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礼拜天，这个教堂办的女子大学本该是安安静静的，但却伴着隔壁钝钝的钟声敲响，三五成群的女学生结伴步入学堂，娇声笑语令清静的林荫小路一时热闹如三月花海。
北方的初春还留有些冷意，暖阳下，女学生们大多还穿着袄裙样式的旧服，偶有时髦的少女已率先穿上水袖窄腰的旗袍上装，套黑色长裙，梳着简约却好看的新式发髻，朝气满满地的走过，引得众人侧目。
“先今最进步的打扮就是这样的吧。”女生们抱着书本回头张望着那曼妙的背影，越瞧越觉得欣羡，三个两个嬉闹作一团地议论着。
忽听有人叫了一声，“学长！”
众人停下笑闹，听闻是那女子的声音，纷纷侧首，只见路边停着辆黑色的吉普轿车，一个高挑俊秀的男子刚走出车门，象牙色的长风衣被吹得扬起一角，露出里面深色的软呢西服，面容温和，态度倜傥……将这一众深闺小姐们看得出神
那天在她家吃饭时，对方还方少爷、方少爷的不怀好意地叫，现在就已经变了称呼成学长了。
“等很久了？”傍晚的暖阳照着他发丝奕奕，搭在脖子上的白色围巾也一晃一晃的。
“没等多久……”这已经是沈眉芯第三次见对方了，但站在车前数步，她突然觉得自己心跳声如鼓，两颊好像隐隐发烫。像是掩饰般，她换了个话题：“对了，我已经借好教室了。”
他笑了笑，从车里拿出几张稿纸：“好，辛苦你了。”
“没有啦。”听对方夸自己，沈眉芯不好意思的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晕红的双颊漾开两个酒窝。
后沈眉芯一步走到门前，他向里面打量了一眼，没想到已经坐了二、三十个女学生。
走入教室的时候，方昀面上不显，小指却有点微抖。倒不是因为紧张，他是向来不会做无准备之事，只是看着下面一张张年轻的脸，一下子感到无比兴奋——这些都是作为新生力量的青年一代，每个人都具有新的思想，蓄势待发，准备更替旧的糟粕。
来到这个世界后，他第一次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自己的使命感。方昀胸有成竹地笑了笑，径直向那讲台走去，转身的那一刻他把手上的稿纸扔到了一边。
教室里本还有些聊天的声音，在他转过身的那一刹那，所有的声音突然戛然而止。
大家个都没想到请来的会是这么的一个年轻人，不但打扮西式，而且看起来明显的就是个公子哥。众人有些哗然，一半是被对方的风流模样所倾倒的，一半是对他的才华半信半疑。
他环顾了一下教室，看人都坐得差不多了，转身在黑板上写下“白话文”三个简体字。
字体遒劲，骨气洞达！
本在下面窃窃私语的人立马噤了声。
方昀把女学生们的一番变化尽收眼底，弯起嘴角淡定自若道：“今天先不讲这本书，我想讲一讲——为什么要写白话文。”
他抛开了之前准备的一番说辞，徐徐地将自己的心得一一道出，有对追求思想自由、反对将死之封建的肯定；对也有文风消极，对旧文明全然否定的惋惜……
教室里女学生们对于他长远的见解既惊讶又佩服，连忙把几个重要的或者不甚清楚的点记下来，一边聚精会神地看着讲台上神采飞扬的人，舍不得少听一点内容。
“……以上只能说是我个人的心得。”等他说完这最后一句话，教室里依旧是一片沉寂。没等几息之后，突然爆发出热烈的掌声，久久不息。
看着下面一张张青春激动的脸，他很是愉悦，不是因为自己超越时代的见识让这群天子骄子对自己服气，而是他由此真正感到了寄生于这个时代的意义——从今一担好山河，英雄造！
“真厉害！”
“可不是吗，明明比我们大不了几岁，讲的却比那些老夫子们都要深刻！”
坐在教室前排的沈眉芯听到后面的轻声感叹，不由的也与有荣焉地挺起了胸膛，兴奋地拍着自己的手掌。
看来自己昨儿个特地去军营里拦他，还真是没做错！
讲学的事就这样暂时落下了帷幕，他答应沈眉芯和这些女学生们，日后若再收到相关的书籍，也会再借给她们传阅。
怕系统又莫名其妙地出现类似于【男主心中的白月光】之类的奇葩任务，消极怠工久了，假日第二天，方昀生平第二回的，进了百乐门的大厅。
眼尖的公关经理立刻迎了上来，一边把他往楼上带，一边打发了个人去通知顰儿房里，好让对方做好接大客的准备。
