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树上掉下来的过程似乎格外的漫长，紧紧闭着眼睛，耳边呼呼的风声仿佛也不存在了，有一瞬间摇光觉得突然忘记了自己在哪里，更忘记了那只骇人的白虎。
然后下一秒，她觉得，自己跌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不是她想象中的坚硬的地面，更不是想都不敢想的张牙舞爪的虎口。她被人稳稳地接住、抱住，惊讶地睁开眼，正对着的就是宋云起那双温柔至极的眸子。
“摇光，没事了，你安全了。”他的声音让摇光想起清晨的第一抹阳光，仿佛生来就可以让人忘记黑暗的沉沦，仿佛蕴含着无穷的力量。她努力想让他知道她没事，挤出一个她惯常那样的微笑，宋云起握紧了她的手。
“老虎……”突然想到是在百兽园的虎苑里，而照理来说她要面对的还有一只眈眈的怒虎。叶摇光担忧地一问，顺着宋云起的目光去。
老虎还是那只虎，白毛上染着血，却不是之前杜灵的鞭子留下的。那团血在虎的前肢，虎的前肢被一只羽箭牢牢地订在地上，让虎不得动弹。忍受着巨大的疼痛，可这虎依旧执着着想要动作，还有怒气没有发出。这是一只虎的勃勃生机与穷穷力气。
这样的箭法……
这箭远远而来，想必是她在树上掉下来的时候射的。稳稳当当地扎在虎的前肢上，既阻碍了虎伤人的举动，又不至于致这异兽死去。骁勇的一箭，却也仁义至极。而且这是只猛虎，敢于相信自己的一箭能足以让虎动弹不得，射箭的这个人应该对自己的箭术也是十分有信心吧……这是不知道，这射箭的人，是谁……摇光的目光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了。
“这只虎居然还没有死……”宋云起的眸中闪过一丝狠厉来。“这虎差点就伤了你，它的性命就不留了……”言罢，他抽出配在腰上的短刀，薄铁的刀刃上闪过一丝白芒。
“不要，这只虎没有做错什么……”摇光连忙阻止。她心里明白这虎刚才的举动不过是被激怒之后的反应。而从杜灵的嘱托和刚才自己用香粉试虎来看，这件事的罪魁祸首不过就是那个自以为是的女人。
宋云起似乎还想要解释什么，皇帝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担忧中又有一丝犹豫:“摇光侄女，这虎确实是该杀，只是梁先生献虎的时候就说白虎是祥瑞之兆，如果在这个节骨眼上杀了，怕是不详……”皇帝带着一大群人走来，他看向身边一个穿着北国样式衣纹的人。摇光猜想那就是皇帝口中的“梁先生”，那个献虎而卖马给大的北国人。皇帝没有继续说下去，大概自己也还在纠结。
“没事的，虎虎生风，我想受激而自保，不仅此虎如此，也是人之常情。”摇光朝皇帝一拜。经过刚才一段追逐，她的脸色并不是很好，苍白中透出疲惫来，靠在宋云起的怀里。
皇帝皱了皱眉。
虎似乎还在挣扎。
一个高瘦的少年从围栏外远远的走来，他背对着阳光，大家看不见他的表情。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走在皇家林苑里也如旁若无人一般，仿佛自带了一股别样的气质。他朝着众人的方向，摇光注意到他背上背着箭袋，手中拿着一把大弓。他没有穿禁卫军的军服，飘飘的左衽衣襟说明这是个北国的少年。
这就是射箭的那个人。
摇光的心突然激烈地跳动起来，有什么远古的记忆似乎被勾起，她不知道自己看向那个高瘦的身影的眼神是那么热切，她更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因为那把弓而感到狂热至极。
静谧的空气里压抑着一口气，闷闷的，是众人之间密密麻麻的网，在相见的第一天就预示着风云的交际与时局的变迁。宋云起突然有一种感觉，这个少年，是为了他怀中的女子而来。
有的人天性凉薄，有的人生下来就带着杀气，有的人心思流转，有的人的目标，一旦确定了就不会更改。
少年朝他们的方向走来，他却是走向了那只虎。虎被订在了地上也依然杀机连连，少年却丝毫不怕。而更奇异的是，当少年走到虎的身边，把手放在虎上的那一刻开始，躁动的虎立马安静下来，把头往少年的胸膛里钻，像一只温顺的小猫。
