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耒使者再次躬身,不疾不徐从装珊瑚的大箱子里取出一个小红匣。
“此匣也是取东海红檀所造,臣启程之时国主有言相托,说若是大靖陛下座下之臣、举国之民,有识得匣中之物,并准确说出来历的,便借臣之手,将此匣与匣中之物赠与这位能人。请大靖皇帝陛下准许。”
他话音刚落,殿中众人便闻到了他所说的红檀的香气。
大红木匣暗香浮动,离得近的人这会儿便能够闻到独特的气息。
使者将掌中小匣打开,黑色锦缎托着一截透明的柱状物。
干净的手指将物体取出,殿中光线稍暗,也足够众人看清。
这是一截约两寸长、一寸宽的多棱玉石柱,透明似水晶无甚稀奇,但惊人之处在于透明玉柱之内有类似霓虹的七色流光。
殿内不复刚才的安静,交头接耳的声音低低嘈杂。
龙椅上,皇帝也是兴味十足,扫视殿内,说:“朕准了。列位皇子爱卿若有所知,尽管说出来,也让朕听听。”
于是殿中又恢复了鸦雀无声。
世上奇石多种多样,便是常见的品种,朝臣买来赏玩之余,根本很少有关心开采方法与产地的。
何况是仙岛东耒采出来的一种根本没见过的宝石。
平时舌灿莲花的靖都重臣们这下都没词了,眼见流光溢彩的宝石,又是国主相赠,忍不住眼热,心里甚是可惜。
半晌也无人开腔,皇上有些挂不住了,循循善诱:“诸位爱卿都是饱识之士,就是误认朕也不会怪罪,众位爱卿不必这般爱惜自己的脸皮。”
东耒使者手执小盒微笑不语。
仍旧无人应答,皇上大手一挥:“张学士,你来说说看。”
被点名的张学士冷汗涔涔,枯手和白胡子一起颤巍巍地接过宝石,老眼眯起,伸在远处对着光仔细看。好一阵才张口,仿佛呼吸都费力:“这个,据臣所知,女娲补天的时候,所用的正是五彩石,这个......咳咳......”咳得不能自已。
宫人赶紧搀下去喝水顺气宣太医。
皇帝一脸期待地看向东耒使者,使者微笑摇头。
皇上脸一黑,不但没人答得出来,还吓得送出去一个。
众臣低头不敢说话,暗道这朝觐果然绵里藏针,每次都要设计刁难,连一向与世无争的东耒也学坏了。
心里叫苦之时,大殿之中有人说话了。
黎玉轩本来内心十分忐忑,等脚步真的迈出去又神奇地镇定下来,她向皇上与使者拱手道:“能否让我试一试?”
孟启侧目,略微惊讶,从他的角度可以看到黎玉轩的侧脸与下颌,洁白到透明的脸蛋上,细细的红色血丝隐约可见。
她看起来有些紧张又坚定,嘴角还是含着习惯性的笑,眉眼弯弯。
黎玉轩对东耒使者说:“这个石头有个别称叫‘电气石’,很久很久之前火山喷发的时候,或者地底非常非常高温的地方,很热的液体慢慢凝结成的,里面五颜六色的部分,是不同的......”
她已经尽可能地通俗化,但“元素”两个字想必他们是无论如何也听不懂,所以她顿了顿,酝酿替换的词语。
东耒使者容色温和,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于是她接着说:“不同的金属熔化后融在里面,颜色就会不同。”
她看向东耒使者,大眼晶亮:“发现这个石头的地方,一定还有许多大粒的水晶吧,嗯,应该还有许多玄色的多孔石头,它们很大情况下是一起形成的。”
而且,她又加上,“这玉柱上应该还有些许细微的横向裂纹。”
这这这,殿中嗡地炸开了。黎家世子的话不但让人云里雾里,而且前无古人。孟启眸色深沉,心里不知名的感觉又冒了出来。
如果自己多关注一点,是不是就不会这么不了解他,他还有多少是自己不知道的?
东耒使者并未言语,低头凝视宝石,众人惊骇之情溢于言表,难道世子说对了?!
东耒来使轻轻合上木匣,云淡风轻:“宝匣与宝石,赠与这位大人。”
“此石名为‘冰霓玉’,与大人所说‘电气石’虽有出入,但名称因人和地利差异而各处不同,无伤大雅。且正有水晶与此石相伴而生,所在之处遍生黑色玄石。大人口中的‘火山’应该是我东耒龙焰池,于鄂楣山顶,每千余年巨龙苏醒,有龙焰喷出。”
峨眉山?!黎玉轩没有想到突然能够听到这个地名。
东耒使者之后的话,皇上叮嘱孟启好生赏他的近卫,群臣赞美之词统统成了虚影。
她抱着盒子回到孟启身后,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自己方才是不是听错了?
