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将军!叶将军!你看——”孙逸尘攀着树杈,折下刺槐上的叶子,忽然往叶青面前一抖,叶青还没有反应,他自己先笑的前仰后合。
凤盏脸都憋红了,跟在后面不敢抬头:完了,自家少爷好像是傻了···
“叶将军!叶将军!好像真的!有虫!——”
孙逸尘的手还没伸过来,叶青慢慢的转过头,只扫了他一眼,孙逸尘便立刻将手里的树叶全扔了,拉着凤盏一溜烟转过回廊,跑进了屋,进屋后还‘嘭’的一声,狠狠将门摔上。
迎面走来的紫衣和叶馨一脸莫名。叶馨看了一眼回字形庑廊的对面,又看了看面无表情的叶青,心中的疑问没敢问出口。
叶青抬了抬手,将手中拎着的一个软绵绵的绿色小蛇递给紫衣,“你去将它扔到后山去,免得香客来进香伤了它性命。”
紫衣面无表情的接过那条小蛇,脚步轻盈,转瞬便没了踪影。
叶馨仰着头,望着少女光洁如玉,犹如天神难犯的侧颜,咕哝道:“那个孙世子好像是傻,竟然敢跟将军过不去,将军!你给他致命一击了没?”
正午的阳光直直的照进来,落在叶青的眉眼,她低着头,摸着叶馨头顶新长出来的绒绒新发,神色温柔:“若是跟傻子一般计较,自己不是也成了傻子?”
“哦。”叶馨懵懵懂懂的点了点头,瞬间又快乐的笑了起来。
笑声一直传到对面那一排厢房的第三间。
薛绍站在窗前,窗扇虚掩,他的面上仍然是风淡云轻,可是薄唇却紧抿,窗子对面的庑廊下,并肩走的两少年一个俊美,一个英气,阳光罩在二人身上,仿佛给他们筑起一道藩篱,薛绍眯了眯眼,手一拂便将那扇窗阖上,一阵风吹进来,将他眸中那一团雾气吹散。
等到他的窗扇关上,叶青才转过头,朝着那扇窗看过去。
“将军怎么了?”叶馨好奇道。
“无事。”叶青眸子闪了闪,方才她察觉到一丝若有似无的···窥探。
而那厢房里的人,是薛绍。
用过了晌饭,叶青又去了长生殿供奉排位,当她得知了有一个无字排位竟然是孙逸尘替那些战死的将士供奉的,不禁有些惊讶。
“叶将军,我们少爷说想和您问问供奉排位的事,他也想为边关战死的将士尽尽心。”——原来,他说的是真的。
“将军,方才奴婢在外头好像看见了陈阁老。”
陈循立场中立,是宣府之变中剩下来的为数不多的官员中,得到了新帝器重的第一人,不仅进了户部做了尚书,还封了华盖殿大学士,兼文渊阁学士。
叶青皱了皱眉,宣府一战,耗了多少人力物力,国库空虚,户部不是应该为了筹银子而东奔西走么?陈阁老怎么反倒求神拜佛来了?
她看了紫衣一眼,紫衣脚尖一点,身影便消失在视线之中了。
叶馨羡慕的看着紫衣。
叶青低头扫了她一眼,“紫衣在你这个年纪,已经能负着五十斤的沙袋上树上墙了。”
叶馨舔了舔嘴角,决定晚上就将腿上五斤的沙袋增加到十五斤。
紫衣去得快来的也快,很快就带了消息回来:“户部尚书陈阁老是为了南直隶旱情。”
“南直隶大旱?”
紫衣的面上难得有了表情,“不止,听说江北已经有了人吃人的情况发生。”
这么严重?叶青眸子也闪了闪,她们从前在边关的时候,只听说过瓦剌有些部落会吃俘虏的肉,可是南直隶人吃人···
这才八月份,田地里正是长东西的时候,怎么会到了这种田地?
“江北是产粮的地方,怎么会这么严重?”
