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绍一进屋,吓了一跳。
人这么多?
他扫了一眼一旁的魏晋,见他手中的锦盒空着,叶青又已经醒了,知道她服了解药,心中不禁松了一松。
可是他又看叶青眉头微蹙,似在想着什么,心中不由又是一紧——他该怎么解释这个解药的来源呢?
“叶将军,你——”他本来想问‘你现在感觉好些了吗?’可是话到嘴边,又察觉到孙逸尘看过来的目光,薛绍眸子闪了闪,改口道:“你这一战告捷,皇上龙心大悦,还在御花园称颂了你,说你堪当国之柱石。”
叶青点点头,声音无波澜:“皇上过誉,都是叶某分内之事——听说定国公回来了?我还没来得及备礼——”
薛绍垂着眸,余光却紧锁着叶青,她的面上杳无波澜,仿佛并没有发现解药的蹊跷,也没有发现账册中的端倪,仍是往常那样一副淡淡的谈论一个长辈的口吻。
薛绍松了口气,笑道:“父亲知道你行动不便,自然不会怪你。”他顿了顿,看着坐在角落里的郭美人,朝着孙逸尘递了个询问的眼色。
孙逸尘挤了挤眉毛,眼睛斜了斜叶青,又吐了吐舌头,翻了个白眼。
薛绍一脸莫名。
叶青忽然站了起来。
“皇上如此看重叶某,某自然应当进宫叩谢隆恩,顺便送郭美人回宫。”
薛绍:???接话有点突兀吧?
郭美人原本倔强的撇着嘴,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样子,忽见叶青站了起来,又听了她意味不明的话,先是一愣,紧接着面露惊恐,“你想到皇上面前告我?”
她心中害怕,却还梗着脖子,强装横:“我是皇上的女人!有封号有品阶,杀你便杀你,你有本事,现在就杀了我啊!”
叶青轻嗤一声,似笑非笑,只是朝着郭美人走了过来。
郭美人见她没有说话,以为她不过就是个色厉内荏的,斜着眼睛睨着她冷哼道:“你重伤未愈,皇上又看重于你,你自然应当保重身子,若是皇上见你这么快就好了,心中难道不会以为你是欺君吗?还是,你的病根本就是装的,好借此逃避斩了皇亲国戚的罪责?”
好一个皇亲国戚!孙逸尘面露嘲讽,这个郭美人是不是傻?
他是太后正正经经的外孙,他母亲和当今的皇上可是同父的血亲,他都不敢自称皇亲国戚。这郭氏区区一个美人的身份,竟然也敢把郭家人称作皇亲国戚?
叶青眸子微挑,嘴角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哦?我倒不知道,叶某什么时候斩过皇亲国戚。”
“你!”郭美人面红耳赤,眼睛死死地瞪着叶青噎的说不出话来。
她其实话一出口其实就后悔了,冲动失言,她太冲动了,这把柄若是让有心人抓住,她只怕分分钟就没命。
“叶青!你杀了我侄儿,我要你的命,一命抵一命,这事儿,走到哪,我都有理吧?你有什么好趾高气昂的?”郭美人,咬着唇,恨恨的盯着叶青,长指甲狠狠地抠进手心,恨不得将她的脸抓花,她不想看见这个人!再也不想!
可是,她不想死,她想活着,还想继续享受她的荣华富贵——
“叶将军!我是鬼迷了心窍才想加害你!但是你也得体谅我这个心情不是?你们叶家也满门灭绝了,你更应该知道这种亲人死去的痛苦!是不是?”
孙逸尘眼角一抽:这个前一秒还发狠,下一秒又哭天抢地的疯婆子是要干什么?
郭美人画风突变,忽然跪在了地上,抽出帕子毫无形象可言的大哭让薛绍皱起了眉。
他总算是弄明白了孙逸尘刚才那个眼神的意思——感情这个郭美人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想要弄死叶青啊?
不过,当她忽然提起叶家覆灭,薛绍眼皮微敛,无波澜的眼中,原本清澈的水面上,渐渐漫起一层雾气。
叶青起身走过去,她的面色还有些苍白,中毒时温柔的眉眼早已不见,又恢复了往日的冷硬。只是敛着眼,弯腰看似轻轻一提,但却捏紧了郭美人的手肘,将她从地上毫不费力的拉起,明明是在笑,声音却如腊月寒冬:“郭美人说什么体谅不体谅的话——你多虑了,我怎么会难为你。”
郭美人愣愣的看着叶青,甚至忘了胳膊上如同被铁钳钳住的痛,眼泪还挂在睫毛上也忘了擦,她是真的害怕了,后悔了。
听见叶青的话,她的心中不禁又升起一抹期待——皇上宠她,而叶青,只是一个外臣,她恐怕也不敢得罪自己,也怕自己吹皇上的枕边风吧?
她眨了眨眼,又听叶青闷笑一声,在她耳边轻轻道:
“世人皆知,我叶青是个冷血无心肝的人,就算叶家的人死绝了,我也没办法感同身受美人你的痛苦。不过,你也不必如此,我这个人的肚量一向不怎么大,与其让我看你不起,倒不如像方才那样恣意跋扈些,左右,我也不会放过你,是不是?”
