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会儿我直接带云舟去宣德殿找父皇，摇光你就先去坤和殿，你母亲和祖母在那里等着你，明白了吗？”
摇光点点头，她得先去换了朝服，再赶去宣德殿和文武百官一起迎接北国的使臣。好歹自己已经当侯爷十三年了，这些流程还是一清二楚的。
“不过……”宋云起皱了皱眉，“你脸上这些灰是怎么回事，还有身上怎么这么脏？怎么头发上还有……”云起的手伸到摇光的头上，从发间捻出来，一根碧绿色的跳动的小草。
该死，从草丛里出来的时候忘记洗个脸了。摇光尴尬地呵呵笑了笑，宋云舟嘴巴大，特别没心没肺地大声嚷嚷：“她刚才钻到草丛里去啦哈哈哈哈。”
不说话没有人会以为你是哑巴的宋云舟同学，你真的是五岁开蒙，在第一学府国子监跟着当代大儒念了八年书的当朝太子殿下吗？你看你一说话，云起表哥就开始问“你怎么钻到草丛里去了”这种问题了，你这样以后话都被别人套走了知道吗？摇光理直气壮地踩宋云舟的脚，在宋云舟脸上写满了痛苦却不敢怒也不敢言的表情下，坦坦荡荡地说：“因为有几个人无缘无故地追我啊，我身为国子监唯一的女子，害怕地躲起来应该很正常吧！”
宋云舟“咦”了一声，结果脚上表妹的存在更加明显，于是嘴边的“哇你还会害怕啊”变成了□□连连的控诉，表妹娇俏可人的笑容也宛如一个女修罗。
“正常正常！”这个时候宋云起居然丝毫不关心自己的同胞兄弟，还有心情冲那个害人的凶手微笑——所以这就是母后经常说的宋云起这个人狼心狗肺、笑里藏刀吧……
“我们表妹这样聪明的小女侠，自然知道这么多人自己敌不过，偷偷躲起来也自然是上上之策。”然后他看了在他眼里畏畏缩缩的宋云舟一眼：“我粗粗地看了一下，那几个对你怒目而视的，都是之前云舟告诉过我被你‘教训’过的……”
啊大哥我好心给你分享八卦你这人怎么这么啊啊表妹啊好表妹你力气最近又见长啊等等你是不是又重了……宋云舟心中响起的惊涛骇浪化作眼中的可怜兮兮和再也不敢随意开口挑起话题的无声控诉，摇光嘻嘻笑地收回了脚，骄傲地抬起下巴：“我那叫侠义风范、替天行道！”
作为整辆马车上唯一一个衣着整洁面目温和的人，宋云起弯弯了眼，道：“所以你是摇光小女侠啊。只是你这个样子，怕是等下你祖母会……”他没有继续说下去，摇光的眼睛一下子就黯淡了下来。
“反正，在她眼里，我在国子监学了四年什么都没有学会，不过就是一个纨绔子弟而已。”摇光的头轻轻低下，声音也低了不少，缓缓言道：“我也……确实给她丢脸了吧。她说最近给我定亲，我这种才华全无、风风火火的做派、又没有名德的女孩，只能由她恬着一张老脸，嫁到乡下去……”
“不会的……”宋云起看向小女侠的眼神温柔得仿佛可以滴出水来。宋云舟在心里斗争了半天，终于抬头一脸颓丧地说道：“这样吧表妹，你要是真的嫁不出去，我就……勉为其难……地……把你……娶了……吧……”
他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满以为可以安慰摇光收获到表妹的感动，然而举到自己头上的却是表妹硬邦邦的拳头。好歹没有打脸啊，宋云舟安慰自己，所以我做出了这么大的牺牲你都不领情还打我！宋云舟可怜兮兮地看向大哥，宋云起哈哈大笑起来。
匆匆赶到大煜皇宫，皇宫里为了迎接骤然提前的宴会，一切都忙做一团。只是准备什么的都是现成的，所以倒是还在掌控之中。身上有品级的女人大多都聚集在坤和殿里，摇光的祖母和母亲曾经身为的侯夫人，一品诰命，自然也等在坤和殿里，吴皇后的座前。吴皇后这些年来不再求皇帝的宠爱，醉心在儿子身上，一下子就苍老了很多，打扮容饰也愈来愈朝成熟而收敛的方向靠拢。亲切而友好地和满屋子的贵妇人交谈——这群人里甚至有一大些当年和她争太子妃位失败的女人——成年人总是能很快学会不计前嫌。
吴倩就坐在离姐姐最近的位置，却几乎插不上嘴。姐姐真的不一样了吧，这些女人当年都要嫁太子，成功的那个赢了一回儿输了一生，不一定比输家幸福。现在她们都长大了，然后她们的女儿继承了她们当年一样的理想，以当年的赢家为目标，觊觎着那不幸福者的人生。