“正统皇帝一意亲征,户部将江北的屯粮都调到了大同,后来大军屡败军心不稳,户部又怕路途遥远耽搁了发饷,将士们的怨气更大,索性叫江北百姓连夜收粮,将今年的新粮也···”
紫衣的话没有说下去,叶青却听明白了,五六月正是江北麦子将熟未熟之时,户部这一道旨意,无疑扼住了江北百姓的喉咙,待到麦子收尽,连一粒种都没留下,江北却大旱起来,仓里无粮,地里也无粮,终于熬的地里的树根也肯尽,就有饿红了眼的人将人也吃了。
“听说然云方丈的数术推演十分厉害,莫非陈阁老来法雨寺,是为了请然云方丈推算天灾?”叶馨眨了眨眼,仰着头问道。
叶青眸子微眯,嘴角露出一抹冰冷的嘲讽:“天灾若是能推算,那便不是天灾,然云只是会数术推演,并不会占卜算卦,户部的这个如意算盘倒是打得响,到时候皇上问责起来,不过是推出去一个无辜的和尚罢了。”
“那咱们——”
“下山。”
来的路上,孙逸尘还说个不停,可是走的时候,他却离着叶青远远的,薛绍策马走在中间,面上带着一丝温润的笑意,似乎心情还不错。
“法雨寺的素斋确实不错,这次还要多谢孙世子的款待。”
孙逸尘拨了拨马头,眼珠子一转,先是瞄了叶青一眼,然后才看向薛绍:“薛绍,你这是真心谢我?”
“那是自然。”
孙逸尘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嘿嘿笑了起来,“你要谢我,我可不应,这样你就欠了我一次人情,这个人情嘛——总有一日要还的!”
薛绍脸一黑:···所以刚才他是挖了个坑,自己掉进去了吗?
他眸子闪了闪,刚要说什么,叶青的马却忽然停了下来。
热闹的小镇上,行人如织,有挑着扁担吆喝的挑夫,有摆着摊子找钱的大婶,还有骑着高头大马,打马而过的富家公子。歌舞升平,丝毫看不出距离这里几千里之外的有一个地方,正在闹旱灾。
不过她看的却不是这个,而是叶馨。
叶馨小小的脸上,眉头紧蹙,一双小手紧紧的抓着缰绳,看着巷子里的那几个人。
是五个无赖正在欺负一个小乞丐。
“叫你偷东西!叫你偷东西!”
被打的人紧紧蜷缩成一个团,破烂的衣衫已经遮不住那个处处是伤的身体,可是他却忍着,一声不吭。
他的头发卷曲又凌乱,露出的皮肤也混着脏黑的泥沙结成了丑陋的硬痂。
“认识?”叶青将马头靠过去。
叶馨却身形一动,翻身下马,快速的跑进巷子,紫衣怕她受伤,也下了马利落的追了过去。
她抬脚一踹,便将那个想要继续大人的大个儿踹飞出去,剩下的四个人,瞪着眼睛看过去,竟然是个身着锦衣的小公子,皆是一愣,叶馨一瞪眼,他们便灰溜溜的跑开了。
“铁蛋?你不是铁蛋吗?”叶馨的手,一触到那个乞丐的身子,他便猛地一个瑟缩,可是当他听清了那一声称呼,身子慢慢僵硬起来。
他缓缓的抬头,露出一张颧骨突出,可是却脏的不成样子的脸来。
“铁蛋,你怎么会在这里?去年听说你走了,你都去哪儿了?你知不知道,祥伯死了!我师父也死了!你到底跑去哪儿了啊?”
铁蛋涣散的眼神终于有了聚焦,辨认了半天,难以置信的睁大了本来就很大的眼睛:“你是狗子?”
叶馨重重的点点头,裂开嘴笑了:“是我!”可是转眼她又板起了脸来,无意间就有一些学叶青的样子,皱着眉厉声问道:“刚才那群人说你偷东西,你偷了什么东西?祥伯教你的,你都忘了?”
铁蛋的头垂的低低的,小声道:“没忘,穷不可失义,富贵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我···狗子,我也是没办法呀!”
“那你到底偷了什么?”
“我偷了一件女人的衣服——”
叶馨的眼睛睁得大大的,难以置信的盯着铁蛋。
“你别误会!”铁蛋赶紧解释,他看了看四周,拉着叶馨凑到她耳边,“有人要杀我,我偷衣服穿是想躲过那个人的追杀——”
一个乞丐,为什么会被人追杀?又有什么值得人追杀的?
铁蛋似乎是读懂了叶馨的心思,又低声道:“你不是问我去了哪里么?我去了宣府——他们要追杀我,是因为宣府在大战前一夜——”
“小心!”
铁蛋的话还没说完,便被紫衣一掌打开。
掌风传来,叶馨抬手就抓,这一抓不要紧,她几乎睚眦欲裂,扭过头朝着叶青喊道:“将军!是他!是这个八焰火珠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