连梁夏使者上前献上礼物也没有发觉。直到一声高亢的马嘶,将她注意力拉回殿内。
梁夏使者签上来的是一匹极健美雄壮的马,这马似乎很不情愿,高昂着马头不停嘶鸣,左右挣扎欲摆脱缰绳,坚韧的马鬃油光发亮,波浪一般抖甩。
这个梁夏大汉的意思是找人帮他驯马。套路十分古典。
于是皇帝开出重赏,臣子自告奋勇,大家直接聚到大殿之外宽敞的青砖广场。
上场的都是军中有为的年轻将领,信心满满地上场,结果无一为大靖赢下挑战,有一个还被烈马踢伤,鲜血吐在地上甚是惊心。
梁夏崇尚武力,眼前的使者形容颇为彪悍,络腮胡子像失控的原始森林,目光下移,仿佛能透过衣服看见厚厚一层胸毛......黎玉轩打个激灵赶紧闭紧眼睛。
使者哈哈大笑:“想不到大靖泱泱大国,连匹马儿都降服不了。”满满的得意之色。
皇上的脸色不怎么好看,军中的老将有心想要分忧,但是位分高了顾虑就多,一来怕丢自己面子,二来怕伤了君主威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主动请缨。
梁夏本来勇武有余智谋不足,几代之前屡次犯境被大靖整治得不得不俯首称臣,心里对南边这群弱不禁风的白嫩鸡雏从来不服气。
这次带来一匹宝马,效果甚好。梁夏使者鼓圆的眼睛扫视一周,粗声道:“听闻黎家啸虎拳法天下无双,快些派个人来与我梁夏马儿较个高低。”
在场众人无不皱眉,紧挨陈丞相站立的陈沐风开口说道:“使者莫怪,若是强行驯马,折了这梁夏的一匹珍贵的国宝,不知梁夏还能不能找到马儿来换。”嘴中逼人,面上优雅笑容不减。
“笑话!他只管驯来,若有损失就用我的脑袋去抵。”他极有气势地狂道,“若是没有本事,就该在你们兵符上面刻上我梁夏的图腾。”
他越说越过分,侮辱兵符如同侮辱国本,众人脸色大变。
皇上却呵呵地笑出来,饶有兴致地道:“梁夏使者的主意朕很喜欢,众位爱卿快些去和那马比比,给朕看看是大靖兵强还是梁夏马强。”全不在意地看热闹。
下首有人发言了,认为黎家世子一定可以给狂妄之徒一个教训,此言一出,还有不少人附议。
一时间风向全向世子倒去,纵然有心相护也是不行。孟启眸子风暴聚集,这些人,都要好好记下来,一个都不能落!
这马浑身火红,身量比一般的马还要高出一个头,目光烈火一般,喷出滚烫躁动的鼻息。黎玉轩瞧瞧这铁蹄,心知自己驯马在所难免,何必再添一个炮灰。
于是在陈沂风开口前一瞬间,腾身跃进场内。
“陛下。”她首先行礼,然后不再多言,站在场中闭目寻找世子驯马的经验或者记忆。
陈沂风请战不成,一颗心吊得死紧,黎玉轩越是一动不动,他心就捏得越紧。
短暂而漫长的静止之后,黎玉轩睁开眼睛,正面向马走过去。
——被逼无奈,她准备像电视演的那样,先去和动物培养一下感情。
她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与马对视。
不小心瞟到——这马是很健康的雄马。
直接将它去了势,定能温顺一百倍。
脑袋里这么想着,抬手轻轻送出胳膊。马儿刚刚经历搏斗,脾气被激得狂躁不安,胸前肌肉紧绷,马蹄在石砖上磕出坚硬的声响。
孟启的拳头不知何时已经攥得死紧,面部线条亦紧紧绷住。
暗卫丁在一个不显眼的角落里也是看得目不转睛。
黎玉轩小时候因为在家里养飞禽走兽,没少挨骂,但体格庞大的动物她也只能在脑袋里想想,没机会养。
动物的世界最是单纯直白,何况是这匹马的眼睛蕴满湿漉漉的灵性,黎玉轩只是谨慎,并不害怕。
马儿倨傲昂首,浑身戒备,却让黎玉轩缓缓地触上了它的皮毛。
马脸很长,短短的毛发也是丝滑入水,黎玉轩柔柔轻抚,没有丝毫伤害与威胁。马儿渐渐放松。黎玉轩提气跃上马背。
上去了!
仿佛心也随黎玉轩的身影跃到了高处,孟启花了很大力气克制自己不站起来。
直接跨坐在马光裸的背部,没有任何着力点,黎玉轩紧紧抓住缰绳。第一次骑马,一瞬间感受奇妙。
但没等她整理心情,身下的马突然又狂躁起来,像一头野兽一般狂性大发,要将骑在背上的人甩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