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第43章 X大(1 / 0)

我沿着龙泉街漫无目的地骑着,二八杠的脚蹬子像是被施加了反方向外力一样沉重无比,水泥盖板下面流淌的污水泛起的阵阵恶臭。真他妈恶心!臭水沟就是臭水沟!叫什么龙泉街!

我加快速度,二八杠在路上横冲直撞。飞速穿过那些大大小小的街巷,耳畔风声呼呼作响。我尝试忘记发生的一切,哪怕是清空所有言不由衷的记忆。

那些幸福的、苦恼的爱的滋味在醉酒后的胃里翻江倒海。

我宁愿那个人是我!始作俑者在黑暗中朝我狞笑!

她在哪里?我要像义无反顾的马蜂那样撞向透明的玻璃!

我来到俞蓝家,黑黢黢的窗户让我感到绝望,里面根本就没有人。我虚张声势地敲了几下门并思维混乱地编造着有人开门后的种种说辞,可它们根本就没用上。

在五条街五交化经营部门口,我看到了俞蓝的母亲,她正坐在一个马扎上埋头缝补一条裤子。她看上去比以前衰老了很多,我仿佛看到历经岁月苍苍凋蔽零落的俞蓝。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我绕到康复医院西门,远远地望见了俞蓝的父亲。他在那里低着头忙活着。我从中看不出半点端倪,他还大声跟一个顾客开玩笑呢!

绕过车站路,两旁是霓虹闪烁的小旅馆。

在一个路口等红绿灯时,我朝电线杆子上的无痛人[流广告啐了一口痰。

我必须找到俞蓝,当面问诘方能揭开我头上的阴云。

哪怕是匆匆看她一眼!

我没有多想,径直朝火车站骑去。

我买到一张当夜开往X市的站票。

在检票口我又碰到了那个穿制服的中年男子,他打着哈欠白了我一眼,拿过我递过去的车票瞅了一眼,挥手示意我进去。

被灯罩上灰尘过滤后昏沉的灯光让候车室每个人看起来都苍白无力,他们看上去更像在医院排队挂号憔悴的病人们。巨大空旷的墙壁上是手绘版本地著名景区的风景画,由于视角不佳,右上角飞檐斗拱的慈寿宝塔颓然倾斜,摇摇欲坠。

我皱着眉头在一个留有黑乎乎痰迹的硬塑料座椅上欠身坐下,对面一个脸颊消瘦的中年男子瞅了我一眼,把脚踩到鼓囊囊的蛇皮袋上。我报以漠然,伪装为城府和成熟的动作是我翘起了二郎腿——这是我头一回坐火车呢!

我开始犹豫起来,就像没有好好复习就贸然参加一门重要的考试,暗红色的车票上就像一张突如其来的准考证。某一时刻,我承认了自己的冲动,毫无根据的流言蜚语以及铢积锱累的针锋相对让我贸然做出了决定。我到X市究竟为了什么?去X大找俞蓝?完全凭借臆想的线索根本就不靠谱。

找到她又能怎样?我还没有道德高尚到可以去教化别人。我算什么东西?

来薇也在X市,也许我还能顺路瞅她一眼呢!

左右而言他的纠结就像模棱两可的判断题,对也是错,错也是错!

错就错吧,哪怕是南辕北辙!

远处传来一声清冽的鸣笛声,等车的人们不约而同探着身子转头朝火车驶来的一侧望去。列车呼啸着驶来,刺眼的灯光让人感到头昏目眩。我站在铁路旁的站台上,无限伸长的影子在白色的矮墙上猝然而逝。仿佛从一条黑暗的隧道中钻出,火车携带着强烈的气流袭来,车轱辘和铁轨摩擦发出尖锐的呼啸声。

我上身一晃,打了个趔趄。

火车停下,我跟随其他乘客蜂拥而上,候车室那个消瘦的男子展现出惊人的臂力,他把巨大的蛇皮袋扛在肩膀上,迅速朝前挤去。

我的脑袋被蛇皮袋扫了一下,还没来得及抱怨,我已经被身后传递过来的推力挤进车门。

我低头看了一眼,镂空的台阶下是锃亮的铁轨。

车厢座位上、过道上那些疲倦的人们横躺竖卧、姿态各异,闷罐子般的车厢里充斥着香烟瓜子臭脚丫子味儿。我感到恶心却又无处可逃。我勉强在两节车厢交接的一个空地站了下来。局促空间不可回避的对视却视而不见,人们交织在一起的目光在颠簸的震颤中遁去。