“不过摇光，等会儿也要来站在一起吧？”承恩侯夫人奉承着大姑子，看到了存在感不怎么高的小姑子吴倩，勾了勾嘴角，不知道是想起了摇光，还是聊起天时想起了摇光和太子的关系。反正她的脸色不怎么好看，大概是探究多一点，加上猎奇，再加上一点微妙的不爽。都是皇后娘娘的亲侄女，兰儿直接就是姓吴的，她的女儿不像叶摇光，直接就是侯爷，少了不少在皇后面前露脸的机会。
吴倩回答道：“她从国子监回来，等一下要来换朝服呢，她得去百官那边候着。”老夫人和皇后都不吭声。
对了，叶摇光还在国子监念书呢，虽然本朝的男女大防不像前朝一样未成年男女根本不能碰面，不过一起念书怎么想都像是稍微越距了一点。谈起摇光，皇后的表情似乎没有之前那么明快了。于是吴夫人轻轻地“噢”了一声，不再多言。
这个时候摇光却也正好被侍女带着走进了坤和殿里，皇后坐得最高且正，一眼就看见了走进来的少女，皱了个眉头的样子印在了在场的每一个夫人的眼中，纷纷扭头去看。
叶摇光身上穿的是国子监统一的纯白色学子服，本来没有男女的区分，但是在一堆女人看来怎么也有些不伦不类的样子。而那身白色的衣服上的污迹尤为明显，衣摆上是醒目的灰。以前摇光也经常穿着脏衣裳回来，她说是上了骑射课，理由算是有理有据，不过当着众人的面，老夫人的脸拉得很长很长。
再细看，头发挽成一个少年的模样，用一只简单得木簪子固定。只是头发也是不怎么整齐顺畅的，洒下的几条碎发活蹦乱跳地在少女的脸边，不安地揭露出少女的不端庄与不沉静，难怪有传言，说这靖北侯，是个不学无术只知拳头厉害的草包。唉，怎么把女儿养成了这个样子。
摇光规规矩矩地拜见吴皇后与众位夫人，皇后挥挥手，她自觉地走到母亲和祖母身边。祖母冷冷地看着她：“骑射课不是设在下午吗？”
摇光不回答，祖母扭头不愿意看她：“我才懒得管你在国子监里是怎么和别人吵闹，或者是打架的，反正叶府的脸面是毁在你身上了！”
所以在祖母眼中，自己一直就是一个这样的纨绔吧！仗着自己继承了父亲的爵位，每天就是不知轻重地和人比试……还有在别人眼里，都是那种一副看着自己都会污了眼的样子。
吴倩勾了勾手把女儿叫到身边，拨开她脸上的乱发：“先去换衣裳吧，国宴要紧，得会儿直接去宣德殿那边。”摇光点了点头，老夫人看着她孤单地走远，压抑住有一瞬间也想像儿媳那样抱住自己唯一的血脉孙女的冲动。其实摇光的纨绔名声有一部分就是老夫人自己透露的——只有摇光不成器，总有一天皇帝才会把府里的担子交给子安，这样其他人哪怕觊觎府中财产想要入赘也得先考虑一番。子安读书读得可好了。她脸上渐渐浮现出笑意。
婢子服侍叶摇光在坤和宫的侧殿换上了侯爷的朝服，重重叠叠的皂色绸衣、麒麟怒目纹饰下包裹着一个娇俏的小姑娘，有一些不真实的感觉。侍人领路往着宣德殿而去，这里站着的都是男人，突然来了一个小小的姑娘，哪怕见过了很多次，也依然让人忍不住侧目。摇光乖巧地给大家问好，本来打算去找找宋云起宋云舟，只是算算时间，离使臣到的时间已经很近了，于是只能乖乖地排在官员之中，默默地等候着。
她的舅舅承恩侯也是超一品的侯爵，刚好就站在她的身边。舅舅一直很喜欢这个外甥女，她偷偷地问舅舅：“为什么宴席要提前啊？”三天后才是算好的大吉日子，使臣提前到了，在驿站等几天就好了呀。
承恩侯是朝堂上的官员，知道得稍微多一些，也就耐心地压低了声音给外甥女解释：“听说是北国皇帝送的一个国礼需要新鲜的保藏，一路上他们以严冰保存，到了京城就像快点献出。”
“这样啊……”摇光沉吟片刻，突然对这个国礼十分好奇，“难道是什么北国特有的食物？你说我是侯爷可不可以分到一点？”
“侯爷的身份就是为了分食的，你这个……”承恩侯叹息了一声，对外甥女的“志向”不置可否。
侯爷有侯爷的好处，当个所谓的纨绔侯爷也没有什么不好嘛！摇光在心里暗想，对那份神秘的国礼越发期待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