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叶枫微眯双眼，然后直起了身，回退进入将军府，手一挥，毫不犹豫地道：“关门！”
任子尧也直起了身，嘴角仍旧是噙着那抹笑意：“怎么？你就这样把回礼的拒之门外？”
叶枫脚步顿时一顿，定定地看了任子尧一会，像是也觉察出这样做是有些不妥。于是他手一抬，制止了两旁家丁继续关门的动作。随后他迈步而出，手向着任子尧一伸，一句话不说。
见状，任子尧从跟随在身后的僮仆手上接过礼物，用食指轻轻浅浅地勾了起来，挑到了叶枫面前，带着抹得逞的笑意看向叶枫。叶枫面无表情，看着勾起的包裹，伸出了手。
任子尧也伸出了手，就在离着他不近不远的地方。叶枫开了口：“马粪？”
任子尧面色有一瞬间的僵硬，随后微微挑眉，语带嘲讽：“叶世侄就是这样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面前的叶枫像是被任子尧这番讥讽给刺中，面色更阴沉了些不说，悬在空中的手也微微缩了缩。叶枫阴着脸看着任子尧，任子尧挑衅地看着叶枫。
忽然。
叶枫一个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伸手，从任子尧手中夺下了礼物，瞧了瞧手中仍旧左右晃荡的包裹，冲任子尧得意地一扬手，转身跳进将军府的门，高声道：“关门！放狗！”
一不小心僮仆就发现，自家世子那张万年不变的笑脸有点龟裂，还有点黑……
但不过片刻光景，任子尧对着紧闭的大门勾起了唇角，发出一声轻笑，随后转身一扬大氅，道：“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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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半日的光景，叶小公子将建安侯世子拒之门外的消息连带着建安侯世子将人丢进廷尉府的消息一同传到了承明殿，建元帝在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抚掌大笑。叶远和任烨在底下相互瞪了一眼，随后陪着建元帝一起尬笑。
廷尉府是什么地方？
晋安城里没人不知道，那可是个如狼似虎的地儿。“站着进去，躺着出来”这话，好不夸张。建安侯世子这话一出，谁敢再跑到侯府门前踏门槛玩，十成是活得不耐烦了。
等到笑够了，建元帝才发了话：“过两天就让小世子进宫学习吧。”
任烨老老实实地在底下答了个是，转眼第二天就把儿子送进了宫。速度快得让建元帝不能够更惊喜。
于是任子尧上学的当天，建元帝就极端兴奋地拉着慕青衣爬墙角了，慕青衣一脸嫌弃地看向建元帝：“你当是斗蛐蛐儿呢？”
哪里知道建元帝毫无廉耻，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我跟你讲，养儿子跟斗蛐蛐没两样。”
慕青衣白了一眼，然后以一副“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不就是想看看是儿子收复建安侯世子还是建安侯世子整死你儿子”的表情看向建元帝。
然而对于结果的好奇，慕青衣还是决定，破例和建元帝一起怕墙角。于是堂堂大郑的皇帝皇后，跟两只蜘蛛一样趴在窗子外面，关注着学堂内的莫敬轩，还有任子尧。
事先没有接到任何通知的莫敬轩，看着学堂里多出的那副生面孔十分困惑。他凑到奇迹般一脸冷漠的叶枫面前道：“那谁？”
叶枫歪了身子，低声附耳到了莫敬轩旁边，道：“任二傻子。”
这名让莫敬轩嘴角抽了两抽，他要是信叶枫的鬼话，他就是那个正宗的二傻子。而此时此刻的叶枫，则目不转睛地看向前方，背挺得直直的，要多老实有多老实。
莫敬轩本能地觉得有鬼，以他对叶枫的了解，这货可从来没这么安静过。于是他又凑了过去，拿胳膊肘捅捅叶枫又说：“我听说前两天你们老叶家认了门亲戚，说是你世叔，不会就是这货吧？”
叶枫坐不住了，转头瞪了莫敬轩一眼，把声音压得极低：“本大爷像是要喊毛头小子叫世叔的人吗？”
莫敬轩沉吟了片刻，用力点头：“像！”
叶枫：“……”
平生快意三件事，看叶枫吃瘪，看叶枫倒霉，看叶枫倒大霉！莫敬轩表示对于无话可说的叶枫很是欣赏，同时也愈发觉得这个身着月白锦袍，看上去永远不会动怒的新面孔十分的有趣。