几站过后,我发现了自己站位的失误。每到一站,我所在的位置必将受到上下车旅客的冲击,各种大包小包行李箱会毫不客气地从我腿上、身上甚至脸上扫过。一些情绪不稳的乘客还会吆喝着让我闪开。

我迅速适应了火车上的规则,像那些乘车老手一样朝车厢中间挤去。我能倚在座椅朝向过道一侧休息,我甚至会利用别人上厕所的时机挤过去坐一会儿。

下半夜后,困倦完全打败了我去找俞蓝的决心,我有一阵子甚至动摇了,我怎么能确定俞蓝一定去了X大?那只是我天真幼稚的自作主张!此刻,我能躺在宿舍的床上才叫舒服。

一个上车不久的干瘦老头的举动引起了我的注意,他放好行李,沿着座椅靠过道的空当钻了进去。他把一张报纸盖在脸上,酣然入睡。

我一度犹豫是否要效仿这位老者,又不愿意承受座椅下的狼狈和耻辱。

我的头一次又一次像啄木鸟一样栽下。

列车上流动的售货车一次次经过,我不得不随时站起来让行。

“香烟啤酒矿泉水,花生瓜子扑克牌,腿收一下!”

又来了!我愤怒地站起来,朝女售货员嚷嚷道:“深更半夜的,谁买啊?”

女售货员白了我一眼,不屑道:“过道又不是睡觉的地儿,想睡觉坐卧铺去啊!”

我愣了一下,愤怒地说道:“现在就睡卧铺去!”

说完,我当着她的面就近钻入一排座椅的底下。周围的几个人笑了起来。

钻进去之后我才体会到这期间的种种难受,身子必须笔直平躺,上臂都不能动弹,双脚外八字张开,鼻子尖还得抵着座椅的底部。难怪没几个人钻座椅底下,这比站着舒服不到哪去。为什么座椅底下搞得如此狭小?就是怕人钻进去睡觉!铁道部这设计够绝的,这才就叫血淋淋的现实!座椅上垂下的几个臭脚丫子散发着咸鱼味,我怀疑我鼻子上方的坐垫能否彻底过滤上面几个乘客臀部的排气。

我模模糊糊地睡着了,我在火车进站、出站以及过道上人来人往脚步声中恍若入梦。

俞蓝微笑着朝我跑来。

“吃!吃完再加!”X市车站临街一家快餐店的老板娘朝我怒目而视。

“我不是怕等会儿人多了麻烦吗?”我瞅了一眼外面拎着大包小包涌过来的人们。

已经快中午了,我餐盘里的米饭已经吃了大半,一荤三素的菜还没怎么动。

“吃完再加!”她肥脸上的赘肉哆嗦了两下。

我端着餐盘回座位了,她用极其饶舌的方言和另一个打饭的抱怨了几句。

我没听懂却把它归类于羞辱的词汇。

她高耸的云髻又黑又亮,脸蛋子上敷着一层腻子。

一看就是染的,白色后面全是褶子!我恶狠狠地想到。

我三两口吃掉剩下的米饭,再准备去加饭时,打饭的地方已经排起了长队。

我边吃菜边盯着那些那些端着餐盘打饭的人们。

全然陌生的面孔,我像混错队伍的猴子一样焦躁不安。

“就这吧!这小孩快完了!”一个眉宇宽阔的胖子端着餐盘朝我走来。

另外几个中年男子应和着,陆续坐在我这张餐桌上。

那胖子翘起一只脚踩在我凳子的边沿上,他大声斥骂着日趋萧条的航运市场。

我想让他把脚拿开,却缺乏足够的勇气——这点还不如张戏猛。

我匆匆吃掉剩下的菜,起身离去。

云髻娘们儿看了我一眼,那是一种料事如神、饱含蔑视的眼神,她跟旁边那个打饭的用普通话嘀咕道:“我说的吧!没吃完就加饭,根本就不会吃!”

