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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 勇气(1 / 0)

刘家人并不知道小于氏竟然有那么重的怨恨,说起来,他们都自觉对小于氏仁至义尽,结果人家非但不领情,还好心当成驴肝肺。这下,他们对小于氏的最后一点怜惜也消失了。

徐氏私下底对谢氏说:“她当初看着也是个好的,不知怎么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谢氏道:“护国公府家大业大,她一个孤女,自然被迷了眼,这些年阖府人虽然仁厚,但她到底自卑,渐渐地移了性情,再加上表弟去了,也是不小的打击。这人呐,日子过得太好就容易瞎想,想着想着坏心思就全涌上来了。”谢氏心想,若当初放任小于氏嫁给商户,日日跟继子女明争暗斗争家产,一刻不得放松,说不定她还不至于是今天这样子。

小于氏虽然当了国公府的儿媳妇,可她心里还是觉得自己命不好。婆婆虽然是嫡亲姑母,但她到底父母早逝,兄嫂如虎,没个依靠,在府里资历老一点的丫鬟都不把她放在眼里。大嫂徐氏也待她亲厚,可徐氏是世子夫人,自己娘家是大族,儿女双全,丈夫将来要继承整个国公府,这样的人哪里瞧得起她呢?丈夫一心一意,可到底身子病弱,若不是碍于身体怎么会娶她呢,不过是看她无依无靠,被连累了也不敢有什么怨言罢了。

在徐氏唏嘘的时候,谢氏觉得小于氏这样完全是因为年少丧母,没有好好教养。她又一次意识到了教养女儿的重要性,于是把时锦浓叫到身边。

时锦浓两只手还被裹着,有气无力地站在那。谢氏见她脸上的红印子消了些,心里放心多了,还是宫里的药好,舒以诀也是有心了。

自从听了徐氏的话,谢氏便让儿女改了称呼,称呼虽然你改了,但姐弟两还是一样亲厚。

“浓浓,这件事你要长个教训!”谢氏当时气急了,但见她一副惨样也怕她容貌毁了,还没来得及教训她。

“哦。”时锦浓眼皮子一撩。

谢氏对她讲了小于氏是如何吃饱了撑着自己作死,然后语重心长地说道:“归根结底啊,是她活得不通透。”

“哦。”时锦浓拧了拧眉毛,额头上有些痒。

“婆婆仁厚,妯娌和气,丈夫守礼,儿子上进。这四样有一样也可以过得舒心了,有些人偏偏不惜福,这是为什么?因为她们读书少!”

“哦……啥?”时锦浓一脸疑惑。

“你这表婶连最基本的道理都不懂,怎么能把日子过好呢?”

时锦浓点头。

谢氏笑道:“说了这么多,你来说说,人活一辈子最重要的是什么?”

时锦浓脑海中飞快地回忆方才谢氏说得话:“巴拉巴拉巴拉……读书少!”

时锦浓犹犹豫豫道:“是……吃好喝好?”

谢氏横眉冷对,表示再给她一次机会。

“是……人蠢就要多读书?”这次对了吧?

“是惜福!惜福!”谢氏气急败坏地吼道:“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时锦浓缩缩脖子,低声道:“听了,听了……”

谢氏见她萎靡不振的,知道无论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心里一阵窝火,她深深吸了口气:“行了,你先回房吧。”

时锦浓如蒙大赦,脚步轻快了许多。

时锦容走进来,见谢氏胸口起伏,不由笑道:“浓浓又气您了?”

“我原来想把她许给年哥儿的,这样她就算一直是现在这样也没人为难她。经过了小于氏这事,我才明白,要是自己不惜福,多好的日子都能过成一个烂摊子。你们还有一年就及笄了,你我倒是放心,可你看浓浓的样子……”谢氏觉得心累。

“浓浓这两天起疹子,痒得难受,您别着急,慢慢教就是了。”时锦容这么劝着,其实她很明白时锦浓为什么没精神,她给舒以诀写了十多封信,最后舒以诀用朱砂批改了错字病句,点评了字形风骨,统统退了回来。

当时锦浓拿着满纸红字哭哭啼啼来找她的时候,她差点没笑死,这位小舅舅也是个妙人啊!

