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质库可没有死当还能赎回去的说法，客人还是请回吧。”陈晚说罢不再看年轻人，径直走到座位上喝茶。
“我就说你耗到我们东家回来也没用，都是当初讲好的事，您还是请回吧。”吴小五嘴上说着送客，却做出赶人的架势。
年轻人几乎要哭出来，来到桌前向陈晚苦苦哀求：“我愿意花三倍的价钱把当票赎回来，小娘子你就可怜可怜我吧，我今天要是拿不回当票，我这条小命也不保住了。”说着说着只听“扑通”一声，双膝着地跪了下来。
陈晚从没受过如此大礼，惊得起身闪到一边。“有，有什么话，你先坐下慢慢说。”
骆佳言心里暗笑，他的晚晚最是心软，听不得别人苦苦哀求，果然装不到三分钟就会露馅。
“当票是我偷的。”年轻人眼泪汪汪说道。
年轻人姓刘，排行在二，人称刘二。上头还有个姐姐刘张氏，嫁与绸缎商人魏海的管家张安为妻。刘二没正经工作，游荡在市井街头靠给官人们帮闲过活，平日里少不得姐姐周济。昨日刘二手头发紧，又去刘张氏处想讨几百文钱花。
不想刘张氏竟转了性子，板着脸道：“你姐夫料着这几日你要来家里讨钱，早把值钱的东西都收拾了起来。别说你，连我都从屋里找不出一个大子。这几年我把攒下的私房钱明里暗里都填补给你，往后想再帮你也是不能了。眼看你年纪渐长，一天总这么四六不靠的飘着也不是个事。把心收收，回头让你姐夫帮着找份差事，攒点钱说个媳妇，让死去的爹娘也能安心。”
钱没拿到反得了一顿教训，刘二觉得老大不痛快。他在姐姐家转了几圈，确实没发现任何值钱的东西。他不死心，墙角旮旯仔细翻找，终于在姐姐陪嫁的箱子底下找到几张当票。一母同胞，你现在过得好了连弟弟生死也不顾，刘二心里赌气，也没跟姐姐打招呼就顺手摸走了当票。
他拿着吴小五给的二百五十文钱找到一个路边小酒馆，直到把钱尽数喝光，才醉醺醺地回到住所，摸索着开了门。
“你怎么醉成这副烂泥样？”刘二还没来得及进门，便被黑暗中伸出的一双手抓住衣襟，吓得他脊背冒汗，喝进去的酒醒了大半。
“姐夫，姐夫你吓死我了。”刘二借着月光看清来人是张安，心下稍安。
“少啰嗦，我问你放在我家中的当票可是被你偷走了？”张安声色俱厉，手上力道也加重了两分。
“是，是。”刘二说完就有些后悔，刚放下的心又悬起。
张安素不喜刘二，每次见到都没个好脸色，刘二去找姐姐总要赶他不在家。今天让他知道当票是自己偷的，恐怕这事不会善了。以后想上门找姐姐就更难。得想个办法
脑中念头还没闪完，刘二就觉得眼前一花，脸上连挨三下重击，鼻下流出两道热乎乎的东西。“姐夫你怎么打人？！”他摸了把人中，月光下食指尖沾了点暗红色污渍，拇指捻过粘稠温热，鼻腔内全是腥甜的味道。
“我姐夫说当票是魏大官人的，上面的东西就是拆了我的皮也赔不起。要是今天不能把当票拿回去，他就砍掉我的手脚扔到街上去喂狗。”刘二打个战栗，最后竟嚎啕不住，大有不拿回当票就赖在这里不走的趋势。
嗯，眼眶淤青，嘴角破裂，脸上确有被殴打过的痕迹。
“不是我不想还给你，可当票现下确实不在店里。”陈晚有点同情刘二了。
刘二一看陈晚话有转机，忙问道：“当票在何处？”
骆佳言接口道：“当票被我们拿到刘记质库赎回了当物。”
“当物也行，”刘二听后如蒙大赦，一把拉住骆佳言的袖子，“我姐夫说东西都是魏大官人的，你们把当物还给我也能回去交差。”
骆佳言不动声色看着扯住袖子的手，直到刘二讪讪松开，他才问道：“你可知当物里有些什么？”
“小人不知，小人连字也不识几个。昨天听你们家小朝奉念来，都是破烂衣衫和酒壶什么的，听着也不像值钱的样子。小娘子当时您也在场啊。”刘二讨好地看向陈晚，希望她帮忙做个证明。
骆佳言和陈晚对视一下，看着不像在撒谎。
骆佳言起身道：“走吧。”
刘二：“去哪里？”
骆佳言：“带你去取当物。”
“官人和小娘子，你们把当物放在哪啦？”刘二跟着两人在街上走了将近半个时辰，也不见他们进哪家店里取东西，不由心下生疑。
“快了，快了。”骆佳言口中答应，脚下加快步伐，又走了一刻钟才在一处停下脚步，“到了。”