我变得恼羞成怒起来!

根本就没多想,我转过身拿起自己那张餐盘,径直递给云髻娘们儿。

“加饭!”我死死盯着她那张又薄又红的嘴。

“你不是吃完了吗?”云髻娘们儿脸色相当难看。

“你不是说吃完再加吗?”我的口气相当无理。

“我说的是米饭吃完了再加,不是菜!”

“还有菜呢!你没看到那半根豇豆吗?”我指了指餐盘上残留的半根蔫了的豇豆。

“加!加!”云髻娘们儿恶狠狠地铲了两勺米饭扣在我的餐盘上。

我一语不发,端着餐盘准备回到原来的座位上。

已经没地方坐了,原来的位子已经完全被占据了,其他餐桌也挤满了人。

骑虎难下,我犹豫了一下,把餐盘放到饭菜橱窗玻璃上,准备离开。

“吃完啊!”云髻娘们儿横跨一步拦住了我。

“没地方坐了!”

“吃不完加什么饭?”

“我掏钱买的,吃不完关你什么事?”

“加饭没算你钱!”

“加饭本来就不算钱!前面加的人多了!”

“别人加饭吃,你吃了?”

“我还就不吃了!”

“不吃完就别走!”

我猛然想起张戏猛和饭勺哥大打出手的情形,没想到自己在外地跟一个打饭的娘们儿干上了!

这叫什么事啊!?

“算我再来一份!不就是五块钱嘛!”我从裤兜里掏出一张纸币用力甩到地上。

云髻娘们儿愣在原地,我狞笑着大踏步走出餐厅。

“傻逼!”我走开一段距离后恶狠狠地骂道。

刺眼的阳光让我变得清醒起来!

我怎么在这里?为一根豇豆在全然陌生的城市和一个云髻娘们儿吵架!

昨晚夜空下那轮皓白的满月像一柄明晃晃的镜子浮现在我脑海中,太阳犀利无比的光辉瞬间将其击碎,伸手不见五指旋即绚烂夺目,那些在月色下魑魅魍魉的离经叛道在阳光下魂飞魄散。太阳和月亮截然不同的磁场让每一个细节像周期函数一样呈现为峰谷交替——现实和幻想围绕着时间的横坐标交织变换。

我开始懊悔了,就像醉酒的人第二天后悔酒后吐真言那样。

我都干了些什么?

根号二没准也就说说,我又何必对那些捕风捉影的流言过度纠结?

拎着行李的人们从我身旁匆匆而过,X市车站上方巨大的方形石英钟上时针和分针重叠在一起。如同梦游,昨晚寻找俞蓝巨大的决心打着跟头回到了现实。

我擅自离校,处分是跑不了了!

列车时刻表上的返程车要到晚上十点多了,我掉头朝售票口走去。

排队买票时,我掏出那只信封,照片上的两个女孩子让我恍若隔世——她们在盯着我看!按下相机快门的一瞬,她们在想什么?千丝万缕的联想终究变得面目全非。

我抽钱时夹在信封里海子的那半页诗掉在了地上,一个托着行李箱经过的中年妇女从上面踩了过去,女式皮鞋鞋底尖锐的三角部分在纸上留下明显的印痕。

我没去捡它。

“玩吧!”车站附近沈家弄路口迎面走来一个年轻女子。

她朝我吹了声口哨。

我瞅了她一眼,相貌相当平庸。

她紧接着做了一个饱含暗示的动作。

她晃动的巨大髋部背后无疑是硕大无朋的屁股!

“玩吧?”她又问道。

我装作没听见,茫然地朝前走去。

擦肩而过,她故意用肩膀靠了我一下。

我瞪了她一眼,快步朝前走去。

当我再回头时,她已经消失在一片建筑工地的围挡之中。我怀疑自己听错了,我把一只自言自语的鹦鹉当成了流莺——红粉小屋的姑娘们都出来招商引资了!潘多拉的盒子毫无征兆地来了个底儿朝天!她在我心底激起的一丝微澜瞬间演变为势不可遏的飓风!