待他进了门，那歌女却依旧坐在桌前继续修剪着花束，没有要理自个儿的意思。丫鬟看着气氛微妙，以拿点心为借口轻轻退了出去。
方昀虽心有疑惑，但面上依旧风流地笑着：“上礼拜我托人送来的书，你可看了？”
她手上的动作一顿，但很快就恢复过来，依旧面无表情地淡淡道：“我一个红尘女子，哪有这份闲情看这些文人雅士的东西。”
她垂下眼，那本书，包着的是琴谱的壳，只是那天她随手一翻才发现里面写的是一些进步的文章。
字迹飘逸，墨痕还未干透。是夜，她倚着光看完了这本书，久久未能入眠，一半为书，一半因人。
“你……萧小姐，我怎会不知那当代的大儒、萧鸿是你的父亲。当年在京师时，大家也都为他请过愿……你现在又何苦这般……”方昀收了笑脸，神色认真。
看对方不为所动，他叹了口气：“哎，我不过是想尽一份绵薄之力……”
萧瑛心下一紧，捏了下自己的腿才强撑出冷脸，冷笑一声：“若是叫顰儿唱上几曲，颦儿自是不会推辞，只是这红袖添香之事，少帅恐怕是难为我了。”
“你何出此言......”他狠狠地一怔，眼里流露出不加掩饰的受伤，“还是说，你就这么的讨厌我”
看对方不回答，突然的他又笑了起来，只是表情已经全然变了：“好、好、好！”
他站起身步步逼近，走到她面前抓住对方拿着花束的手腕，俯下身，暧昧的气息流到她耳际，“怎么，难道在百乐门，还学了些欲迎还拒的手段？”
他空着的那只手解了颗衬衫扣子，似笑非笑，眼神却很是冷淡：“那我们就来做些风尘场合应该做的事吧……”
“你……你给我滚出去！”她蓦地涨红了脸，因受的教育好，气攻上头也说不出什么骂人的话，只得用尽全力推开了对方。
他像是一下子被人浇了盆冷水，从魔怔里被骂地醒了过来。松开了她的手，阖下眼，笑地勉强：“既然颦儿姑娘不欢迎我，我还是识相点先行告辞了。”
修长的手指牵过了桌上的白色围巾，手上微凸骨节显出手的主人特有的固执。怔忡间他欲言又止，终究转身而去。
萧瑛怔了一刻，心口有些发紧。
丫鬟这才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小姐，您没事吧。”
“您怎么不说话，是不是他把您怎么了呀？”她着急地执起对方的手左右打量着，“我刚听到声响立马就去找了妈妈，可妈妈她死活不肯管，我只得一个人赶紧跑了回来……您倒是说句话呀。哎，真没想到看着好好的一表人才，竟会做出这种下流的事！”
看着丫鬟满脸的愤懑，萧瑛苦笑着喃喃道：“他何苦为我煞费苦心，还累着你在妈妈面前做了一出戏……”
“啊？小姐您在说些什么呀，我怎么什么都听不懂啊？”
她摇了摇头，不再言语，闭上了那双含泪的美眸。
阴差阳错算漏一分，叫她遇见他。
对着方少帅，她有的是红袖添香的玲珑手段；然而对着方昀，她却是一成手段也使不出来。
他说要护她，助她父亲正名，她又怎能忍心害他涉险。
他有着大好无忧的前尘，有着成群的名家小姐供他挑选，她怎能自私地拖累他、利用他。
风月场里兜兜转转，诸般风流看遍，终究是不敌儿女情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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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她是真的讨厌我吧。”方昀闷闷地喝了一口酒，掉头望住窗外发怔，眉间尽是郁郁。
莫名被对方抓来陪酒的方天煜依旧冷着张脸，一时无言，也陪他酌了一口。
方天煜程倚着车门，冷风灌进他大衣的领子，目送着副官搀着对方进了宅子，不觉又发了一阵呆。
他燃了根香烟，看着那喝得烂醉的修长背影，心头微涩，好似揉进了沙子。
他还记得当日他拔枪救人，笑的意味深长，眼神似舞厅里的迷离灯彩般惑人。
他还记得他远不及自己肩高时，初丧父，一日到头来军营里缠着自己，尽做些热脸贴冷屁股的蠢事。
是什么时候他长高了？
是什么时候两人开始疏远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