少年小心翼翼地把羽箭从虎的前肢上拔去，从怀中拿出一个白色的瓷瓶子，倒出伤药一点一点地撒在虎的伤口上。他极为细致地给虎包扎伤口，整个过程没有看这边的人一眼。
大家都想约好了一样不愿开口打扰，不愿打扰这个异常美好的画面。皇帝的心似乎有什么地方被刺中了，那张最近愁容满面不怒自威的脸上竟然也浮现出几丝缓和来。
等到少年包扎完毕，起身，超皇帝陛下行了一个不怎么标准的礼节。那虎依然依偎在他腿边，蜷着庞大的身姿，没有了半分之前的戾气。
“陛下，这是草民的义子。这虎就是他养的。”那位梁先生开口解释到，而这个人也朝着梁先生行了一个北国的礼节。
皇帝拍着手笑了起来:“想不到梁先生还有这样有胆有识的儿子啊。”皇帝的眼神带着欣赏:“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少年——其实这个人很高了，之前远远的看他清瘦，其实近看才发现身上遒着劲肉，已经俨然是一个年轻的男子了。“姬月楼。”他这么说。
姬……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听过这个姓氏了，这个人似乎有些熟悉……摇光紧紧盯着这个叫姬月楼的人，似乎是感觉到了这份目光的重量，姬月楼朝着摇光看了一眼，送上一个耐人寻味的笑，和一双看不见底的眼。
千山万水都在这一眼之间了。摇光咬了咬下唇。
“你也跟着你义父放牧”皇帝对这个姬月楼似乎很感兴趣，看着他手中的弓箭，一时也不会追究他怎么把武器带到了离自己这么近的地方。对于威武的战士，帝王永远都是欣赏至极的。
“月楼不才，只不过是个商人而已。”姬月楼眯了眯眼，不知道是在肯定，还是在否定。皇帝哑然一笑:“你和你这义父说的话倒是一模一样……”
如果这个人能收入大煜的军队里为之一用，未必不会是一个战争中的能手，甚至是将才。只是这样的话，摆明了就是拒绝了。他们只是商人，这趟来也只是为了谋利，若是还想要求再多，也是不可能了……皇帝眼中的光芒与热情似乎淡了一些，像叶勋那样不世出的名将，仿佛再也不会有了。
“这虎……留着吧……你不妨在宫里多留几日，等百兽园把虎驯服了再走……”皇帝沉声道:“我听你义父说，你们这次来还要买粮草”
“等战事起来，前线大概会缺粮吧。”
“你们倒是不避讳……”皇帝长叹一声:“这是发我大煜的战争财啊，商人……”他听不出是怒或是喜，商人，商人重利，这番能卖兵马给自己，也只是逐利而已。于是眼中终于彻底冷了下来。
姬月楼称了一声是。
皇帝也不再看他，把眼神汇聚到摇光身上来。摇光此时本来靠在宋云起的怀里，连忙直起身子，做出一副精气十足的样子。
“怎么虎就发怒起来了，这是怎么回事。”太子晕着，皇帝只能问起摇光。
“是香粉。”摇光解释道:“这虎不能闻香粉味，有人带着香粉，被虎闻到了，所以它发了狂。”
“是管事的不利”皇帝勃然大怒:“香粉这样的大事也不会说，要你们何用要是没有及时赶来，这份后果你担待得起”
管事慌忙“扑通”一声跪下，连连磕头，龙威浩荡，他有心解释，说出来的也只是几个破碎的句子，不仅没有解释清反而皇帝更是怒火中烧。看到皇帝似乎要把怒火牵连到整个百兽园的人，摇光连忙言道:“来之前百兽园的驯兽女已经解释过了，只是……”
“解释过了怎么还会出错”皇帝打断。
“是叶子玉，她偷偷带的香囊。”
所有人的目光转向那个本来以为可以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少女身上。叶子玉怨毒地看了摇光一眼，惊恐地喊着:“不……我……我……”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带下去关起来。”皇帝嫌恶地看都不愿意看她一眼。
“不……叶摇光……你……恨……”马上有禁军上来，他们可不懂什么怜香惜玉，把叶子玉拖走，她的声音越来越远。
“摇光受惊了，太医在坤和殿了，去歇一歇。”皇帝宣布道。
“对了，杜灵姑娘!”摇光突然惊叫起来，看向杜灵刚才躺着的地方。
“那个……驯兽女呢……”她颤抖着问到。
“哦，已经死了，扔到乱葬岗去了。”不知是谁解释了一句。
“侯爷!侯爷!”
身子一软，姬月楼眼明手快，扶住了晕倒的叶摇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