我变得愤怒起来,《动物世界》那只交[配的雄猩猩正朝着镜头呲牙咧嘴!

裤兜里的两张照片变成最锋利的剪刀,我隔着裤子都能起一身鸡皮疙瘩!

我完全忘了此行的初衷,南辕北辙的背道而驰令我如鲠在喉。一个个擦肩而过的行人仿佛都在盯着我看,他们全都在朝我吹口哨!那只流莺下流的动作让我不知所措,所有美好的浮想联翩变成龌龊不堪,所有一厢情愿变成咎由自取,所有关关雎鸠变成男盗女娼!过往的种种瑕疵和不快被我无限放大,求之不得的牵强附会让我感到痛心疾首。

我要当面质问来薇,为何不辞而别?她究竟还记不记得那只跳不出她掌心的蟋蟀?站在工棚上朝火车挥舞油毡布的自己简直就是个傻子!

我要当面质问俞蓝,为何无动于衷?她难道察觉不到那些暗度陈仓的情愫?她究竟还记不记得那篇《爱的滋味》?那张布满褶皱的作文纸已经面目全非!

我要逐一击破,就此做个了结!

我转身朝公交站台走去。

“站住!”我刚靠近营区就被一个卫兵叫住了。

“卫兵神圣、不容侵犯”的警示牌在正午的阳光下熠熠生辉,卫兵睥睨众生的眼神让我变得异常矮小——他站的岗台起码有五十公分。

我看到他肩上扛的是“一拐”。

“请出示证件!”他对我说道。

“我没证件,我找人的。”我说道。

“你找谁?”他问道。

“我找来薇。”我昂着脖子说道。

“这个门不让进。”

“那我从哪里进?”

“到那边登记去!”

“哪边?”我问道。

卫兵指了指偏门的值班室,深邃的目光朝正前方望去。

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巨幅宣传画上写着领导人关于军队建设“五句话”总要求的红色标语。

“你先打个电话吧!”值班室一个“两拐”颇为熟练在一部红机电话上按下几个数字。

“找来薇的,她在吧?”两拐战士另一只手随即翻着访客登记簿。

电话里隐约传来尖锐的几句,应该是女兵的声音。

“不是我找!瞧你那思想!”两拐战士乐了起来。

电话另一头回了一句。

“出公差了?知道了!”两拐战士挂断电话。

“她在吧?”我问道。

“出公差了!”

“出差了?”我又问道。

“差不多算吧!”

“她什么时候回来?”

“刚走!估计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去哪出差了?”

“出公差!”

“她去哪了?

“去哪我哪知道啊!差点忘个事!”他自言自语着快速在话机上按下几个数字。

营区里传来队列行进的口号声,紧接着是一首《过硬的连队》。我屏气凝听,机关枪般快节奏的男女和声。我一厢情愿地尝试分离出属于来薇的那缕声波,却归于徒劳。

我在营门隔壁的军用品劳保店买了包“白狼”,店里浓烈的橡胶味儿呛得我一阵咳嗽。劳保店橱柜里是样式不一的迷彩鞋、“三接头”以及长筒“军钩”,墙上挂满迷彩服、作训衫和军用雨衣。我看见一件挂在明显位置的校官军大衣,从质地颜色来看,那明显是一件赝品。

我坐在附近的路牙上,点上一根“白狼”。

几个女兵走出营区,她们结伴而行,像穿着同样服饰的多胞胎一样经过劳保店。我仔细辨识着这群穿着草绿色军装的短发女兵,她们的相貌和五官特征是如此的高度相似,我觉得她们是不同镜像里的同一个人。我试图搜寻来薇的模样却一无所获,眼前一片草绿色之中晃动着几张熟悉却完全陌生的脸。过于强烈的主观意识不由自主地将某种难以磨灭的印象强加在这些陌生人身上,恰似自身一厢情愿的精神代偿。

几个留着平头的男兵紧随其后,他们大声和几个女兵开着玩笑。

可能是玩笑的内容涉及到了其中一个女兵,她红着脸奋力追打着一个男兵。

男兵兴奋地逃脱,脸上洋溢着得意和心满意足。

女兵似乎并未善罢甘休,她笑嘻嘻地嚷嚷着。

“五班副,你给我站住!”