莫敬轩没觉察到自己嘴角的笑意，不代表其他人也没有觉察到。猛然一回头的莫敬业一不小心就看见了莫敬轩正直勾勾地盯着任子尧笑。于是他不动声色地撇了伴读，不动声色地搬到了任子尧的旁边，不动声色地把文房四宝放到了他的身边。
“任世子可还习惯？”
任子尧撇了眼莫敬业，恭恭敬敬地拱了拱手答道：“多谢大皇子关心，臣很是习惯。”
对于任子尧这种一眼就认出他是大皇子的行为，莫敬业表示很得意，他得意地回头看了眼莫敬轩，然后继续转过头来跟任子尧尬聊：“任世子学业上可有什么不解的地方，大可来问我，同在一学堂，相互帮忙也是应该的。”
任子尧欠欠身，十分客气：“臣多谢大皇子。”
莫敬业更得意了，这一口一个大皇子的，很是中他意。于是他背不驼了，腰不弯了，整个人都神清气爽起来，恨不得立刻立马上马地就上天。
正在此时，讲台上面突然一声戒尺拍下的声音，今日的讲师便在上面严厉喝道：“莫敬业！我刚才讲什么了？复述一遍。”
建元帝对于交给大臣们管教的儿女一向严格，皇子什么的？不存在的。早在有了第一个儿子的时候，建元帝就给大臣们下令，上课直呼其名完全不要怂。
开始有几个文官十分慌张，怎么地都不敢直呼皇子皇女们的名讳，结果被建元帝二话没说，拎起后颈就丢出了宫外，然后外放。美其名曰，连这点胆都没有，还能有什么能耐管管这朝堂诸般大事？
得了前人经验教训的大臣们，再给建元帝的儿子闺女们上课的时候，那都是胆肥到了不行，直呼其名算什么？惹毛了不高兴，还能动戒尺——当然目前为止，还只是畅想阶段，并没有谁真敢动过手。
莫敬业忽然被点名，额头上的汗就像水流一样哗啦啦地往下淌，讲什么了？他求助地看向任子尧。这一看不得了，立马被讲台上的白胡子老头给看到了，“啪”的一声，又是一拍讲台，斥道：“任子尧，你来！”
任子尧起了身，垂了眼帘，停了会然后十分流畅地将方才的课完完整整复述了一遍。老头儿表示很满意，示意任子尧坐下之后，转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看向莫敬业，戒尺拍得啪啪响：“大皇子啊！你啊！”
莫敬业不好发火，憋着一口气，怒视着一旁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至始至终淡淡然的任子尧身上，正欲发作，只听得做着的笑脸人儿勾了唇角，十分淡淡地道：“大殿下，若有什么不懂的，只管问我便是，学堂内外互相帮忙也是应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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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敬业表示很憋屈，长这么大，虽然说不受宠吧，但还没吃过这种亏。所以学堂一整天，他的脸黑得比小厨房的锅底还要黑。就连他伴读给他端茶倒水，他都不要。
这一气就一直气到了贵妃娘娘的宫中，贵妃就这么一个儿子。一见莫敬业这么一脸黑地回到华阳宫里，连忙拉着旁边的内侍，随后的伴读问前问后，莫敬业的伴读有那么点口疾，磕巴了半天才把事情经过，来龙去脉交代清楚。
这下可把贵妃给乐坏了，涂了蔻丹的指甲又戳到了莫敬业的脑壳上：“哎哟我的傻儿子，你怎么就这么傻呢？”
莫敬业没反应过来，贵妃倒是在那边乐开了花：“学堂内外互相帮忙，意味着什么？”
于是在贵妃循循教导之下，莫敬业才猛然一拍巴掌惊醒了过来。这一高兴，晚饭就多喝了两碗粥。贵妃一边给儿子添粥，一边闲侃：“前几日你表妹进宫了，真赶上你去学堂，没碰见。”
莫敬业一听这话立马高兴了：“我表妹进宫了？她可还好？”
贵妃见他这般不成器的样子，又叹了口气：“都好，下次她进宫，你就能瞧见她了。人长开了，俊俏多了——你可知她此番进宫是因为什么才能进宫？”
莫敬业摇头，贵妃又一指甲戳了过来：“傻儿子，你怎么就不留心留心朝堂呢？”
盈盈烛火之下，贵妃那双甚是妖魅的狐狸眼闪着灼灼的光：“你舅舅在京畿巡防营巡逻的时候，逮住了一个细作。陛下见他有功，赏赐了些东西，顺便让你姨母带着你表妹进宫行走行走。”
“细作？”莫敬业虽糊涂，但出生皇家那种骨子里对于这些事的敏锐却不曾荒废，“哪里的细作？”
贵妃偏头想了想，不是很确定：“听说像是西燕的，具体是什么你舅舅也没弄清楚，那人就被移交了。”
莫敬业停了碗，盯着摇曳的烛火陷入沉思，幽幽间似乎就听见贵妃在一旁叹息着：“过了年，你就十五了，离开府封王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