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周六，郑毅中午离开公司，开车回了老宅。
把车停在门口，老管家就在那里等着了，脸色温和但是又带着疏离，这座宅子他只为一个人服务，所以也无需看他们这群少爷小姐的脸色。
“郑老在书房，午觉刚睡下，听说您回来了就起来了。”
“好，我知道了。”
郑毅从一踏进老宅的那一刻起，脸色都比平时要淡上几分，仿佛他只是来做客的客人......但是现在谁都知道，他目前是郑家那一位唯一可以依仗的小辈，在他把郑氏扶起来的这些日子之后，他就不再是当年那个因为母亲所以一直在长辈面前没有什么地位的年轻人了。
来到书房，郑毅敲了敲门，里面的老人声音刚健，说了一声“进来”。
郑毅推门而入，就见郑老太爷坐在书桌前，正在抽水烟。
屋内烟雾弥漫，散发着难闻的味道，如同这里的一切都是自己所厌恶的。郑毅脸色不变，从容站在书房中间，对老人说：“听说您找我。”
郑老太爷冷笑一声，把烟搁下：“让你昨天过来，你愣是晾一天，我的话，还有什么重要的吗？”
郑毅：“公司有事，临时抽不开身。”
“郑毅！”
老人似乎在强忍怒气。
“我们今天不说别的，你和向家的丫头，是怎么回事？”最后还是老人强忍着，脸色不是很好地询问。
郑毅闻言，却好像看不出来老人家的好意，说：“什么时候我连男女关系都要向您汇报了？”郑毅面无表情地说着这句话，然后说，“我和她很久之前就断了，所以您以后也不用没事去找她。”语气还略带些嘲讽。
“胡闹！”
老人终于还是爆发了，他一拍桌子，力气之大震地书案上的物件都晃动了一下，郑老太爷指着他怒道：“向茜是个好姑娘！她是向家花了多少钱培养出来的千金！你有什么本事就和人家分手？我不去找那丫头都不知道这件事，你是想瞒我多久？是不是要等我去向家拜访的时候丢尽老脸你才开心？！”
郑毅没有说话。
“还有，你最近是想干什么？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翅膀硬了想飞了是不是？”老人怒极冷笑，“你是不是还没看清自己的地位？你现在的位置，是我给你的，多的，我想给你就给你，不想给我也有别人，我不是只有你一个孙子，还别说你的母亲，是还没入我郑家门的！不是我们郑家的媳妇儿。所以你给我记住，多的，想都不要想，安安分分做好份内的事情，钱权这些玩意儿，要么就是我给你，不然，还轮不到你自己来抢！”
郑毅静静听完，却不羞不恼。
“您老说我不随我爸，但其实，亲生父子，终归还是有些地方是要相似的。”郑毅笑了笑，说，“不过我也不是他，所以做不到像他那样，因为心疼您怕您老无所依，所以不和您争，不和您抢，自己宁愿和我母亲离开也不想看到您低头。”
郑老太爷嘴唇气得颤抖，他弯下腰，扶着桌角，怒道：“不准你提这个不孝子！”
然而郑毅还是继续云淡风轻地道：“我也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本事，所以我会试一试。当然，我也不会像舅舅那样把公司捞了一半就走掉，但是，我有本事，那就是我的东西，既然是我的东西，我也不会再轻易交出来给谁。您老了，不太适合再管公司上的事，也不适合掌控我的事。向家的这条路您想走，您可以自己走，要是想利用我或者向茜，估计是没那个可能，我和她已经说清楚了，当年没动过真心，以后也不会有，您可以死了这条心了。”
郑老太爷死死盯着他。
忽然才惊觉，自己好像从以前开始，就没有真正掌控过眼前这个所谓长孙。
半晌，也不知道是气极了还是怎么，他笑，唯独那双眼还是凶狠的：“我早就该看出来，你和你爸一样都是没心没肝的白眼儿狼。”
然后他坐下来，手捏起拐杖，重重握紧：“你想走和你爸一样的路，愚蠢。你知不知道一桩值钱的婚姻对一个男人来说意味着什么，这次你放弃向家，以后等你失败了，你就会知道你放弃了什么。你那没用的父亲也只能落得这个下场，当年你妈都进不来我这个家门，我倒是想看看，你看上的女人凭什么本事来迈进我这家门。你说试试？你可以试试。”
“没别的事情我就先走了。”
郑毅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去。
之后，郑老太爷没有再说一句话。
因为说了也没用，他既然已经开始动作，必然已经有所依仗，郑老太爷年纪大，如今公司管事又是他郑毅，实权渐渐转移，他哪怕作为一个半大股东，在公司决策经营上也是有心无力，除非他大费周章开股东大会，但是在郑氏还没有完全翻身的情况下，郑毅走了，谁来接？
郑葵是郑老太爷最重的一块心病，也是他的一处心理阴影，他害怕会出第二个郑葵，所以根本不会让别人来接管公司。
郑毅要捉住的也是这一点——他哪怕心思再多，他也是郑家的人。
郑老太爷在商场打拼厮杀多年，哪怕现在老了，也不至于糊涂，分不清轻重缓急。
只是郑毅没想到的是，另外一边，向茜已经在去郑毅那头的路上了。
郑老太爷想要兵不血刃，不愿意孙子走儿子的老路，能够找到最好的人选，就是向茜。
向茜对于这个家族的话事人其实从内心深处也是厌恶的，他们都是年轻男女，对于权势依仗和家族关系从来在心里都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理排斥，所以她没有选择接手家业，而是去做了估价师，算是半摆脱了家里的控制，当年也是因为这个，所以对郑毅的处境才会那样理解，愿意帮他。
