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卫将我拖出刑房,往甬道深处拉。
我整个人已经懵,身后风莱的嘶吼,守卫的怒叫,冲突声已经唤不回我的心神。
“站住!”一声娇斥声传来。
守卫果然停了,我回头,望向声源处。
柳絮然从阴影里走出来,一脸严肃的看到李朐:“本小姐亲临整件事,算不算证人!”
大概是知晓金陵城里,我与柳絮然一直不和的传闻。李朐安心赔笑道:“算,算!”
我挑眉,心里有些慌,不知道她这是唱哪出。
“我既然算证人,我作证,今日,我只看到,红颜馆的□□不堪狱卒的羞辱,失手杀了狱卒后自缢,那么你们看到的是不是一样?”柳絮然掏出皇商腰牌,仔细的擦了擦。
什么时候这么聪明了!这是要救我吗?
杨掌柜迅速领会跟着附和。
“诶,这……”李朐愣了愣,看了看皇商的腰牌,吞了吞口水,似乎理不清这关系利弊了。柳家前几日打压妆家各处的事,人人都知,这柳家小姐怎么会帮这么个敌人。
“小姐眼花了吧,狱卒没有羞辱碧水,是碧水耐不住刑法,乘其不意杀了狱卒。”我幽幽的开口,手肘的疼痛让我从愤怒中清醒。
柳絮然点头:“诶,你怎……没错,就是这样。”柳絮然麻利的解开腰间的马鞭,一鞭抽在扯我衣袖的狱卒手上,狱卒吃痛松开手,肥腻的脸上满是怒意,操起手预备还手,被李朐拦住:“柳小姐,您这不是让我们为难吗?这妆家已经失了势,正是报复她以前骄纵清高的时候啊!”
我强装镇定的望向柳絮然,后者甩了甩鞭子,走过来,一把拉过我,护在身后:“本小姐的事自会自己动手,今日,我就是只看到红颜馆的碧水杀了狱卒,妆依依只是过来探视,碰巧撞见!”
“柳小姐,你这样为难小的,我只好请……”李朐不悦道。
“难道李衙头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狱卒,要上报州府,让州府大人判柳小姐做假证,判个一二十年,让皇商柳大人为难?”我淡淡反问道。
柳絮然赞同的点头:“诶,最近表哥时常往皇上行宫跑,也不知有没有时间来旁听这个案子。”
我挑眉,这柳絮然脑子终于开窍了啊。
李朐为难的看了看柳絮然,犹豫片刻,咬牙道:“行,妆依依,算你运气好,滚。”
我松了口气,稳住无力的身形。
杨掌柜一听,红着眼睛走过来,抱着我。我安慰的拍拍她的手。
拉好衣襟,走到阴狠瞪视我的李朐面前道:“烦请大人结了此案后,将碧水的尸体归还,她的后事,妆家来管!”
我不等他回答,拉着杨掌柜离开。
通道内,李朐等人没有跟上来,我停步等着柳絮然追上来问道:“你为什么救我?”
柳絮然傲气的将鞭子绑回腰上:“注意你的语气,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
我却不知好歹的嘲讽:“给你点颜色就开染坊。”
“你才知道我家是开染坊的吗?”柳絮然怼道。
我低声道:“我记得在京城时,你说我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人,还说你看错我了。”
柳絮然挠挠头,往前走:“诶,你这人真是不知好歹,恩,我终归救了你啊。反正小怀说你其实是为我好……他不会对我撒谎的,他说你是给我做了最好的安排,我就暂且对你继续改观,你呢,就被老给我惹麻烦。”
我望着她窈窕的碧色背影,突然恨不起柳知宜来。是他的纵容与保护,才有如今纯真善良,救我于危难的柳絮然。
我与柳絮然一前一后出了县衙大牢,门外停着一辆灰白的马车,车轩上挂着一只铜铃。
苏泷站在车旁,见我出来,恭敬的放下马凳。
“呦,你未婚夫来接你了。”柳絮然吹着口哨笑道。
我无视苏泷,走到柳絮然身边:“你怎么回去,要不,跟我同路。”
“不了,诶,我家下人大概追不上,又不知道我会来这儿,所以直接回府了,难得我能摆脱他们,我先去潇洒会。”柳絮然,说完,哼着小曲离开。
杨掌柜过来拉我,指了指苏家的马车,示意我上去:“小姐勿因小失大,苏家是你的好归宿,我先回红颜馆跟风琴说一下这事。”
我袖里的拳头紧握,点头应了声。移步马车方向,苏泷体贴的为我掀开车帘,苏络青靠坐在右侧,单手搁在方桌上,膝上放着一本水经注。
他见我进来,指了指方桌左侧软塌。
我没有说话,靠着车壁坐下,离他远远的。
苏络青上下打量我一番,将膝上的书放回方桌的抽屉,又从里面拿出一只赤色玉瓶,张开手掌放在放在方桌上:“右手伸过来。”声音温润,语气坚硬。
我不动,假装没有听见,靠在车壁上假寐。耳朵,仔细听着车内的动静。
一片寂静,苏络青似乎没有下一步了。
我也确实累了,刚放松身体,准备休息一下时,整个人忽然被捞进一个温热的怀里,背部撞上一面坚实的胸膛。我惊得抬起头来,又撞上苏络青的下颚,他疼的“嘶”了一声,扳直我的右手,轻轻掀起我的衣袖至肩膀处,仔细看着我的手肘:“你到是总喜欢撞我下巴,碍着你了?”