谢氏摆摆手:“再说吧。对了,年哥儿最近可好?”

“三表哥去看过表婶一次,但是后来心情一直不好。”时锦容道。

“可惜了,年哥儿是好的,本来我还想为浓浓打算,但是有小于氏这个婆婆在……”谢氏直摇头。

时锦容神色黯了一下,原本想说的话也都咽了下去。

“以后有大嫂和三婶看着,总是出不了大错的.”谢氏道:“朝廷大军很快就要北上了,我再让你爹去问问,年哥儿要想去就去吧,也好过在府里憋坏了身子。”

他一定会去的,时锦容这样想着,见谢氏神情疲惫,不由地咬了咬唇。

时锦容满腹心事地走出了院子,时锦浓猛地跳出来,“容容,你为什么不跟娘说?”

“你又偷听?”时锦容盯着她,面无表情地说道:“说什么?”

“说你喜欢三表哥啊?”

“我没有。”

时锦浓怪笑:“你休想骗我,我知道的!”

时锦容皱眉,然后甩甩手,躲开她的纠缠。

“容容,你为什么不告诉娘?”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娘你喜欢世子呢?”

时锦浓大惊:“不行不行,娘会打断我的腿的!”

时锦容叹气,又道:“我也是一样的道理。”

她知道如果当初她早一点告诉谢氏自己的心事,谢氏绝对会为她考虑,可当时她没有说,现在却晚了。时锦浓的事在前,小于氏的事在后,谢氏已经为此焦头烂额,生了一肚子闲气,她怎么能再说出喜欢刘永年的话。

时锦容不顾时锦浓在耳边叽叽喳喳,走到水池边,忽然发现树上的花落了,秋天到了。

八月下旬的时候,大军北上,凉王世子领兵。

谢氏提前半个月开始准备,到库上寻了上好的毛皮,虎骨之类的,保暖的衣物和名贵的药物整理了一大车,还让时寒启把行军的经验都告诉舒以诀,让两人哭笑不得。

舒以诀无奈道:“我在西北也上过战场,都是一样的凶险,不必如此紧张。”

时寒启道:“这次没赶上时候,东北正是大雪封山,缺少食物的时候,一不小心被困住,什么匪寇倒不怕,就怕困住了饥寒交迫,那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我祖父曾经带兵去过一次,多少士兵冻坏了腿冻坏了脸……”

“拂尧马上就出征了,你就不能说点好的?”谢氏道。

时寒启立刻住嘴。

“对了,浓浓的脸好了吗?”舒以诀问道。

“好了,红点子都笑了,只不过最近精神不好,总是恹恹的,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舒以诀脸上笑意一闪而过,随口道:“容容和浓浓明年就及笄了吧?”

“是啊。”谢氏一说到这个就头疼,“浓浓还是和小孩子一样,真是怎么教都教不好!”

“她还是孩子呢。”舒以诀笑道。

一脸惨白捂着小腹的大孩子正在时锦容的书房里,握着拳头从嘴里挤出几个字了:“你,为什么……不见,三表哥?”

时锦容笔下不停,“我为什么要见?”

“他,他就要走了……呀!”

“哦。”时锦容神色冷淡,桌上的舆图只剩下一点收尾。

“三表哥,走的时候可,伤心了……”时锦浓无声地锤了锤枕头,面目狰狞。

时锦容手一顿,无奈地看着她:“要是难受就回去躺着。”

时锦浓坚强地一步一挪挪到时锦容身边,摇了摇头,挤出个笑来:“都怪我,昨天吃了凉瓜!”

