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看着小宝摇摇摆摆、慢慢吞吞地，到了村学门外。稳稳当当上了石阶，走到大门右侧，侧着身子恭恭敬敬候着。张氏奇道：“好讲礼的小娃子，我看八大家儿的娃子也不过是这个样儿。”
刘青丫又是欣慰又是得意：“那肯定的，我看我们小宝比谁都强，平时她爹烧啥好东西，小宝总求着她爹送过来给我们。她爹给她买了啥玩意儿，她总要给哥哥姐姐们送，自己不要都行。尤其是今年秋里忙的时候，我怀上了自己不晓得，下面见红还以为来事儿了。她一个小娃儿看我脸色不好，身上没得劲，只以为我是病了，叫田妮儿伺候我。她一个小人儿，跑了一个营子把庞九喊来了。来得时候我疼得死去活来，一看是有身子了，平时干活儿太狠了，胎早就坏在里面，再耽误肯定要大出血呀，那一会儿大人娃子都在地里。你说要不是我们小宝，我坟头上都长草了……
“小宝骨头脆，我们平时可不敢让她瞎跑，这一路跑也不晓得摔了几多跤……你说我不喜欢她喜欢谁？”张氏又是奇又是赞：“啧啧，你这一胎流得这险，你真是命大啊。对了，你这么喜欢这小宝，咋不认个干闺女，也给冲一冲，免得长不大？”
刘青丫脸上一僵，旋即脸上一松，不高兴道：“你们信这个，我可不敢信，从小到大多少小娃子没冲好，还冲死了。就算不认干的，我看她比妮儿还亲十倍。”
正说着，只听得“嘎吱吱”一声门响，村学的老苍头，将门从里面打开了。学里的唯一的夫子陈夫子，和一个穿着头戴折上巾、穿着青色圆领袍、脚蹬黑色长靴的青年男子走出门来，站在门口说着什么。
青年男子这样的打扮虽说不上稀奇，在村里却没人敢这样穿。陈夫子教书育人，在村子里极有体面，平时扯着嗓门说话的村民，在他面前就跟个鹌鹑似的。是以从他们出来门外，村民们下意识停下手中活计，站起来瞧着他们说话，以示尊重。
你来我往说了会儿话，两人满面笑容地相互拱手，就要作别。只见中年男子与陈夫子说了句什么，陈夫子很诧异地转过身去，这是才瞧见在他身后做了很久隐形人的小宝。
陈夫子见是小宝，不急不慢地背过手去，捋起稀疏的几根胡须，说了句话。小宝恭恭敬敬地给两人见了礼，似在回话。这话回得久了些，总有半盏茶的功夫。刘青丫站在这里，心理捏了把汗：小宝可千万别触了陈夫子的霉头，白招一顿骂。
小宝将大晏朝的三字经，不急不躁地背了一遍，背完也不敢抬头，只静默一旁，眼观鼻、鼻观心。便听得陈夫子沉吟半响，问道：“可有心得？”陈夫子没有限定一个范围，小宝略思索了下，就着孝义、五伦、天文、地理略微阐发了自己的观点。
陈夫子笑得淡定，那中年男子却早放下矜持，啧啧称奇：“哎呀，陈公，你何时得了这么个宝贝，怎地不让我知道。此子进退得体，言谈有物，行动之间颇有清贵之气，若得一良师谨慎扶持，前途不可限量啊。”
陈夫子冷哼一声，斜了中年男子一眼：“子谦，什么大不了事，教你这样轻狂无状，让晚辈看你笑话。”说着又问道：“宝儿，你刚才谈论君臣母女，当真以为王孙贵族乃是应天而生，而非尽人力所得？”中年男子和小宝都暗暗吃了一惊，这无异于在问：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而就小宝的程度来说，这个问题未免太深太大了些。
小宝略思索了下，答道：“夫子的问题，学生不完全明白，只以自身的一点浅薄见识禀告夫子。以学生和村里的杜美娥为例，学生生而多病，家中只有一位老父，别无他亲扶持，这是学生天生之不幸。而杜美娥家三代同堂，所有人都以她为亲，村长又是她大父。据说，她闺中的床是比银子还值钱的木料所制，简直像一座小房子，生而富贵而又身体健壮是她天生之大幸；可是，若再想得深远一些，请夫子和先生勿怪，学生私以为有一位天地下最好的父亲，又有一些比她稍微聪明些的脑袋，总不会不会一直不如她吧？”
陈夫子拈须而笑，一直点头：“虽还有些稚嫩，确实心胸宽广，志向远大。”中年男子也是点头：“后生可畏，后生可畏，难得你小小年纪想的通透。”
小宝觉得这还不够，便一定决心又说道：“夫子先生，学生还有一心得，不知当讲不当讲？”中年男子抢先说道：“童言无忌，但讲无妨。”小宝眉头一皱说道：“学生近些年来道听途说，隐隐有一想法。小杨子村例来少有中表亲通婚，生子便健壮聪慧，而隔壁黄家村多有近族通婚，每代皆有生出残障者。民间多有传说，皇家和八大族经过数百年中表亲通婚，多出残障疯癫者，想来是血脉回流所致。”
陈夫子和中年男子神色渐肃，面上还算平静，心中却不禁骇然，近些年来虽渐有一种说法，血脉回流是不详之举，却没有能明确地说来为什么。这孩子才多大，就在琢磨这些事？！
两人示意小宝继续说下去，小宝点点头：“学生以为天道有常，便是上位者必要依正理而行、顺民之意方能长久；而天道无常，如有灵性者总要生老病死，总有兴盛衰败。而这皇族大家，雄踞天下几百年而不败，权势财富本就没有永不变易的道理。天道常在，他们以近族通婚之手段保全富贵和血脉，偏偏自取灭亡而不自知。”
小宝这话已经算得上是大逆之言了，偏偏两个听众又惊又骇，竟忘了捂上她的嘴。醒过神来，中年男子赶紧将她抱起，退回村学的院子。陈夫子也赶紧进去，唬的刘青丫以为小宝说了什么话，触怒了杨子谦和夫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