“有本事来追啊!”那男兵回头做着鬼脸笑道。

“追你?你以为长得帅啊!”她颇为不屑地笑道。

“女追男?我没意见啊!”男兵坏笑着朝前跑去。

“边去儿!”她笑嘻嘻的回应道。

“晚上有电影啊!”另一个女兵说道。

“没劲没劲!不会又是《大进军》吧?”她笑道。

“席卷大西南!”

“快点快点!晚了教导员要骂人了!”一个男兵催道。

“又是搬家!”另一个男兵抱怨道。

“他调副营了呗!”

“跟上啊!”那个女兵扭头朝后面打着招呼。

我循着声音望去,看到是一张全然陌生的脸。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她。有关她的只言片语已经难以凑成一张完整的拼图,她在我的记忆中变得支离破碎,如同泳池里她游过留下的水痕,终究消逝了。

我考上大学后去找过来薇,那时她已经到远在西北的某政治学院读军校去了。

来薇军校毕业后分配到北方沿海T市的一所军校,在政教室当教员。

也就在几年前,我听刘高斯说来薇转业了,她分配到T市市委宣传部,主要从事网络舆情监控工作——说白了就是删[帖子,特别是敏感的。据说她在军校时得罪了一位前来视察工作的部队首长,首长在招待宴上喝高了,把手搭在来薇肩膀上笑眯眯地说他特别喜欢“女上尉”。

来薇随手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那年年底,来薇向学校打了转业报告。

对了,刘高斯说来薇在部队期间还甩了不少男朋友呢,加起来差不多有一个加强排吧!

我工作后有几次停靠经过T市港口,我在驾驶台眺望远处城市的点点灯火,默默地想着那个扎着马尾辫的女孩。

“学生证呢!”X大门口的保安拦住了我。

“没带!”我说道。

“饭卡呢?”

“也没带!”

“那你带什么了?是本校的学生吗?”保安打量着我问道。

“当然是了!计算机系的!”我冠冕堂皇地使用了革命闯将的系别。

“班主任叫什么?”

“俞蓝!”我脱口而出,管不了那么多了,爱谁谁吧!

“没听说过啊!你究竟是不是X大的?”

“是又怎么了?不是有怎么了?”

“不是就不能进去!”

“我找人总行了吧?”

“果然不是吧!”保安洋洋自得起来。

“我进去有事!”

“那我更得好好问问了!不是为什么说是?”

我无言以对,僵在了那里。

“这可是高等学府!”保安又去盘问另外一个人。

“高等学府就高人一等啊!”我驳道。

保安查验了证件,示意那个人进去。

“我登记还不行啊!”我央求道。

“明天再来吧!都几点了?晚上一律不让进。这几天有外校的学生在X大留宿,我们正查这个呢!”

“才六点多啊!我就待一会儿啊!”

“一会儿?你进去了我上哪儿找你啊!”保安朝我挥了挥手示意我离开。

我有些绝望了,保安决绝的脸就像那扇冷冰冰的大理石堆砌而成的大门一样冷酷无情。

520路公交车呼啸着驶来,它精准地停在X大校门不远处的站台前,车上不少人陆陆续续走了下来。俞蓝曾经告诉过我,520路直达火车站。

我回头瞅了一眼X大校门,在射灯下熠熠生辉的四个字快要融化了。

据说这几个字摘自名人书信,似乎用墨过重,字的每一笔看上去都摇摇欲坠。

我快步朝520路跑去,脚下的速度和内心的踟蹰彼此博弈并达成妥协——以目前的匀速直线运动到达车站,520还没开走的话,上车,走人;520开走的话,冲也要冲进X大!

哪怕俞蓝根本就不会在里面!