郭美人一愣,觉得自己真的是像傻子一样演了半天戏。
她大怒,挣开叶青的钳制,扬起手来便要朝着叶青那张白嫩的小脸打过去。
叶青的手却比她更快,指尖一点流萤闪过,迅速攫住了郭美人颈间脉搏。
呼吸相近,郭美人这回算是终于看清楚了叶青垂着的眼眸里,闪过的那一丝杀意。
她顿时呼吸急促、面色惨白,吓得胡言乱语:“我,我我是皇上的人,你若是敢动我,当心皇上灭你满门!”
一旁看戏的孙逸尘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暗骂郭美人蠢,薛绍也立在原地,他扫了一眼郭美人脖子上那一点被小刀刺破的鲜血,眸中闪过一抹忧色。
叶青笑道:“叶家早就没有满门了。”说着,中指和无名指间夹着的那个小玩刀微松,可是拇指和食指却收紧了。
郭美人难以置信的看着叶青,呼吸越来越弱,她的手紧紧地抓着叶青的虎口,企图让这个越来越可怕的窒息感远离,可是,她的胸口仿佛要炸开,眼前也有金星闪过,她的手用不上丝毫力气,她求助又绝望的望着叶青身后的薛绍,“救——”
“不要——”薛绍迈开一步,企图阻拦,可是还没走到近前,却听‘咯’一声。
叶青收回了手,郭美人便瞪着美丽却暗淡的大眼,软软的倒了下去,那不甘的眸子里,写满了难以置信。
薛绍拉住叶青的手腕,惊怒交加:“你疯了!”
孙逸尘懒洋洋的站了起来,看了一眼郭美人,目光只稍作停留,便转开了:“没事,不就是一个小小的美人么?”
“小小的美人?她是皇上的女人!”薛绍急了。郭美人做的再不对,也轮不到他们这些臣子来处置!
孙逸尘:难道我不知道么?说这些没用的。
薛绍沉着脸,“叶将军重病未愈神志不清,魏晋!你去喊紫衣来,从今日起,将军府概不见客。”
“慢着!”叶青皱眉,轻轻挣脱开薛绍的钳制。
她低着头,绕过郭美人,正巧碰到端着药碗进来的紫衣。
看见叶青好端端站在自己面前,紫衣先是一愣——药还没吃,就好了?
接着,看见了叶青身后的薛绍又是一愣——薛世子什么时候来的?
她瞧着薛绍的面色不大好看,孙世子又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还以为两个人又吵了起来,可是她忽然却看见了倒在地上死状骇人的郭美人,又是一愣——这是什么情况!
叶青招了招手,紫衣将药碗放在一旁,快步走上前。
“带上她,我要进宫。”
紫衣点点头。
叶青一丝不苟的将头发绾起,用簪子簪住转身要走,薛绍却拦住了她的去路。
“青青,把她交给我,”薛绍满脸真诚,“我来处理。”
反正现在外头流民和细作这么多,只要郭美人离开了将军府,在回宫的路上遇刺,皇上想必也不会怀疑。
“借刀杀人么?”叶青扫了薛绍一眼,似乎一眼就将他的想法看穿,摇头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我叶青还没有那么不堪。”
薛绍面色难看。
直听的孙逸尘在小凳子上乍舌,这叶青说话还真不客气,她没那么不堪,那薛绍有那么不堪呗?
叶青没理会薛绍,也懒得看孙逸尘,而是径直走到了外间,对跟着郭美人来的小黄门扔了一包碎银子:“去报丧。”
小黄门搞不清楚状况:“将军,报什么丧?”
“给郭家报丧。”
“郭家?”郭家不是昨儿报过了么?小黄门仍然如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接着便听叶青道,“郭美人久睦隆恩,她死了,郭家想必比失了郭世子更伤心吧。”
“那是肯定的。”小黄门点点头。
等会!什么?
小黄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问道:“您说谁死了?”郭美人?哪个郭美人?
可是,没等他得到叶青的肯定,便一溜烟的跑走了——因为,他看见了背着郭美人尸体出来的紫衣。
不行,除了郭家,他还得回宫给皇上报个信!
叶青没打算藏着掖着,所以大剌剌从暖隔里走了出来。
薛绍一言不发的跟着。他觉得,他简直要为叶青操碎了心——因为叶青的出现,在花厅捧茶的太医门纷纷站了起来,指着叶青,感慨之余不禁又朝着陆大人竖起大拇指。
可是大家看清楚叶青身后的紫衣,背上正背着个有点眼熟的人,不禁又窃窃私语起来——
“我去,那个女人不是郭美人么?”
“昏过去了?”
“郭家得罪了叶青,她不会连郭美人一块儿收拾了吧?”
“郭美人……不会是死了吧?”
话音一落,众人皆沉默了一瞬。
“老夫想起来,还有个药方没誊抄完,先走了!”
“惠贵妃找我!”
“我老婆生孩子!”
“我,我三姨奶奶家的旺财死了!”
叶青还没出大门,太医门便呆着假笑做鸟兽散了。
孙逸尘看着叶青和薛绍远去的背影,沉默了一瞬,转头对凤盏露出一个笑:“咱们去趟慈宁宫。”
慈宁宫,太皇太后笑着站起来拉住孙逸尘的手:“呦,我的乖孙!”
孙逸尘咬了咬牙,面上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外祖母,我喜欢上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