸肩。
“她今天也来了吗？”不行，得眼见为实。
夏正其又是一阵沉默，“去年春节她回老家过年，在高速上发生车祸。没了。”他耸肩，露出一个嘲讽的笑，“真奇怪，新闻里总是报道春节的高速挤得水泄不通，半天也挪不开几里，偏偏她走的那条路就畅通无阻。”
许漾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抱歉”。
后来她不甘心，忍不住又去看那个微博，却发现空空荡荡，什么都不剩。可能是夏正林怕睹物思人，选择清空微博。
又有熟人过来，亲热地叫“leo”，夏正林收起情绪，微微欠身，转身离开。
这大概就是阴差阳错吧。当时看到那个微博名——leo夏正，再配上那张脸，自然而然就以为那是夏正其。夏正其的英文名根本就不是leo，而是charles。她当时怎么自圆其说来着，哦对了，leo是障眼法，傻逼才用charles呢！可是既然都舍掉charles了，为什么他还会用夏正那么明显的真名呢？还有“为了你做世界上最棒的糕点师”，夏正其从来没有表现过厨师的天赋，甚至不爱吃糖。
如今一回想，那场所谓的抓奸真是漏洞百出。
为什么自己当时那么笃定？是因为有一颗笃定的心吧。
她认定他欺骗她，他不否定，甚至带着默认的倾向，怀疑火上浇油，终于燎原，无可挽回。她该怪自己过于精细还是粗枝大叶？
走出美术馆的时候，许漾被突如其来的冷空气激得一个颤抖。
林深深的车停在前面，十分显眼。
许漾走过去，拉开车门坐进去。两个人都目视前方，没有说话，是沉默的心照不宣。
车内音乐缓缓流动，一曲毕，熟悉的旋律响起。当奶茶唱到“日子再忙，也有人一起吃早餐”的时候，许漾说：“我几乎能唱刘若英所有的歌。”
林深深接话，“我五音不全，这辈子大概是不能了。只能帮他收集关于奶茶的东西，唱片、书、签名……你说要是他们微博互粉，他会不会开心得跳起来。”
许漾：“他刚工作的时候胃不好，我本来只学到煲汤的一点皮毛，后来修炼成个中高手，可惜他一口都没吃上。”最后都落到某人肚子里了。
林深深：“我不会做饭。有时候他想吃什么，我就满北京的去找口碑最好的那家买回来，现在我也修炼成了资深吃货。下次你去北京，我带你吃好吃的。”
许漾：“真羡慕他。”
林深深偏头。
许漾微微一笑，“总有人前仆后继地对他好。”
林深深莞尔，“是啊，大概上辈子他做了很多好事。”
“他知道这件事吗？”
“我还要邀功的，怎么会藏着掖着，不过暂时还不知道。”林深深的手搭在方向盘上，精致的腕骨，手指白皙修长，红色的蔻丹鲜艳夺目。“说不定，这是我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
许漾不解地看她。
“我用华南区的资源置换北京巴掌大的办公室，他知道后很不开心，埋怨这笔买卖不划算，生气我为什么不和他商量。我们冷战有一段时间了。”林深深的手搭上储物盒，想摸出一根烟，又忍住，“今天的事也是我自作主张，我已经做好分手的准备。”
许漾错愕。
林深深却问，“知道自己错怪他，你会和他再续前缘吗？”
许漾的头摇得飞快，“刚开始，我很恨他，为了让他也不好过，我没有招呼一声就消失了。那时候还有一点点期盼，如果他真的在乎我，一定会来找我，可是并没有。后来就死心了，认清自己没那么重要，只是想起过去的三年像一个笑话还是会难过。我耿耿于怀，我更加防备多疑，差点对爱情绝望，直到遇到张千越。今天知道这些，我也说不清心里什么感觉，有遗憾，有释怀，但是没有回头。我和夏正其再也回不去了。”
浩渺宇宙的万千时空里，或许某个时空中的他们消除误会重新开始，又或许他们从未怀疑猜忌，从未分手，可那也是万千道路中的一条，不是她走的这一条。她已经重新出发，找到同伴，再也不会回头。
林深深仿佛早预料到结果，跟着轻轻地摇摇头。
隔了好久，她困惑地声音响起，“我一直很好奇，隔了两千多公里，你是怎么让他死心塌地的。快两年了吧，他还是对你念念不忘。我把我们家能给他的资源都给他，他要前程，要高位，我通通都不吝啬，为什么他还是不满意呢？”
许漾斟酌着用词，“可能是你这样看起来太纨绔了！”
林深深笑笑。
“谢谢你，林深深。其实这件事一直是我的心结，有段时间我总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人非要脚踏两条三条船，要组舰队吗？全心全意地待一个人有什么不好，换一次伴侣就要把过去复述一次，不累吗？”许漾自嘲，“搞了半天，其实是我自己的问题，疑神疑鬼，没有安全感。”
没有安全感，又死要面子。如果她和夏正其中的任意一人当初能放下自尊，求一个明明白白地答案，今天或许又是另一幅模样。他们太相似，相似到对待感情的手法如出一辙，只能错过。
林深深说：“人人都没有安全感。”
她们心平气和地坐着，探讨爱情和人生，像是世界上最和谐的前女友和现女友。
分别时，许漾看着林深深优美的侧脸心有不忍，咬咬牙说道：“他并没有对我念念不忘，他只是对结果念念不忘，爱和不甘心哪个更多，恐怕他自己也不清楚。不然他为什么会和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