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的戏台子连唱了三日。《五福同寿》、《仙娥贺岁》、《西王母寿康闻录》等,大约唱遍了坊间流传的所有祝寿本子。
辰妃却一次也没有参加。这几日,她都在她的怡和宫里吃斋念佛,闭门不出。
若说景致,这怡和宫依山傍水,可谓整座皇宫之内景色最为怡人之处。特别是那一大片栽在半山坡上的梨树林,到了秋日里,白色的花海宛若人间仙境。
尽管这里距离雍和宫略远了些,可这并不妨碍皇上的雅兴。天色晴朗之日,皇上总会在这怡和宫里与辰妃娘娘品茶赏景,悠然叙话。
而此时,怡和宫里一片寂静。除了宫门前悬挂的五彩琉璃灯与其它各宫并无不同之外,再也看不出什么喜庆来。这几日,就连皇上也体谅辰妃心情不佳,不来扰她。
怡和宫里设有一舍佛堂。案几上摆着个小小的牌位。
此刻的辰妃一身素衣,乌黑的秀发在耳后简单的拢起,未饰钗鬟,未施粉黛。她凤眼微合,正虔诚的跪在案前,默默的祈祷。秀气的一张瓜子脸,看起来有些苍白。
直至日落西山,到了晚膳时分,辰妃方才在宫女沉香的搀扶下慢慢起身。到底是人至中年,身子大不如前。站起身来,觉得双膝酸痛,头晕目眩。
沉香赶紧搀扶着她走进里间的贵妃椅上,躺了下来。
辰妃闭目养了会儿神,又喝了些提神醒脑的凉茶。虽面色渐缓,可是心中的那份哀痛却十几年来始终不肯离去。
皇后的寿辰也是六皇子慕容霖玥的忌日!
十五年前,宫里张灯结彩欢庆宁皇后二十五岁寿辰。就在那一天,自己刚刚满月的孩儿便毫无征兆的离开了人世。
太医说孩子死于痰滞,这是母体带来的一种疾病。平日里看不出端详,发病时如不在意,片刻便可窒息而死。
玥儿的身体健壮得很,从未发现有过呼吸不顺。这种说法太过牵强,辰妃怎能相信?
可是,查遍宫中上下,当日里并无半点异样。玥儿的身上不曾有伤痕,也未中毒,到底是怎么死的,成了辰妃这些年纠结在心中的一桩悬案。
思来想去,辰妃自问做人中规中矩,从不曾与谁结仇结怨,更不曾做过什么无良之事,这样不幸的事情怎会发生在她的身上?
皇上倒是信了太医的说法。将伺候六皇子的宫女、嬷嬷全部处死,一个未留。
许是杀戮过重,至那以后,辰妃再也不曾有孕。
辰妃虽有皇帝的宠爱,却是膝下无子。皇上在时还能强颜欢笑,自己一人时便是唯有吃斋念佛,才能安度余生。
这时门前侍女禀报,称禁卫军统领臧敬宇求见。
辰妃这才略略坐正了身子,朗声应到:“快请臧统领进来!”
朱门轻启,走进一样貌伟岸的中年男子。身着便衣,腰配长剑。
这宫中,唯有皇帝最为信任的禁卫军方可佩利器入宫。
臧敬宇恭敬的施了礼。
沉香福了福,便退了出去。
屋内只剩二人。臧敬宇始终躬身站在殿门口,不肯再踏前一步。
辰妃远远的看着臧敬宇,欲言又止,凤目中神色复杂,却最终只是说道:
“皇儿若活着,如今已经一十五岁了……”
言罢,缓缓流下泪来。
“娘娘,您可要保重身体啊!这么多年过去了,娘娘每日祈祷,六皇子自然早登极乐,娘娘不必挂心!”
臧敬宇虽只是远远的站在门口,可是眼里那份挂念却早已飞至辰妃的身边。他惭愧的说道:
“都是老臣无能,至今未得查出六皇子死因,让娘娘始终不能释怀!”说着,眼眶竟是湿了。
辰妃默默的看着臧敬宇,这儿时的玩伴,虽然依旧铮铮铁骨,可岁月无情,鬓角又新添了许多白发。
“这与你何干?本就不是你分内之事。”
“娘娘的事都是微臣的分内之事!”
臧敬宇双目炯炯有神,一瞬不瞬的看着辰妃。
虽然作为禁卫军统领,他有权随意出入内院。可是为了避嫌,平日里他从不到这怡和宫中来。
只有在这六皇子的忌日,臧敬宇深知辰妃心痛难忍,痛不欲生,心中挂念得紧,才会忍不住偷偷来看望辰妃。而且他知道,这个时候,皇上是不会来这里的。
而辰妃,每每这个时候,也只有见到了臧敬宇,心情才会好一些。
“你,过的还好么?”
“还好。”臧敬宇勉强的笑了笑,“虽不能经常见到娘娘,可是却能一直在这宫中行走,感觉距离娘娘如此之近,好过在外带兵打仗。”
“可是你明明不喜欢这禁卫军的差事。你说过,大丈夫死也要死在战场之上。可这禁卫军,却只是皇帝的影子,暗地里干着杀人的勾当,不是为了保家卫国,而是为了满足私欲!”
辰妃怜惜的看着臧敬宇:“你该离开了,离开这死气沉沉的地方,做你喜欢的事去吧!不要再为皇上杀人了!这些年,他杀的人还不够多么?”
臧敬宇低下头沉默了片刻,才缓缓的开口,目光无比的坚定:“娘娘还在这里,我怎能离开?虽然我的手上沾满了鲜血,可是,我誓死也要保全你!”
辰妃再度落泪,已是泣不成声。
可就在此时,沉香的声音突然从外殿传来。声音很大,像是故意说给辰妃听:“皇上万福金安!”
殿内的两人同时一怔。顿时惊慌失措起来。这外臣私会妃子的罪罚可是不轻!
接着,便传来了急匆匆的脚步声,慕容珣低沉的声音随即响起:“爱妃身体可好?”
殿门“吱呀”一声开启,一身华服的慕容珣出现在门口。
虽然年近半百,可是依然步履轻盈,神采奕奕。只有眼睛下面堆积的眼袋日渐肿大,显得有些老态。他的嘴角总是抿成一条线,给人一种很难亲近的感觉。
此时正手抚着下巴上的一小撮胡须,站在门口,等着辰妃迎驾。
殿内已不见臧敬宇的踪影。
辰妃神色有些慌张,还未走到殿门口,便膝盖一软,跪了下来。她连忙柔声道:“臣妾恭迎皇上!”
“嗯。爱妃请起。爱妃怎么看起来慌慌张张的?”
一边步入大殿,慕容珣一边朝殿里张望,神色间有些狐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