只是会答应郑老太爷的请求，是出自女人的一点私心，想要在放手之后，看看那个被他提及的女孩是什么模样。
岚烟今日在家休息，一整天都在给两套房子搞大卫生，郑毅也说今天会早点回来帮忙，所以岚烟就先收拾了自己家。
到下午两点多，才把工具和毛毛一起搬到隔壁，开始撩袖子准备大干一场。
届时她已经一脸灰扑扑的，在冬天开着暖气的房子里热的汗流浃背。
这时候有人按门铃，岚烟一愣，把手上的抹布放下，奇怪地走去开门。
一开门，就见到熟悉的女人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一大袋子东西。
岚烟看到这张熟悉的脸时脑袋第一时间空白了一下，等她反应过来，才发现对方也在打量自己。
以一种女人打量女人的眼神。
岚烟还记得她第一次见到她，是在一家饭馆的包间里，当时的向茜也和现在差不多，穿得一身精致又女人味，仿佛是活在另外一个世界里的女人。
还是岚烟先磕磕巴巴地开口，问：“你……找郑毅吗？他现在不在家……”
向茜收回目光。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是看到一个女人站在那人家里，还是以这么自然地方式......向茜垂下眼眸，把手里的东西提了提，说：“没关系，我是上来送东西的，他爷爷让我把这些交给他，老人家的话我也不好不听，拒绝不了，就拿来了。”
岚烟闻言，请人进屋也不是，不请人进屋也不是。
向茜看着她尴尬的模样，笑了笑，说：“你帮我把东西拿进去吧……如果可以，我们下楼找个地方坐坐？”
其实，是郑毅从不喜欢人来他的家里，从以前开始便这样。
所以这次她不请自来，根本没打算进去。
她是来见她的。
岚烟一看就觉得她误会了，连忙点头，把东西接过来放进屋，又进洗手间洗了把脸，安抚好毛毛便关好门，和向茜下楼。
她们随意找了一家咖啡馆，两人坐下后，向茜开门见山地说：“你是他的女朋友吧？现在和他住在一起？”
岚烟吓得脸一下子涨红，忙摆手，说：“不是不是！我不是他女朋友……我也不和他住一起，我住他隔壁。”之后又磕磕巴巴把租房子的事情给她大概说了一遍。
向茜显然没想到事情是这样，愣了愣。
然后她的目光变得很复杂。
“你喜欢他。”
岚烟一下子揪紧裤子，没有回答。
奇怪了，这也不是第一次有人这么问她，程真也问过，只是程真这么说的时候她慌乱，眼前这人这么说她却有点窒息。
“你应该知道我是谁。所以这种事情，我一看就能知道。”
坐在对面的女子，哪怕是冬天也穿得一点都不臃肿，和岚烟的大大咧咧不同，她的言谈举止更是如她的人一般，精致优雅得让岚烟的心有点难受。
却不知道是为何难受，就像是现在这样，她刚干完活满头满脸灰，头发还油油的，对面的那人却光线靓丽的那种难受。
她不能说更多，因为她根本不知道郑毅对对方到底是怎么想的，所以哪怕她现在心底有一丝好像被拆穿的难堪，她也说不出过分的话，就连一句“我是喜欢他关你什么事”都说不出口。
向茜看着她的模样，心底也大概能猜出来她在想什么。小姑娘还太生嫩，兴许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场合，她有点拘谨，看起来有几分可怜。
这让向茜一猜就能猜到她和郑毅，如今是什么情况。
毕竟这四年，她可算是把郑毅的作风给摸清了。
岚烟觉得对面的人似乎笑了笑，然后就听见她说：“喜欢那个人会很累，我以前经常这么觉得，不知道你会不会这么觉得。”向茜仿佛在对自己自言自语，她看着眼前咖啡上升起的淡淡烟雾，说起那个人，情绪淡了几分，“大概是家庭的原因吧，那个人，打小就没几分心肝，谁对他好，对他有多好，他都觉得受得起，也从来不会给你回报，因为他觉得那都是别人的事情。他鲜少会对别人掏心掏肺。顾庭他们那些从小和他一起长大，他才把他们当作生死之交，可是这世界上哪来那么多从小到大的交情呢？说到底，他就是一块很难捂热的石头，总是习惯自己一个人，不喜欢被别人牵绊，也不让自己轻易被什么牵绊。”
“以前他动不动就飞国外谈项目，成功与否他都不愿多说，因为他觉得，成功了他也无更多人分享，失败了，他就只输了自己的那份，到现在都没有变，他做什么决定，也是从来不会跟别人说的，心里头在想什么，也没人知道。”
岚烟没有说话。
“你有多喜欢他？”向茜抬起头，看着她，“他知道你喜欢他，还让你一直留在他身边？”
岚烟低下头，过了一会儿，才说：“……他不知道……”
她不知为何忽然有些心慌，想要结束这个话题。
然后就像是应验了她心中的想法一样，向茜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你确定他不知道吗？”
岚烟咬紧下唇。
“连我都能一眼看出来你喜欢他，他那样的人，真的不知道吗？”
这句话音刚落，岚烟不知道为何，就想起那天在温泉，他睡着了被她偷亲的事情。
他那样的人，是真的不知道吗？
那一刻，岚烟也迷茫了。
是带着心脏刺痛的那种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