我不满的道了句:“是。”
耳边传来苏络青清明的笑声。他将药粉仔细洒在伤口处,一股清凉的感觉从伤口蔓延开,手上疼痛减轻不少,心里的痛苦却一分不减。
“苏庄主,平日不是最遵男女之别。”
“事有轻重,无伤大雅就好。”
“你是要等到最后一刻才出现吗?”
“……”苏络青没有答话,只是将药瓶收起来,嘱咐道:“这几天不能沾水,这个药只能缓减疼意,一会还得叫大夫好好处理。”
“你是要等到最后一刻才出现吗?我能巨怒之下杀狱卒,他们就不会强怒之下冲动杀了我?”他越是不正面回答,我越执着。
“是。”苏络青肯定到:“如果你到最后问斩,仍然没有被人救出来,我才会出手。”
一句话,教我心如置冰窖。
“我相信你,绝不会让我有机会出手。”他笃定。
“你怎么知道,我也是人,是人就会冲动,就会犯错。”
“若是以前,你只是妆依依,我念在与你母亲私交的情谊上,定不让你受半分欺负。”他低低道:“而你,明日就成为苏夫人,苏家不是简单的世家,这一点,你很早就知道了,不是吗。”
我只觉得“母亲”那二字刺耳:“那又怎样,所谓苏夫人,不过是个有名无实的名头,顶在我头上,也不过一年而已。”
“正是这一年之约。你嫁给我,势必会在利益与权谋纷争的漩涡里,若是没有聪慧的头脑,敏捷的反应。不光是你自己,也会置整个苏家于危难里,我不能掉以轻心。”
“所以,今日我走不出来,你就顺势退婚”
“你如果走不出来,就不适合做苏家的夫人,我更不能害了你。”
我静默良久,马车开始哒哒前行,我才开口,侧头望向他的眼眸:“我以为,你选我,是因为我,喜欢你。”
苏络青放开我,坐到左侧,将我的袖子放下来:“在金陵城里,找不到第二个有你心计和勇谋的人,而且,一个知道内情的人,不是能更好的合作吗。”
“内情。”我默念道,难道他知道我捡了湖边的纸团。
“苏府表面看上去,下人寥寥无几,暗处的人可不少。”他提示到。
我没再接话,此时的苏络青才是生意场上,斡旋求利的苏庄主。既陌生又熟悉。
“新婚前,我们原本就不该见面的,不吉利,你送我回妆府后门即可。”我闭门靠在车壁上养神。
苏络青没有再说话,马车一片寂静。
许久,马车车轮轱辘声停了,车外苏泷传来:“妆府到了。”
我没有跟他道别,径直出了车厢。苏泷将马凳放下来,我下了马车,苏络青掀开车帘淡淡的说了声:“好好养伤,再会。”
明日是我们大婚,他对我的话,仅此而已。我忽然就觉得难过,特别想气气他,回头心里很没底的坏笑道:“你就不怕我后悔?”
说这话时,正好门旁的梧桐枝咔嚓一声被积雪压断。我不确定他听到了,甚至希望他没有听到我的气话。
苏泷将马凳搬回车上,灰白马车缓缓前行。苏络青的脸转回,放下车帘时,淡淡一句:“机会只有一次。”
我气的随手捻出一个雪球,狠狠的砸在苏家马车车窗旁。
砸完以后,有些后悔,很怂的溜进府里。
我真的要嫁给这样一个我爱了许久,却不会爱我的人吗?
心若是此岸,载着情的舟什么时候才能从彼岸来到此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