“容容,你如果不说,三表哥永远都不知道。”时锦浓道:“你的心意和他的心意是一样的”

“一样吗?或许,他只是把我当一个可以倾诉的人。”时锦容放下笔。“等干了,你去交给世子,让他转交给三表哥吧。”

时锦浓一头细汗,吃力地笑了一下:“嘿嘿,你觉得我会让小舅舅看到我现在的样子?你自己去,交给三表哥。”

“浓浓我不能,这样对谁都没好处。说了又怎么样,万一……”时锦容一向镇定淡漠的脸上竟露出一丝胆怯和犹豫。

“哈哈……唔!”时锦浓想大笑,小腹却一阵抽痛,时锦浓跺了跺脚,虚弱道:“容容啊,你也有不敢做的?”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时锦容再沉静稳重,也无法避免。

“可是,娘……时家和刘家……”

“管他那么多呢?反正你不去会后悔的!”时锦浓道。

时锦容看着那副舆图,心乱如麻。眼看暮色四合,舒以诀早已离开。时锦浓歪头看着保持一个坐姿的时锦容,抓狂道:“容容你再不去就没机会了,大军明天就要离开了!”

时锦容没有说话。

“容容,你会后悔的。你也读了那么多书,大道理都懂,现在怎么不明白呢?你顾虑太多了,也该为自己想一想,爹娘希望我们都开开心心的,你就是心思太重了,不该你想的你偏偏爱操心。”

“如果你不去的话,也许、也许三表哥还会受伤呢!”时锦浓把那个“死”字咽了下去,她指着那方舆图:“也许,就是这块舆图救了他呢!”

“也许,有土匪见到三表哥,要把他带上山做压寨相公呢!”

时锦浓挠挠头,江郎才尽了。

好在时锦容不知是自己想通了,还是被时锦浓刺激了,忽地站起身来,猛地抱住了时锦浓,不过她很快皱着眉拉开两人的距离,说道:“浓浓,谢谢你!”便拿着舆图风一样离开了。

时锦浓沉默了一会,闻到自己身上淡淡的血腥味,忽然追出去,喊道:“我就知道你嫌弃我!刚才都不扶我!你也会这样的!唉哟!”时锦浓蹲下来哀嚎。

时锦浓因昨天的贪嘴儿备受折磨,晚饭都没吃多少,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时候,柳黛忽然神色凝重走了进来,低声问:“姑娘你又闯什么祸了?夫人院里的轻月姐姐来了,教您立刻去见夫人。”

时锦浓哆嗦索索穿好衣服,一路心都砰砰地跳,是哪件事呢?都这么晚了……

当时锦浓来到谢氏院子里,看到跪在地上的时锦容的时候,还十分不解,心想为什么容容也跪在这里?

“跪下。”谢氏冰冷的声音打消了时锦浓最后一丝侥幸,动作流畅地跪地,熟悉得不得了。

时寒启和时清阑接收到时锦浓求救的眼神,都不约而同想劝。

“咳。”时寒启刚清了清清嗓子想说情,谢氏便打断了:“将军和清阑先回去休息吧。”

时寒启太熟悉谢氏的眼神了,一声不响提腿离开,倒是时清阑有些犹豫。

“清阑,小鱼儿等着你了,快回去吧。”

最后一个能求情的人也走了,时锦浓垂头丧气地跪在地上,发现自己最近跪得越来越多了。

时锦容披着大红的披风,披风上还粘着凉气,发髻也有些凌乱。谢氏对丫鬟吩咐道:“把二姑娘的披风取了,大晚上的莫着凉了。”

时锦浓竖着耳朵一听,觉得还有希望。

时锦容却没那么乐观,道:“娘,是我的错。不关浓浓的事。”

谢氏:“哦?不是她叫你夜行出京,去见年哥儿的?”

时锦浓震惊地看着时锦容:容容你做了什么?

时锦容无辜地看着她:把舆图给三表哥了啊。

时锦浓皱眉:我以为你去护国公府了?

时锦容低声道:“大军提前离开了,我去的时候三表哥已经走了……”

所以呢?你做了什么!时锦浓恨不得昏过去。

时锦容离开护国公府后本想回府,却忽然不甘心了,于是趁着夜色,骑马一路出京,终于在西山追上了队伍,将舆图交到了刘永年手上,然后被寻找她的时寒启带了回来。

“你叫我不要后悔的。”时锦容道,她赶到护国公府的时候,刘永年已经离开了,她无比的失落,觉得这是天意。可她坐在马车里,准备原路返回的时候,一股巨大的不甘瞬间淹没了她。她仿佛忽然拥有了一往无前的勇气,不顾丫鬟的劝阻,骑着马一路飞奔。她从来不知道她可以骑得那么快,可她心里却十分焦急,希望马跑得再快一点,再快一点。

