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变故
最近，方一寒闲了很多，工作没那么忙，所以他经常能在下班前就等在蓝潇公司门口，他经常能陪蓝潇吃晚饭和散步。
但这并不是好事。因为大家闲下来了，说明公司接到的业务就少了。行业竞争太激烈，小设计院的生存举步维艰，特别是过年后，整个世界好像一夜之间变天了一般：大院们明争暗斗，常有恶意竞争低价中标，小院只能在夹缝中求点残羹冷炙；市场日益开放，发达的网络造就了很多跨地区协议的达成，更加剧了竞争的残酷。总之，过年后，方一寒所在的公司接到的业务突然变少了，整个公司都弥漫着一股消极的情绪，气氛异常压抑。
往年年初的时候都能接到很多项目，但是今年却是这番景象。常年做帐，对公司这方面最了解的胡丽丽低声说，照这样下去，可能今年年底都拿不到几个钱。
这次，每次都向方一寒展现公司前景，培养方一寒对公司的感情的李晓佳师姐，第一次沉默没有出声。
方一寒将这个情况告诉了蓝潇，并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还不如去做施工，虽然年底奖金少，但是每个月到手还能多一两千块。”
蓝潇连忙说道：“施工那么辛苦。现在只是暂时这样，以后会好的。再不行，我们可以投别的公司试试。”
看得出来，蓝潇想一直让方一寒留在自己身边。方一寒只是笑了笑，转移了话题。
没想到，蓝潇的话却应验了。过了一个多月，方一寒的公司果然又接到了几个项目，大家又恢复了忙碌，只是，这次大家第一次感受到其实忙碌也是幸福的。
一切，似乎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方一寒和蓝潇的未来，会古井无波地顺着既定的轨迹前行，在某天某日，一切水到渠成。
然而，命运仍是没有眷顾太过美好的东西。
方一寒父亲的工地，出事了。
那天中午，方一寒的父亲、两个组长和施工员小杨一起，到城里面应酬，回来的时候，还是小杨开车，就如往常的一样。
小杨那天也喝了不少酒，就如往常的一样。
大家平安地回到了工地，就如往常的一样。
然后小杨开着皮卡车，从基地运送一个急需的工具到现场，却没能像往常一样一路顺利。
当着现场监理的面，小杨开着快车撞到了路中间的一辆搅拌机上。
因为车子老旧，气囊根本没有弹出来，虽然小杨当时开车的速度大概只有四五十码，但是他还是被方向盘冲断了好几根肋骨，外加左腿骨折。搅拌机旁边也有几个工人受了轻伤。
“还好没出人命”项目部的老王头因为跟方一寒的父亲比较熟，所以最近公司都尽量安排他跟着方一寒父亲的项目。此刻他正与方一寒的父亲坐在病房门口抽着烟。
病房里面是小杨的父母，他们刚刚下车赶到这里，就铁青着脸将老王头和方一寒父亲两人赶出了门外。
老王头继续说道：“没出人命就是万幸了，让小杨好好养伤，医药费肯定不是一个小数目。但是我更担心的是工程那边，最近我想办法走动走动，看能不能尽快恢复施工。”
因为这起施工事故是在监理面前发生的，事情根本压不住，消息一下子就传到了业主和挂靠的冶建公司这边。所以事件一发生，上面就下达了停工整改指令。而事故调查后，酒驾这个因素，则让事故的性质显得更恶劣，于是处理起来就更困难。
方一寒的父亲：“那就麻烦王老哥你了。”
然而，事情处理起来比想像的要复杂得多。因为这段路的施工是政府工程，而且这段时间正是搞安全生产检查风口浪尖的时刻，安监等部门正是抓典型、攒业绩的时候，所以调查小组来了一次又一次，调查工作也逐步深入。事件在业内影响比较大，还没出调查报告，临近的施工单位已经在学习事故教训了。
所以，方一寒父亲的这个工地，恢复施工的日子，看似遥遥无期了。不能恢复施工，方一寒的父亲就要付工人误工费，加上台班的闲置、工期的延误，损失就会非常大。
方一寒的父亲、两个小组长和挂靠单位的老王头，最近都在找着老关系，看是不是能有所转机，但是进展甚微。而其他的工人只能休息，临时工都已被暂时放回家里。
最坏的结果，就是无限期等待。
正当大家愁眉莫展而心惊胆战地等着事故处理报告出来的时候，峰回路转，传来了一个好消息。
方一寒父亲原来跟着的那个幕后老板，其实是一个政府高官。去年底他就升官调走了，这次得到了这个消息，他还是念着方一寒父亲的旧情，派人带来了一个解决办法，而且后面的事儿他也已经打好了招呼。
这个办法，关键就在小杨身上。