快跑到慢跑乃至踱步,我内心深处的裁判明显是吹黑哨了。我何尝甘心就此离去?520路好像趴窝了,几个老太太正慢吞吞地下车,她们清一色的玫红练功服。

我犹豫了一下,绕过那些老太太跨步走进公交车。

除了司机,车厢内空无一人。我在靠窗的一个座位坐好,520路加速朝前驶去。

我匆匆回头望了一眼,X大校门已经渐行渐远。

520在前方路口右拐,几十米后车窗外俨然出现一片开阔地。

是弦月操场!跑道上那些跃动的身影跟我就隔着一道围栏。

道路一旁高大的棕榈树让我的视线时断时续,弦月操场高大的看台依势力而建呈现为优美的弧线,月光沿着高大的台阶流淌下来,形同银色的瀑布。

我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头朝车窗另一侧望去,黑压压的一履平川,我隐约听到潮水退去的声音。

俞蓝告诉过我,在弦月操场的看台上能够远眺大海。

“终点站到了!下车了!”

刚拐过弦月操场没一会儿,520路停了下来,司机扭头对我说道。

“终点站不是火车站吗?”我感觉自己屁股还没坐热呢。

“你坐反了吧?”

“反了?”

“这是X大附院,终点站。”

“我上车的时候怎么不提醒?”

车窗外一栋仿古建筑墙体上白色的发光字如芒在目,我突然变得怒不可遏。

“我怎么知道你到哪?”

“X大附院!X大附院!”我自言自语,反复念叨着。

“你有病吧?”司机瞪了我一眼。

“我有病!”我头也不回地跑下公交车。

X大附院临街的建筑形同大厦将倾黑压压地朝我倒来,那些亮着灯的窗户像无数双无动于衷的眼睛死死盯着我,它们知道真相却讳莫如深。根号二对我说的话像紧箍咒一样密密匝匝地传入我耳底最深处,一个腻歪的声音在我脑海里窃窃私语。

所有漫无边际的想象像无数破碎的玻璃渣子朝我飞来,俞蓝就在那里!

我开始像客观唯心主义者那样开始患得患失起来,我把方向性的错误归因于天意。

几乎是出自下意识,我朝弦月操场方向飞速跑去。

我隔着那排棕榈树就能听到她的脚步声,跑道上那个移动的身影断断续续。

远处高大的建筑如同黑衣法官持续着他的终极审判,我的两只手紧紧地抓住两根栏杆,我像被囚禁的犯人那样朝里张望。熟悉的身影,熟悉的脚步声,操场上任何风吹草动都足以撩拨我脆弱无比的心弦。我把每一个跑过的身影当成俞蓝。

她朝我微笑着,却一闪而过。

冷冰冰的围栏内外,全然两个世界,引起命运天平倾斜的却不过是可怜的两分,一道分值最低的选择题。命运在叩门,贝多芬腮部的巴伐利亚高原红明明是皴裂的血丝,他怒目而视的眼神满是苍凉。

《动物世界》里最擅长攀援的雄性猩猩在我身上灵魂附体,我敏捷地爬上一颗棕榈树,跳到一截连接围栏的水泥柱子上。下面是一块沙坑,我径直跳了下去。

我像跳远运动员那样就地缓冲后落地,几个跑步的好像注意到了我,他们边回头边朝前跑去。我倒掉鞋子里的沙子,横向穿过操场朝看台走去。

看台比我想象中的还要高大,就着月光,我能看到巨大的青石条上累累的青苔。

零散分布的很多情侣凑在一起窃窃私语,某些亲密的举止让我感到无地自容。

我像破坏者那样相当粗鲁地经过他们身旁,我刻意制造出突兀的噪音,鞋底踏在青石板上发出响亮的声音。他们或猝然分开,或岿然不动,我乜斜着所有的假想敌,我像狙击手射出的子弹那样将他们逐一点射。

不远处漆黑的大海渺无边际,海水沿着操场潮涌般蔓延开来,它无限逼近看台,跑道上的黑影像溺水者那样挣扎。上弦月状的看台就像倾覆的泰坦尼克号,那些密密匝匝的落水者垂死挣扎。我听到了哨声,颤抖而无力。我循着声音逐一辨识,看到的却是千面一孔苍白的脸。

弦月操场变成巨大的漩涡,爱的滋味像铅一样坠入冰冷的海底。

“俞蓝——”我站在看台上高声呼喊着她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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