她觉得自己永远不会忘记他看到她的眼神,那种惊喜,那种激动,甚至是感激,那双眼比夜间的星辰还要耀眼炫目。她看到他眼里映着她的笑容,那么美,仿佛以往被压抑的情绪一瞬间爆发了,热烈到可以燃烧余生的所有黑暗。那一刻,她终于明白时锦浓的话,她庆幸自己赶到了,即使双腿颤抖到无法战栗,但她感受到他的炽热的温度,那鼓足勇气的一个拥抱,仿佛一个承诺,告诉她,值得。

“我后悔了!”时锦浓想哭,无妄之灾啊,没想到时锦容平日里那么冷静,竟然会做出这么大胆的事。时锦浓彻底放弃挣扎,等待审判。

“容容,我以为你是个懂事的。”谢氏脸上难掩失望。

“娘,是我冲动了,但如果我不去,我会后悔的。”时锦容道。

“一副舆图而已,以你的聪慧,你能想出千百种方法送到年哥儿手里。但你偏偏选了这种方式!”

“娘,我没想那么多。当时我只有一股冲动,我一定要见他。”

谢氏深吸一口气,问:“多久了?”

时锦容顿了一下,道:“在江南这些年,我们一直书信来往,回京后见了几面。”

谢氏震惊不已,她倒不是怀疑女儿,即使时锦容做得再出格,她也相信女儿是守礼的,刘永年也是规矩的,她只是震惊,就在自己眼皮底下发生的,她竟然一点都没有发觉。谢氏满心复杂地注视着时锦容,她跟时锦浓面容上有八分像,而她那双眼眸却像极了自己,仿佛有一股火焰燃烧不息。那股子果敢,坚毅,不服输,像极了年轻时的自己,而往日总是隐藏在波澜不惊的外衣下。

谢氏忽然感到一阵愧疚,她太过忽视这个女儿了,因为她从小懂事便不操心,只头疼爱闯祸的那个,却没想到错过了太多。

时锦容知道她在想什么,不由地微笑:“娘,您不必愧疚。我知道您对我们的心是一样的。从小我就希望自己懂事些,这样您也少受些累。我知道您跟爹都希望我们好,您心疼我,我也心疼您。娘,对不起,这次是我让您伤心了。”

谢氏摇摇头,眼眶微红:“你越懂事越叫我心疼!你早慧聪颖,心思又敏感,却什么事都压在心里,只想自己闷着解决……”

“你三岁那年,浓浓摔破了头,我日夜忧心,你感染了风寒,烧了一天一夜才好,要不是嬷嬷来告诉我,你还想一直瞒着……”

“你六岁那年微儿生了场大病险些过不去,你看了书上的偏方想亲自给微儿熬药,结果伤了手,要不是浓浓哭着来告诉我,你真要放了自己的血来救微儿……”

“你十一岁那年,云儿犯了糊涂,你冒着大雨一个人去山上劝她,要不是后来我知道了,老太太也要罚你……”

谢氏一一说着,眼泪流了下来,时锦容落下泪来。

“你这傻孩子?难道我不心疼你……”谢氏终于忍不住,一把把时锦容揽在怀里,两人都哭了起来。

“娘,我错了……”时锦容哭着道,泪眼朦胧间看见时锦浓眼泪汪汪,一脸可怜地看着她们,也伸手把这傻姑娘揽住。

门外,时寒启得意道:“我就知道,有容容在,一定会没事的。容容的聪慧可是连岳父大人都夸过的。”

时清阑面无表情:这跟聪慧一点关系都没有好吗。

三人哭了一场,谢氏哭湿了帕子,时锦容哭湿了袖子,时锦浓没绷住,裙子湿了,吓了谢氏和时锦容一跳,惨白着脸被逼着喝了好几天的补汤。连时寒启都吓到了,母女三人倒比平日更亲近了。

第二天,谢氏去了护国公府,与徐氏和于氏谈了整整一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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