刘二见到了地方拿手不住扇风，“可算到了，我腿都走抽筋了。我说你们把当物放这么远……”
他边说话一双鼠眼不忘四下踅摸，猛一抬头看见头上有块牌匾写着“钱塘县”三个大字，腿当真抽筋了，“你，你们带我来县衙，想干什么？”
“忘了告诉你，当物被我送到衙门了。”骆佳言悠悠说道。
大堂上衙役站列两班，柳知县一拍惊堂木，“大胆刁民，你可知罪？”
“知罪，小人知罪。”刘二跪在地上忙不迭磕头，半天才又问道：“不知小人所犯何罪？”
“刘二你竟敢明知顾问，速将你犯下的罪过一五一十招来，否则休怪本县无情。”柳知县眼睛一瞪，吓得刘二又开始磕头。
“上个月隔壁祁老头家丢了三只鸡都是我偷的，两只拿去集市卖了，还有一只被我吃了。”
“不是这件。”
“他孙女埋在墙根底下的压岁钱也是我拿的，一共一百零五文。”
“不是这件。”
“去年李木匠娘子汗巾丢了，李木匠怀疑他娘子在外面偷人，两口子大吵一架，两人气得差合离。其实汗巾是他娘子洗完晾在院子里，被我看见就顺手拿回来了。”
陈晚立在一旁听了又好气又好笑，谁要是摊上刘二做邻居真是倒大霉了。
柳知县早不耐烦听这些鸡零狗碎的事，打断刘二道：“刁民刘二休要避重就轻，你去刘记质库典当的那些宝贝到底从何而来？”
“大人我冤枉，”刘二磕头如捣蒜，“当票是姐夫放在家里的，拿自家人的东西不能算偷。我直接把当票卖给转运质库，当物是什么我真不知道哇。”再怎么问，刘二反反复复就是这几句话。
柳知县看他样子不似作假，只得派差人去找张安过来问话。
“草民张安给大人叩头。”不多时张安被带到大堂，他先规规矩矩给柳知县磕了三个头。又问道“不知大人唤草民前来所为何事？”他神态自若，显然跟着魏员外见过些世面。
柳知县：“令妻弟昨日去质库卖出几张当票，说是从你家中找到，可有此事？”
张安：“回大人，确有此事。当票是前日草民典当衣物所得。”
柳知县：“你所典当是何物？”
张安：“草民家中没什么值钱东西，因前两日内人身子不爽急用钱卖药，当了两件衣服、家什和两件不值钱的首饰。里面有件羊皮袄还是内人陪嫁之物，本待手中稍稍宽裕便赎回，不想被刘二这个混账偷去当票。”
柳知县：“可听刘二所言，你曾对他说几件当物都是宝贝，却是为何？”
张安未开口前先长叹一声，“大人，我这个妻弟不成器，惯爱偷鸡摸狗，我看在内人面上从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他这次居然偷到自家人头上。当票上的东西多是我和内人刚成亲时置办下的，对我而言贵重非常，草民实在气不过才打了他。”
如此解释倒也滴水不漏。柳知县紧盯住张安问道：“转运质库的伙计拿着刘二给的当票换回一堆价值连城的宝贝，其中道理你可知晓？”
张安脸色不变，“草民当的是寻常旧物，当票上写的也是如此。若有这等怪事想是赎取当物环节出了什么纰漏，大人或可派人去刘记质库问问。大人公务繁忙，草民实不该为了几张当票扰您烦心，既然刘二已将当票卖出，草民情愿不再追究。”
好一个不再追究，柳知县心中冷笑，事到如今恐怕想追究也不行了。可张安毕竟是魏员外的管家，何况并没审出什么错处，他只得先放人。
柳知县派差人送张安回去，名为护送实为监视。他让差人去魏员外府上问问，可曾丢了东西不曾。家贼难防，保不齐几件宝贝就是张安从魏家偷出来的。
“回大人，魏员外让我转告大人，家中并未丢失任何东西。年底进贡丝绸尚差五千余匹，难得大人百忙之中还能抽空关心，魏某不胜感激。”差人把魏员外的话原封不动叙述给柳知县。
什么不胜感激，不就是嘲讽我多管闲事吗？柳知县握紧拳头，忍了又忍才没发作。
魏员外是绸缎行的行老，和两浙西路转运使陶大人关系匪浅，每年临安贡往大内的丝绸至少有半数出自魏家，是朝廷任命的官商。正是仗着陶大人的面子，柳知县向来都对他礼让有加。既然你无礼至此，少不得我要借此机会从你这撕开个口子，给你点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