方一寒的父亲再次来到医院，这次，小杨已经清醒了很多，头上换上新绷带后已经不再有血痕流出。正巧，这个时候小杨的父母刚好不在病房里面。
方一寒的父亲简单寒暄两句，却不知道如何开口。小杨轻轻咳了一下，然后强忍胸中疼痛，笑着说：“方总，我这几天正琢磨着找你来商量个事呢。现在工地上肯定情况不是很好吧。”
“小杨你好好养伤，别的就别想太多了，有我们呢。这次是我对不住你。”方一寒的父亲心中叹了口气，终究是没敢把那些话说出来。
“方总你别瞒着我了，搞了工程，这方面我了解过。现在是不是停工了？”小杨担心地问到。
“嗯，停了。在等事故处理报告，也不知道什么结果。”方一寒的父亲愁眉说道。
“方总，我这几天想好了，想要让师傅们，让施工队渡过这个难关，只有一个办法。”小杨缓了缓气，继续说道：“那就是把事故变成我的个人责任。”
方一寒的父亲脱口说道：“那什么行，我们哪能这么对你。”说完方一寒的父亲才愣住了，因为这正是此行目的。幕后的那个老板说了，只有把事故变成小杨的个人行为责任，才能令施工队撇开干系。而这里面的关键，就是让小杨主动承认这一点，只要小杨承认了，后面的事情他就可以去操作了。
小杨笑道：“方总，我这也是深思熟虑后的决定。实话告诉你，我爸妈来的第一天就决定了，以后再也不允许我做施工这一行，无论我什么说，都无法说服他们。而且我前些天也了解到了，调查组来调查的时候，大家都没有说出那天我们一起去应酬的事情。只要我承认是我中午自己喝酒的，这件事就简单得多了。”
小杨望着天花板，笑着补充道“我很舍不得大家，在走之前能为大家做点事儿，何乐而不为呢。”
方一寒父亲的心中，五味杂陈，他轻轻摸了摸小杨还缠着绷带的头，说：“跟了我，让你受苦了。你现在这样子，这以后，你让我什么能心安呢！”
事故调查报告出来了。报告内容里面，事故原因是施工员小杨中午自己喝酒，然后酒后上岗，酒后开车，造成严重交通事故；事故处理是，冶建单位负次要管理责任，施工队负主要管理责任，而施工员小杨负主要责任。在内部的处理报告中，小杨由于严重违反公司纪律，被开除处理；施工队被通报批评，扣安全抵押金，并处了一笔不小的罚款。
方一寒父亲付了小杨的医药费几万块，付了这几个月工资两万元，还硬塞给他三万，说是精神损失费。这些钱，小杨一直推辞，小杨的父母却连忙抢了过来。
诸事停息，在进行一轮完全覆盖的安全教育，开展了一系列的安全整改后，方一寒父亲的施工队可以恢复施工了。
然而这个时候，施工队却碰到了一个难题。因为施工过程中，各人分工很明确，方一寒的父亲主要负责公关工作；两个小组长主要负责现场施工；在施工技术管理上，平时都是小杨一个人负责。小杨走了，技术管理这一块，却不知如何开展。恢复开工没几天，基地这里的事务就乱成了一锅粥。
招新人根本无法马上进入角色，也不能放心使用。所以，大家都同时想到了以前已经跟小杨打成一片的方一寒。老潘对方一寒的父亲提了几次了，方一寒的父亲却一直犹豫着。就连工地出了小杨这个事儿，他都还瞒着方一寒呢，就是为了能让方一寒能在城里面好好地和蓝潇一起生活。
方一寒接到的电话，是小杨哥打来的。他离职后，就转院回了老家的市医院，却一直不放心工地的事儿。于是他想到了方一寒，自然而然地打了他的电话——因为方一寒的父亲在工地对两个组长和同村的几个人千叮咛万嘱咐，却忘了跟小杨说一声，说这个事不能告诉方一寒。
知道这个情况以后，方一寒那晚失眠了。
他想了很多。
父亲那里出了这么个事儿，父亲的压力肯定很大，心中肯定很苦，他正是最需要自己的时候。从小到大父亲走南闯北就很辛苦，方一寒一直没能为他分担什么，现在能分担且必须分担的时候，他没有理由不站在父亲身边。天大地大，父母最大。
父亲那里出了这么个事儿，今年肯定是付不起首付的钱了。方一寒不知道如何去面对蓝潇及她的家人的质疑，也不愿再去承受每次盘问和许诺的压力。现在的房价已经飞涨到四字头了，再过一两年，谁会知道会涨到什么样。今年买不起，凭着每个月连吃一次宵夜的钱都要小心计算的工资，方一寒心里知道，以后只怕是更难买得起。
通过这大半年的工作经历，方一寒知道其实设计院的工作不适合自己。离开设计院去做施工，是他的愿望；而如果能跟着父亲一起打拼，那更是他的渴求。他内心深处其实很想做这件事，但是却不敢做，也找不到理由去做。而现在有了这么一个几乎无法拒绝的理由，他就没有理由不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